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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码头集市 ...

  •   想从东海入北域,闻江是绕不过的。在外商口中,闻江是北域第一关。然而在闻江老百姓心中,潮起则出,潮落则息。这片不大的邻海之地不过是他们世代生活的家乡。
      比起所谓“第一关”,他们更爱谈论的,是码头木家的两个小少爷。
      木家是个好人家,家底都是木宗远和秦瑜歌两个人一点点打拼出来的。后来有钱有势了,也一点架子没有。
      周遭百姓受其不少恩惠,自然,想在两个少爷身上换点恩情。可是俩小孩本身就讨人喜欢,报恩的心思便逐渐变为单纯的喜爱。
      小的今年十二岁,不想这个年纪的孩子爱玩,他沉默寡言,看着有些呆愣,但绝对让人过目不忘。大眼睛周围镶着一圈纤长浓密的睫毛,鼻子又高又挺,皮肤白得像雪一样,活像个西洋人。要不是看眼睛头发都是黑的,多半就真是木家夫人姥爷发善心,收养的西洋弃婴了。
      除却长相,这个小少爷还有一点让人记住:有大少爷的地方就必定能看见他。多半躲在他哥身后,手里还得攥着他哥的手。
      木家大少爷就比较好说道了,这年正好也是他十四岁了。单看长相,人清澈得像忘川江的一汪春水。而他的眼睛最为人称道。遗传了坊间评选的“闻江第一美人”——秦瑜歌的眼睛。动时如山间鸟,静时如湖中月。瞳孔又如他父亲的瞳色,琥珀一样浅。光照向那双眼睛时,似穿透宝石又似驻了一眼江水。
      当他用这样一双眼睛看向谁时,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让人觉得,那一秒他满心满眼都是看着的人。初次与他对视的人免不了一愣。
      除了这双眼睛,大少爷春莺般的声音以及兄弟俩之间的感情,也是闻江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两鬓斑白气质亲和的中年人,在一个沉木制的大门前扫着门口堆积的大雪。
      突然,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缝,两个带着棉绒帽子的脑袋探了出来。靠上的那位,一双漂亮的浅色的眼睛飞快地瞟着四周环境。
      靠下的那位,就没那么灵动了,帽檐被压得遮住了眼睛。只剩冻得泛红的鼻尖和红润的嘴。
      良久,他开口询问。
      “哥,你在看什么?”
      “嘘——小叶子,你哥在侦查。”
      “侦查谁啊?”
      “周伯啊,我们今天是溜出去玩,被周伯知道了,就变成约好了出去玩了。”
      木鸢边跟关一叶解释自己密谋已久的计划,一边继续侦查大业。关一叶闻言,伸手将帽檐微微往上抬,露出个眼睛。
      “哥,你看那是不是周伯。”
      扫雪的中年人见自己被发现了,便顺其出声。
      “大少爷小少爷,今天又是去哪儿玩啊?”
      木鸢有些泄气,他扯了扯帽子,拉着出门关一叶站好了跟周伯打个招呼。
      “周伯您在啊,听说有新船,我们今天想去码头集市看看。”
      “周伯好。”
      一旁的关一叶跟着点头打招呼,有点大的帽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滑下,遮住了眼睛。木鸢见状,自然地抬手帮他整理好。
      周伯欣慰地笑了。
      “那快去玩吧,注意安全。今天少爷们起得早,还能赶上早集,现在估计热闹得很。”
      闻言,本还有些泄气的木鸢立即转移了注意力,拉上关一叶的手,立马向集市走去。迈出两步还不忘边走边回头。
      “周伯再见!您快进屋吧,外面站着冷。”
      “少爷们好好玩,放心吧,不打紧。”
      周伯目送两人离开之后,哼着小曲,继续扫雪。大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周伯抬起头来,看见秦瑜歌缓缓从门内走出。周伯立马放下手中的扫帚,快步走到秦瑜歌面前虚扶着她。
      “哎呀,夫人您可别出来了,着二月的天还是怪冻人的。您最近身子又不大好,赶快回去歇着吧!”
      “小病,没事的。您一天要管家里这么多事,还想着我这小病小痛的,太费心了。”
      秦瑜歌话音刚落,忍不住咳嗽出声。她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伸手拉了拉身上的红袍,将自己裹得更紧,望着俩孩子离开的方向。
      两声咳嗽听得周伯眉头紧皱,恨不得把秦瑜歌往屋里塞。他正要开口,秦瑜歌又出声了。
      “今天俩孩子打算上哪玩啊?他俩难得起这么早。”
      “说是去码头集市。估计听说码头来了没见过的船,好奇呢。”
      秦瑜歌有些担忧,开口道:
      “宗远说,最近来了些洋人,带着些没见过的货品……咳!”
      “夫人要是担心,一会儿我让霜鹤去看着少爷们。现在夫人您快进屋!”
      走上大街的两人对秦瑜歌的关心丝毫不知。小手拉着小手,往码头集市走去。
      “哥,你刚刚为什么老实交代了?”
      关一叶有些想不明白,抬头看着木鸢问到。木鸢笑着捏捏他的手,又帮他扯了扯带歪的帽子。
      “我刚刚转念一想,要是不告诉周伯,娘亲也就不知道我们去哪儿了。到时候找不着人,又让娘亲担心。她最近生病,都很少唱歌了,再让她担心,我怕娘亲的病老不好。”
      木鸢想到秦瑜歌咳嗽的样子,有些难受,不自觉地微微瘪嘴。他想了想,补充道:
      “不是说,相思成疾嘛。”
      关一叶闻言,稍加思索。
      “哥,老师说的相思成疾是恋人之间的。”
      木鸢被弟弟纠正,似是有些不大好意思。毕竟比起去学校,他更喜欢在家跟着秦瑜歌唱歌。
      “哎呀,都是因为喜欢所以想嘛,总归是差不多的。”
      见关一叶的帽子又滑了下来,他干脆用帽檐上挂着的绳系个蝴蝶结固定住。一边忙活,一边对关一叶说到。
      “小叶子,要不咱去买个合适的帽子吧。这帽子你带着总戴不稳,等你长大点再戴我的帽子估计就合适了。”
      被哥哥悉心照顾,关一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谢谢哥哥,但是我喜欢这个帽子。”
      闻言,木鸢思索片刻笑着捏了捏关一叶的脸。
      “我发现,我的东西你都挺喜欢啊。”
      关一叶任其揉搓,甚至笑得更开心了。
      “嘿嘿。”
      见到关一叶只在自己面前傻笑的样子,木鸢心头好似被挠了一下,有些慌张。这也使木鸢最近颇为疑惑,最近关一叶时不时让他呼吸不畅。
      “我,我们快去集市吧,一会儿来不及了。”
      两个人重新快步迈向码头,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莫名就跑了起来。在冬天的末尾,两个少年牵着手跑向他们未知的世界。
      最近,码头的人格外多。都听说码头来了些未曾见过的船,船头雕的是满头是蛇的女人、奇形怪状的妖怪、半人半鱼的“美人鱼”……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除了船头,更有意思的是船上下来的西洋人,眼窝深得像骷髅,鼻子高得像鱼骨,不仅身上的颜色和大家伙不一样,说的话也像咒语。
      有人说他们美,也有人说他们骇人,不大的码头,拥着成千上万种声音。但要说起他们带来的东西,闻江的寻常老百姓是鲜少见过的。
      没见过的衣服珠宝、自己就能动的车、戴在腕上的自己指认时间的透明铁盒……最引人好奇的,一是把人装进纸片的“照相机”,一是散发着恶臭的“烟”。百姓们对两者的态度截然不同。
      对待前者,避之不及。坊间传闻那是洋人用来摄人心魄的发起人,一旦被白光闪到,进了那个小屋子,便有一部分魂魄进了那张纸里,人死了都带不走。不仅如此,拍上一次还得花不少钱。这样一来,更没人愿意花钱“找罪受”。
      对待后者,趋之若鹜。不同于闻起来的味道,据第一个尝试的人说,这种烟能够让人进入梦中世界,□□,与玉帝起乐。并且,那洋贩子还说初次尝试不收钱。不少人乐得用这免费的机会体验一下那玉帝在天上是个什么感受。
      闻江的码头变得烟雾缭绕,一股烟散发出的恶臭正在慢慢侵入这个不大的城镇。
      “哟,谁家小少爷今天这么早就来啦。”
      集市口的摊位上,一位微微发福的中年女人看着跑到集市门口的两人,乐呵呵的打招呼。又见两人跑得气喘吁吁,立即从桌下取出水壶。
      “怎么跑这么急,快来点水润一下。”
      两人跑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木鸢撑着膝盖调整呼吸,关一叶显得比他好一些,还有余裕凑过去轻拍木鸢的背帮他顺气,再回女人的话。
      “谢谢江阿姨。”
      关一叶双手接过水壶,先递到木鸢嘴边让他先喝,再给自己喝上两口,随即将水壶递了回去。
      江盼春几乎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当年,她坚持终生不嫁与家族决裂,只身一人来到闻江,受秦瑜歌夫妇不少照顾,对木家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对待他们的孩子更是如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见关一叶这么乖巧懂事,她脸上的笑得愈发灿烂。
      “小叶子真乖,都会照顾哥哥啦。”
      木鸢也缓过了劲,他站直身子拍拍胸脯,比自己被夸了还要自豪。
      “我们家小叶子一直都乖得不行。”
      江盼春笑着附和他。一旁的关一叶倒像是有些不知所措,抓住木鸢的衣角,似是想往他身后躲。
      “对了,你们今天来,是想看那洋人带来的玩意儿吧。”
      江盼春收敛了些笑容,显得有点严肃。连带着木鸢和关一叶也严肃起来。
      “怎么了吗,江阿姨?”
      江盼春沉吟片刻,说道:
      “我也不知他们那东西是好是坏,倒是看着让我有些担心。你们看看倒是没事,就是要小心些。”
      两人点点头,江阿姨的直觉一向是非常准的。
      “放心江阿姨,我们看看就走啦。”
      木鸢冲江盼春一笑,签上关一叶准备走进集市看个究竟。
      “去吧去吧,有什么事就叫你江阿姨。”
      告别江阿姨后,两人走进了与以往不太一样的集市。
      各个摊位上的奇珍异宝,木鸢和关一叶并没有那么感兴趣。毕竟,木家就是靠着外贸发家的,木宗远是不是带点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供他们把玩。他们儿时还分别被秦瑜歌套上洋装欣赏许久。
      集市上的玩意儿,是在不足为奇。倒是围起来的人群,勾起了木鸢的好奇心。他紧紧牵住关一叶的手,开始往人群中钻。
      当木鸢和关一叶好不容易挤进扎堆的人群,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性洋人穿着不合身的九州服装,头上戴的却是洋人的帽子。扯着嗓子说着蹩脚的九州语,向周围的人群推销他手中那杆漆黑的、散发着强烈恶臭的烟杆。
      一个同样金发碧眼的女性洋人披散着一头金黄的卷发,身着洋衣洋裤,一个如书简一样的物件把她的腰身病态地凸显出来。她拿着与男人手中别无二致的烟杆,凑近人群,鼓励着无知的人们品尝她手中未知的果实。
      一名船夫一样的男人,头上还戴着斗笠,在相识的人们推搡怂恿下一个踉跄进了中间的空地。船夫转头还在冲他的同伴说些什么,未等他开口,烟杆已经递到他的嘴边。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女人道谢,也不知她听没听懂他的话,女人冲他微微一笑,船夫的脸颊泛起红晕。
      他凑近了烟嘴,臭味熏得他眯眼皱眉。他迟疑地瞥了一眼女人,她只是又抬了抬烟杆,表情丝毫未变。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呛人的气味直冲他的脑门,船夫紧紧闭上眼,咳嗽出声。
      周围的人群见他的反应,脸上逐渐浮现出失望、嘲笑,准备散去。那个男性洋人大叫出声,让人群再耐心一些。
      紧接着,咳嗽的船夫突然仰头大笑,仿佛经历了什么天大的喜事,瞪大了双眼,仰头朝天伸直了手,被摄魂夺魄了一般。他这般疯魔的样子,周吓得人群不敢出声,就连他的同伴也愣在原地。
      没过一会儿,他的笑声变成了挽留,两手不停在空中抓着什么,像是不愿从梦中醒来。但终究无果。清醒后的男人不顾同伴的关心,立即掏钱向洋贩买了杆烟斗。这烟斗卖得分外便宜,甚至还没有半壶酒贵。
      那贩子嘴角像是裂到了耳后,喜笑颜开的样子在木鸢眼中,像是吃人的怪兽即将张开血盆大口。
      木鸢转身,护着关一叶拼命挤出蜂拥的人群。他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皱紧了眉头如临大敌。
      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边的关一叶。
      小叶子向来胆小,他怎么样了?
      这一看才发现,关一叶的眼睛像是钉死在船夫身上,洋娃娃一般的眼睛比平时更大,本就白皙的脸颊,现在宛若死灰。仔细感觉便可发现,关一叶的手正在发抖,指尖好不容易捂出的热度也在褪去。
      他被吓得不轻。
      木鸢几乎是抛下了自己心头的恐惧,他紧紧抓住关一叶颤抖的手。突然被握紧的关一叶像是在噩梦中被叫醒一般,颤抖一下,随即下意识看向木鸢。
      木鸢冲他一笑,从拥挤的人群中艰难举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小叶子别怕,哥哥在。”
      关一叶鼻头一酸,眼眶骤然红起来。
      他紧紧握住木鸢的手,用力点头。为了不让自己在木鸢面前掉眼泪,他垂下头去,用力点一一下头。
      “我们回去好不好?”
      关一叶又重重点了一下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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