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熄堤

3、艺术节

　　第二天中午在陈英的带领下窦芙找到了在学校另外一栋破旧教学楼里蒙了几层灰的琴房。窗户被雨水和尘土冲刷得难以窥见外面的景色，一架明显刚不久才被擦拭过的古旧钢琴静静地沉寂着立在房间中央。
　　“窦芙啊，条件肯定比不上你原先弹的琴，哎，你就将就将就一下，屈才了。”陈英半弯着腰退出去时看起来满怀歉意。
　　抬手将琴盖掀了起来，敲了几个音符发现音准竟出人意料地还不错。
　　靠着记忆弹了几首曲子，轻盈舒适的音乐仿佛不是从钢琴而是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
　　之前的钢琴老师说她没有弹琴的天赋，不懂钢琴，弹出来的曲子没有情绪，感觉不到她想要表达的情感，只是靠着肌肉记忆麻木不仁地敲着键而已。
　　窦芙低着头笑了笑。
　　肌肉记忆还挺强大，只是顺了两遍就恢复到之前的水平，靠着不全的谱子弹出了一首完整的曲子。
　　其实刚开始还是对钢琴有兴趣的。跳动的音符灵动的声音每一个都是欢快的。那时候五线谱还不是缠着她紧裹着她让她喘不上气来的无尽折磨。
　　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的来着？应该是渐渐忙碌的学业、逐渐减少的放空时刻、不断被否认以及批评的天赋和意识到被它抢走了与同龄朋友们玩耍的时间的那一刻起。
　　不停摇摆的节拍器像是噩梦一样，明明是为了让她卡着节拍弹奏地更加准确却不知为何总是平添慌张，打乱她前进的步伐。
　　像是执拗地要和节拍器作对，弹奏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声乱音。
　　光直直地透过脏脏的窗户和飞舞的灰尘打在钢琴旁的空地上。
　　突然想起来儿时看的一部动画片。公主选择了与她身份并不符合的摇滚乐，跳脱出外界为她定义的框架，在舞台上歌唱，欢跳。
　　“豆腐公主，跳个舞吧。”
　　窦芙站起身，离开了琴凳走到铺满尘土但被光照射的空地上。
　　“That's our Queendom”
　　窦芙用手比了一个王冠为自己戴了上去。
　　许诺在门外呆呆地站着。
　　看起来窦芙跳得很开心，糯糯的牙咬着红红的唇笑着。
　　此时此刻感觉连她的影子都是闪闪发着耀眼光茫的。
　　本打算来这栋楼蹭一下画室那张用来摆道具的床午休一下的。刚到楼下就听到了琴声。午休的念头被当头一棒打灭，但也不知为何还是顺着声音走到了琴房门口。
　　可能是因为惊讶他们学校竟还有人会弹钢琴。
　　看见她走到阳光下的那一刻，他想，她和他之前接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管是昨晚站在巷口的小小身体大大勇气的女孩还是眼前不耐烦地砸完琴后跳起舞的女孩都让他看到了一种颓然又灿烂的生命力。
　　就在他转身想离开的时候，琴房再次响起了钢琴声。
　　这次不是什么叫不上名字但一听就是地狱级别难度的古典乐曲，而是可爱的小星星，还伴随着她柔柔的哼唱声。
　　下午再在打水机前见到她时已经又变回了木木的小豆腐块。
　　看见他后还踌躇了半天要不要打招呼似的低头又抬头，要笑又不笑的，在他先点头示意后也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
　　摆手的动作很像□□熊。
　　四中的艺术节在五一假期前一天举办，没有礼堂，只有临时搭建在操场主席台上的一个小舞台。
　　搬钢琴时还出现了一个意外，说是磕到了得拿去修。最后的结果就是学校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个电钢琴。
　　“真是的，不是之前有规定说不让表演大型乐器嘛，怎么今年就……”磕坏钢琴的同学讲。
　　旁边的同学神神叨叨地开了口“那可是县长级别人物的女儿，啥规定不能改啊，今后都改成只能有一个了么这不是。”
　　“笑死了，不过倒也没人会乐器吧，我们学校也没有这类特长生。”
　　“嗯呢呗，你就庆幸吧，主任也不知道咋没让你赔偿修理费。”
　　“要我赔也赔不起啊。”
　　窦芙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地坐在彩排席上听完了他们两个的话。视线紧紧跟着正在默不作声布置舞台的许诺身上，看着他有力的肌肉线条，被汗湿的T恤，像是毫无怨言般听着教导主任的指挥。
　　“许诺！那片毯子谁叫你放那儿了！”
　　明明是他自己说要放那里的。
　　许诺终于不耐烦了，抬起头眯着眼睛扬起嘴角邪里邪气地笑着说“你。”
　　教导主任好像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有让他放到那里，但感觉面子上挂不住便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转过头去指挥其他人。
　　李达阳走到窦芙前面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了她的视线，“走，去看看电钢琴顺不顺手。”
　　窦芙慢吞吞地起了身走了过去。
　　不知道从哪里接了根电线出来，缠缠绕绕乱七八糟地铺在操场上。
　　就在两人刚站在琴边打算试一试的时候教导主任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小阳啊，真是多亏你救场了。”
　　李达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哪里哪里，帮助同学，应该的。”
　　窦芙礼貌地欠了下身。
　　“窦芙，这个电钢琴是小阳家的，要不是他啊，你的节目就表演不了喽。”
　　窦芙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说“真的很感谢老师您和班长。”
　　“你快试试吧。”
　　窦芙在教导主任热切的注视下试着弹了一段。
　　音色闷闷的。低音部分的几个键音准也有些差。可能是太老了。
　　“很好的。”她对着李达阳笑道。
　　但李达阳还是看见了她那一闪而过的蹙眉。
　　“嗯，那你用吧。”装作没察觉，“我去帮他们搬器材。”转身离开。
　　教导主任也满意地踱步走开了。
　　许诺站在不远处，看着坐在那架略显滑稽的电钢琴前不停跟那几个琴键较真的的窦芙。
　　“许诺，你去把那架电钢琴搬上去吧。”身后的张阔说道。
　　“好。”
　　窦芙余光里看见许诺正在向她走过来，无措地乱摁着琴键。
　　“可以用么？可以的话我就把它搬上去了。”许诺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嗯，可以的，麻烦了。”窦芙头点得像捣蒜。
　　许诺被她可爱的举动逗得轻笑了一声。
　　窦芙跑过去将电源拔下，看着许诺搬着钢琴走上台的背影，想“这钢琴这么小的么。”
　　“你要不要再穿一件外套？”窦芙跑上台问，“你这样会着凉感冒的。”用手指着他已经被汗浸湿的衣服说。
　　L县的四月底还不是什么暖和的日子，透着一股冷劲儿的风不停地钻进每一个能容纳它捂热它的地方。
　　与那些令人讨厌的恶臭汗味不同，许诺身上只有微微的热气和洗衣液的皂香味。
　　“没事的，”许诺看了眼站在身前裹得自己看起来像个小熊的窦芙说，“习惯了。”
　　窦芙有些尴尬地低着头。
　　“走吧，你待会儿是不是还要上课。”许诺跳下了台。
　　“嗯。”窦芙不敢跳只好绕道走到台阶那里一步一步走下去。
　　舞台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操场上几乎不见几个人。走着走着，许诺停了下来。
　　窦芙投去困惑的眼光。
　　“再见。”许诺朝校门口的方向歪了一下头。
　　“不上课么？”窦芙脑袋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问号。
　　“嗯。”
　　窦芙就这么看着他大剌剌地走出校门，也没见保安叔叔拦。
　　下一节课是狂欢与假期前的班会，次日早上办完艺术节后直接放假。
　　听着讲台上陈英不厌其烦地提醒假期回来就是期中考，让大家收收心，假期也要努力复习。
　　窦芙托着下巴看向窗外。一只小鸟划过天际飞向黄昏的尽头。
　　“我也不想上课。”她想。
　　清晨，在一众领导的冗长发言后，四中的艺术节终于要开幕，台上主持人正在暖因为无聊讲话而有些散乱的场。舞台就那么点，原本要用的钢琴又重又很占地方，搬上去搬下去的很费时间，所以窦芙被安排到开场表演。
　　窦芙理了理白色小礼裙的裙摆，远看上去像是一朵小花含苞待放。
　　杨清妍站在她身旁帮她顺着头发，忽然开口，“豆腐宝宝真的人如其名呢！”
　　就在窦芙以为她要说什么“穿上白裙子就更像豆腐了”的时候她忽然将下巴搁到窦芙的肩膀上，大大的眼睛映着清晨的阳光，亮闪闪的，在这像是日漫里夸张的二次元眼睛里，窦芙还看到了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影子。她说“很像这朵花哦！”
　　杨清妍笑嘻嘻地从自己宽大的校服袖子里掏出了几朵被压的有些奇怪但还是很漂亮的白色芙蓉和一朵白中透粉的娇艳蔷薇，“本来是想买一束的，但是花店今天的花都不太好看，所以我就偷偷回家把我妈的花给折了一个，路上碰到许诺跟他抱怨了一下没想到他说他家也有花，然后就回去剪了几朵给我送过来了。”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摆弄了一下摇摇欲坠的外层花瓣。
　　“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窦芙的鼻头一酸，接过她手中的花将蔷薇抽出来把它别到了头发上。
　　杨清妍很细心地把刺都摘掉了。
　　说起来，杨清妍还是第一位送她花的人。躁动的青春期，之前的学校有过不少人明里暗里对她示过好，但从来没有人坚定的说出喜欢或者送过她花。
　　主持人开始报幕，窦芙聘婷的身影出现在简陋的舞台上，台下稀稀落落的掌声中杨清妍的欢呼声尤其明显。粗略地扫了几眼却没发现许诺的身影。
　　窦芙的指尖掠过耳边在风中颤颤巍巍的花再拂上琴键。
　　昨天那几个有些走调的键今天竟完全发不出声来。窦芙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只好不动声色地换成其他简单的，不是很需要那几个键的曲子。
　　熟悉的音乐再次在耳边响起，但莫名其妙的如何也集中不了。脑海里都是来到这座小镇后的点点滴滴。
　　真是神奇，手好像自己长了脑子。
　　心不在焉地弹完鞠躬下台的时候看见了独自站在人群最末端的许诺。
　　云卷云舒，天气晴朗，这里的天空广阔而深蓝不像H市被楼房切割的几何形天空让人感到促狭。
　　杨清妍在台下笑着。
　　但鼓掌声还是稀稀拉拉。
　　“豆腐宝宝好棒！”杨清妍蹦蹦跳跳地跑回来说。
　　许诺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窦芙和她手中握着的花勾了勾嘴角。
　　他发现了窦芙弹的根本不是原本的曲子。
　　看着几位同学把琴搬下来后绕到台侧，将电源随便找了个插座插进去后从左到右挨个按了一下每个琴键。
　　“呵。”
　　昨天窦芙较着劲儿的那几个键无一例外全都不没声了。
　　许诺插着兜无言地垂眸看着琴键。
　　窦芙走过来时看见许诺拔掉电源，心里一下了然。
　　“谢谢你。”窦芙走到他旁边晃了晃手中的花。
　　许诺只是点点头。
　　这时李达阳从舞台后面走过来对着窦芙说“你很厉害，弹得很棒。”
　　窦芙礼貌地说了句谢谢，然后指着他的琴说，“不好意思，有几个键好像坏掉了，昨天还好好的，你看要不要我送过去修一下，实在是对不起。”
　　李达阳像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摇头说“没关系，以后应该不会再用了，它在你这里完成了它的使命，发挥了真正的用处。”
　　窦芙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修。
　　但李达阳还是义不容辞地拒绝了。
　　窦芙看着他把琴搬进台边临时搭建的器材室。
　　“他人还挺好的。”窦芙摆弄着手中的花说。
　　许诺一直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李达阳，漂亮的眼睛里淬着寒意。
　　他看到了的。
　　他昨晚回来取落在学校的东西路过操场时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李达阳一个人坐在琴旁拿着什么修理琴键，只不过当时并没有多想，毕竟这是他的琴，以为在修好，但没想到是直接搞坏。
　　他看到了的。
　　尴尬地站在许诺旁边等待杨清妍处理完班里的事情过来的窦芙，终于在快要扯掉花瓣开始搞破坏时听到了杨清妍欢快的明亮的救世主般的甜美声音说，“放假喽！走！我们一起去打电玩吧！”
　　“陈英不是不让我们离开操场？而且爸爸妈妈也不会让我去的。”
　　“放学前回来不就好了？”
　　“那保安叔叔是不是不让……”
　　“你想不想去嘛！”
　　窦芙其实从小到大一直没去过电玩城，听着朋友们分享自己在电玩城的丰功伟绩只能暗暗羡慕但从来不敢提出要去，这是秦梅明令禁止的。
　　“想。”窦芙说。
　　“那就走。”杨清妍满意地笑，随后转头问站在一边的许诺，“你要不要一起？”说完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指了指操场另一边的小路，歪了歪头，说“你带路！我还没翻过墙。”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