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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朝往事随风去 ...

  •   江南的秋天压人脑袋,自四方的天井向上望,昏蒙蒙的天越发了无生趣。幸好云翳间飞出一只信鸽,下坠之势似流星滑落,正好悬停在那方天井的正屋窗前。

      葛兆的手不大,但很粗糙,窗前的小家伙被他圈在手里也不畏惧,看来是故交。

      “官家何意?”徐昶端坐于一张黑漆花腿方桌间,距窗棂旁的葛将军不过十步之遥,玄色面具戴得一丝不苟,衬着青灰色的天,神色被遮了大半。“既召你回京也没个消停。”葛将军不似寻常将领,虽高挺但不壮硕,甚至称得上单薄,近些年腿疾复发,走路已有些跛脚,见葛将军走近,徐昶起身相迎,将他搀到方桌前才展开信笺。

      “冠礼的日子耽误不得,却还要你在路上照管七皇子的安危,会不会误了时辰?”葛将军手热,此刻与徐昶的手交叠在一处,是秋日暖阳一般的和煦。

      葛将军之于徐昶,胜似暖阳。

      元鼎六年,六岁的徐昶在绥国为质,被攻入都城的葛兆自敌人刀口救下,至此绥国覆灭,绥朔两国长达十五年的纷争才算落笔定论。徐昶为宗室子,又是庶出,官家念在其为质多年收为养子,可被救后却不入禁中,一直寄养在葛将军门下,如今已到及冠之年,十四年里皇子该有的封赏爵位只字未提,甚至连一句简单的询问都惜墨如金。官家不闻不问的态度已昭然若揭。徐昶可怜,虽明说逾矩,可葛将军待他早视若己出,将军前半生出生入死,怕连累家人担惊受怕所以一直未娶妻,又碰巧得了徐昶这伶俐孩子,自然打心里当儿子一般照拂。前日子雁荡山品茗,禁中的口谕随黑云而来,召徐昶回京行冠礼,这么多年只这一次,圣谕里只有五皇子的事,葛将军比徐昶还高兴,茶本要慢慢品,他却一口气干了,还急吼吼地回府准备北上事宜。可今日的密笺却让冠礼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圣上恩威并施的御术在朝中不算新鲜,今日给些好处明日便要执鞭驱策,交代的护送任务需办的滴水不漏才好。

      “圣意难违,信中也提到七皇子一行或遭遇绥党余孽,将军同我素来追查那伙贼人踪迹,这次他们说不定会露马脚。”葛将军闻言轻叹,“自我攻破绥都救下你已十四个年头,这帮余孽,十四年竟也除不净。”

      徐昶一双修竹般的手拿起桌边的火折子,先点了桌上的灯,又将纸笺凑近,纸上寥寥数语扭曲挣扎,最终不甘地化为一缕青烟。

      “李副使。”言毕李贞推门而入,俯身一礼等着徐昶问话,“查查七皇子出发的时间和行进路线,何人知晓,随行几人。”李贞比徐昶虚长几岁,可行事断没有主子老成,前些日子凑巧打探过这事儿,押中了题就笑眼盈盈,“殿下可问着人了,前日子小人才差人打探过,七殿下明日一早自临塘启程,北上过龙夹峰,晚间至潭州九江渡停船休息,之后走运河三日内抵京,随行仆从十人,护卫十人,船夫二十,另有江南刺史魏舒屏之女顺路同行,好像叫魏韫。”

      坐下惊愕,“那姑娘也在?若老臣没记错,魏姑娘与殿下还曾有一面之缘。”

      徐昶胸间摒着一口气,待李贞言尽后随沉吟缓缓吐出,思绪也跟着飘向远方,“她,确是位故人。”

      元鼎十年冬,那年徐昶十岁。

      北境昨夜初雪,今日远望,上下皆白,天地旷阔无物,只剩小范围的旋风夹着雪花在空地打转。背风面低洼处有军队驻扎,远处还残留着昨日燃尽的篝火堆。太阳刚露头的时候军营不热闹,士兵们的日常训练要到晌午才进行,可一位带着面具的少年已执长矛舞了许久,时而腾空一跃,时而附身戳刺,招招迅猛刚烈动作却行云流水。

      每日士兵们晨起时一定会见到五皇子徐昶刻苦练功的身影,自他六岁跟随葛兆将军入军营起,没有一日例外。

      不远处主帐内炉火正旺,一双老茧纵横骨节略肿的手拿起床边的中衣,阳光从他身侧倾泻而下,自地面勾勒出一个高挑笔直的剪影。那身影向前掀开厚重的帷帐,走到徐昶身边将衣服递给他。“穿上吧,今日风大。”葛兆将军声如洪钟,英雄伟岸。

      徐昶顺着葛将军的臂膀向上看,不修边幅的宽额方面,虽胡茬浓密,可眼睛却炯炯有神。

      “待绥国余孽尽除,我们就去南方,殿下也到了该入学的年纪,不能全把青春耗在军营里,殿下是皇子,武艺出众固然重要,可才智德行亦耽误不得。”

      京中的哥哥弟弟们在他这个年纪四书六艺早已涉猎,徐昶命运虽坎坷,可毕竟身在帝王家,即便如废子般无人问津,可也过不得随心所欲的生活。

      北风狂劲,葛将军递来的中衣随风抖得厉害,徐昶停了动作,周身的热度迅速被寒气凝结,急转直下的寒冷只有披上衣服才得以缓解。“昨夜才落雪,晨间最是严寒,快些回帐里暖暖吧。”

      “天时有变,福祸难料啊。”葛将军戎马半生,对于形势的判断属实敏锐,随着凌冽北风而来的,果真还有十万火急的军报。“报将军,绥国一伙军队有埋伏,如今已破了前岗,快杀到军营了。”一个士兵火急火燎地冲进帐内,还没叩拜就将消息喊了出来。

      “还有多远?”

      “半个时辰就到了。”

      半个时辰竟也算多了,敌军是绥国铁骑余孽,个个精壮剽悍,葛兆将军手下一众将士顾不得排兵布阵,仓皇下投入战斗,一时间枪剑相鸣之声不绝于耳。

      葛将军一手勒马,马儿嘶鸣狂奔冲入敌阵,手起刀落,顷刻之间敌军已身首异处,战马无主,仰首嘶鸣一声后便不知所踪。

      三两敌人见状杀红了眼,欲趁其不备,这企图自然被身旁的弓箭手们尽收眼底,几人先手拉弓,弓满矢出,正中要害。

      “你们几个,快去护送五皇子撤离。”

      此言却是意有所指。自驻扎之日起,五皇子徐昶便看出此地或有伏击之患,于是命人在不远处南坡的树林设下陷阱,如今葛将军便是让几人将敌军引入彀中,好缓解主营压力。

      身下马儿粗喘,徐昶的手颤抖着握紧宝剑,有涓涓血流自衣袖淌下,可情况万分危急,徐昶已没了痛觉,只觉抓着剑柄的手滑腻,于是握得越发紧了。

      对面两个与马儿一般高大的骑兵似老鹰紧盯猎物,眼神狠冽。徐昶尚且年幼,身板虽单薄,可脸上并无半点惧色,眼神中的煞气甚至不比敌人少。

      试探不过须臾,对面二人便御马飞驰而来,徐昶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谁知身侧两柄冷箭飞过,正中敌人心脏,上一秒还杀气腾腾的敌人已倒地了无声息。

      “殿下,葛将军派我们护送您撤离到南坡。”五骑绝尘,一马当先的是葛将军心腹李贞李副使,虽还未到弱冠之年,可箭术已出类拔萃。

      徐昶一点即通,几人作掩护皇子之态,此举果然引得一队绥军紧跟其后,他们确实想杀了这位朔朝皇族鼓鼓气势。

      六骑马蹄几乎奔成虚影,身侧光影飞速流转,暗箭虽不密,可箭箭擦着衣袖,几人终在入林前与敌军甩开些距离。

      一队绥军赶到,为首之人见林中沉寂,多年的征战经验不由令他警觉起来,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追赶。对此,徐昶自然早有准备。

      三两士兵于密林深处驾马奔走,影影绰绰正好能被敌军收入眼底,既抛出了饵,饿狼哪有不扑食的道理,敌人自然紧追入林,于是队伍分散开,分别把他们带入陷阱附近,只待其踏进,便可跌入布满利刺的深坑之中。

      徐昶伏身于不远处,一双灿亮的眸子时刻关注着前进的敌军。终于伴随着惊呼,一众人马瞬间消失于地面,只余队尾一人眼看同伴遁入地下反应不及,而徐昶对此早有准备,他于暗处拉满长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肩膀钻心的疼痛才终于发作,瞬时冷汗浸湿衣襟,但除了强忍别无他法,电光火石间弓满矢出,那人中箭栽倒地上,再无声响。

      李贞见状上前例行检查尸首,他先是看向坑中,无人动弹,哪知中箭之人却猛然起身挥舞长剑朝李贞撞去,动作虽迅猛可急促的脚步却掩盖无法,李贞先是一个闪身,敌人见状将将刹住与同伴相同的结局,又探身刺向李贞,李贞反应奇快,一个旋身绕到敌人身侧,手起刀落,一只紧握长剑的手跌在雪地里,伴随一声痛不欲生的惊呼随风直抵云霄。

      “殿下,准头还要再练练。”

      徐昶肩膀渗出的血已浸满衣袖,因失血而惨白的面颊上还沾着几串红玛瑙般的血珠,他走得很慢,眼中是被猩红浸满的疯狂,自地狱而来的煞神也不过如此。他接过李贞的剑,手腕左右轻摆,于是躺在地上痛不欲生的人便得了解脱。

      “李大人受累,不会再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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