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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竹马少年游 ...

  •   肩膀的伤是个由头,能将徐昶迁至江南临塘葛将军的府邸,自幼时被送去绥国为质,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重归故土,吴侬软语的江南风光与前十年徐昶自以为的我朝风物失之千里,天气、吃食、语言,一切都新鲜。

      新岁一过临塘的天儿就暖起来了,院里已是一派盎然春色,徐昶到底年幼,还是架不住好奇出府踏春,钱塘之滨柳条垂案千里莺啼,春日盛景实难辜负,从河岸杨柳行至小桥流水,枕河而眠的临塘人最知水暖,早市上乘轻舟叫卖的小经纪们比冬日早一个时辰,棉履早丢在家中晒日头,有些火力壮的还能赤脚踩踩被划热的江水。

      走过倚河的热闹,徐昶拐进青莲巷,此街多为正店酒楼的后门,因而行人寥寥,在青莲巷和彩霞街的交口,有身豆绿罗裙仿佛皱进墙里,它的主人年幼,头上的发带零落不堪,虽衣着矜贵,可神情是乞儿才有的惶恐迷茫,青砖乌瓦里走出一群少年,他们个个仰着头,嘴上挂着不露齿的笑,为首的手里颠着石子,见女孩要走,那石子便成了凶器,正好砸在女孩的额角,鲜血登时渗出,挂在眉毛上,眼看就要滑到更远更触目惊心的位置,她却没哭,但知道痛,弯腰用手抚着,虎口便染上红色。

      “这魏傻子当真傻,有东西砸过来都不知道躲。”附和的孩子不过十之一二,语气竟轻慢狠毒至此,为首的男孩年纪与之相仿,细眉单眼,尖嘴猴腮,小小年纪就是一副薄情寡义相,“怎么说话呢,魏傻子虽傻,但还知道带路,这不,走着走着就走到我家后院了。”几人交换眼色,看来小女孩后面的遭遇只会更糟。

      徐昶向来不爱管闲事,甚至算得上冷漠,小小年纪便久经沙场的他对生死存亡都已看淡,可此情此景,当真可恨。他听见他们把女孩拖拽进后门厢房时发出的低笑,那种纯粹的恶让他忍无可忍,他冲进后院,一脚踹飞正欲锁门的猴面男孩,身旁几人见状,竟还不自量力地出拳企图制服徐昶,结局当然和他们的大哥一样,横七竖八飞到院中各处。

      小女孩安静地坐在篾片编成的矮脚凳上,身后胡乱堆着年前没烧尽的碳火和干柴,她看到冲进来的徐昶起初是怕的,但面具下的一双眼流露出与前人不同的神情,那神情是女孩家人也有的,于是她嘿嘿笑了,竹凳随着晃动的小身板一前一后腾挪。

      “我带你走。”徐昶伸出手,小姑娘一动不动地坐着,依旧是原来的笑模样,本来明媚的脸霎时在徐昶眼里没了颜色,凝结成刺目的鲜红和诡异的呆笑。

      门在此时砰地关上,门外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你不是喜欢逞英雄吗?那就陪她关着吧。”

      以徐昶的能力,就算几人一走了之他也能带女孩出去,可这是另个说法,他偏要这群泼皮把自己原封不动地请出去,“江南刺史魏舒屏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被你们这么欺负,结果会如何?”徐昶虽一直待在宅院,却也并非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江南刺史上任期间整治了几起名震京城的官商勾结税案,虽在朝野声名远扬,可临塘的旧党和商贾都恨他入骨,而魏大人的唯一软肋就是那个从小失智的女儿,想来这帮腌臜无计可施,只得授意自己的孩子处处针对。“你们算准了她说不出话,做不得证,只要抓不到实证便可任你们欺凌,可如今我和她关在一起,你们的所作所为也就有了眼,有了口。”

      门口静默半晌,门缝里映出的凌乱碎影如今也并作一起,又是为首的小孩率先打破宁静,“笑话,你个乳臭未干的外乡人,还妄想管我们临塘的事?有人信你?”

      徐昶轻蔑一笑,“你大可一试。”

      门外男孩开始回忆那只把他一脚踹飞的黑靴,走线是极好的,若是没看错,靴面是丝帛独有的锻光,鞋头绣云纹,绝非普通人穿得,再想想他的衣着,斑犀带上挂着的玉佩不禁让人直冒冷汗,那成色若非朱门显贵无人佩得。

      窸窸窣窣的开门声里有懊悔,门砰地打开,一如当初关上时决绝,为首的小孩陪着笑,此刻商贾们的血统被完美继承,趋炎附势是他们儿子与生俱来的技能。

      “秦公子倒是能屈能伸,变脸比翻书还快。”这处是熙春楼北角的后院,熙春楼老闆姓秦,当初那孩子得意洋洋地标榜自家后院时徐昶已知晓他的身份。那秦公子听罢更是慌张,自己的底细已被别人摸得一清二楚,他却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于是赔笑道:“少侠不打不相识,不如交个朋友,看你面孔生分,才来临塘不久吧?不如今后同我们一道,互相也有照应。”秦公子的讨好没过脑子,单论表象这话多有僭越,可毕竟对方没开口证实二人身份的差距,这糊涂也装得过去。“我不与小人做朋友。秦公子还是好好端正言行,若还有下次,可不是被踢一脚那么简单了。”五皇子在临塘是秘密修养,这事便不好强行出头,只得先口头告诫,那秦公子听了连连称是,当即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魏韫的拍掌声打破气氛,几人循声转头,小女孩仍蹲坐在竹凳上,面目全非的脸上挂着懵懂到底的笑,笑容边儿还涎着晶莹的口水。那秦公子不禁哂笑出声,周围的跟班立马随之附和,几人是笑给徐昶看的,因此都不是夸张的前仰后合,就直勾勾盯着他,眼神里的意思呼之欲出:就为了这么个货色,倒也值得你大动干戈。

      徐昶做事向来讲究问心无愧,至于施与旁人是好是坏全看造化,今天这事他忍不得,因此就算救下的是猫儿狗儿那也要救,这股狠劲操控了他面部每处肌肉的排阵,组合出一副能让人如坠冰窟的表情,对面几人哪见过这样的狠人,不由连连后退,谁知退一步那瘟神便追一步,几人见势不妙当即遁逃,一路飞沙走石,可见已恐惧到极点。

      傻姑娘倒也有些灵性,看到慌不择路的纨绔们咯咯笑着拍掌,掌声正好踩上凌乱的步点儿,无形中渲染了二人大获全胜的事实。徐昶走到女孩身边蹲下,当初走得匆忙没带帕子,只得用衣领替她擦掉有些干涸的血污,此举免不了四目相对,徐昶这才看清,原来女孩长得不憨,甚至称得上精致,凤目巧鼻,除了涣散的眼神,其他地方可处处透着机灵。

      这么好的姑娘究竟得了什么癔症?徐昶把魏韫带出院子,正踌躇间却听彩霞街口有四五人呼喊着魏姑娘,应是家里人来寻,于是徐昶匿身于暗处,只等一个婆子寻到后捶胸顿足地吆喝同伴,才放心默默离去。

      寒来暑往,徐昶再见那姑娘已是孟夏。那是葛将军返乡的第一日,二人定了熙春楼上好的位子,刚在二楼坐定楼下却突然吵闹起来。

      “少同我弯弯绕,把你们三少爷还有他爹娘叫出来。”楼下有女声传来,听声音是个孩童,见掌柜不为所动,她一根食指指得笔直,那掌柜霎时被下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小姑娘年纪虽小,行事作风竟似老妪的泼辣,无奈张口仍是奶声奶气的孩童之音,衬得举止有些滑稽可爱,“我的门牙刚刚被他打掉了,你说我为什么叫他出来?”此话一出引得楼下的食客哄堂大笑。

      小姑娘也不慌,定定环顾一圈哄笑的人群,随后不急不徐踩着圆凳攀上桌子,还顺手提溜了脚边的釉白茶壶,一站定便朝地下狠狠砸去。茶壶粉碎,茶汤四溅,哄笑声立止。“先前各位都把我当笑话,没错,我是从小痴傻不会说话,他人戏弄欺负我,也还手不得……”魏韫顿了顿,眼神所到之处众人不自觉收敛神情,“今天就正式通知各位,那任人拿捏的呆傻丫头魏韫早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当朝重臣江南刺史魏舒屏的嫡女魏韫,今后若再有人造次,打的就是魏家的脸,毁的是临塘的和睦,破的是朝廷的礼法,小女势必会讨回公道,绝不姑息纵恶!”

      徐昶做梦都想不到,当初自己救下的那个只会拍掌傻笑的姑娘如今能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唯我独尊,倒也不辜负他一个堂堂宗室子的帮衬,不过这也勾起了他的好奇,这小丫头究竟是如何在短短几月内康复如初?一经打探才知天下无奇不有,小姑娘在四月初八这天一觉醒来便与常人无异,甚至聪慧伶俐远超同龄孩童,举止颇有少年老成之相,一时坊间流言四起,都说是神仙看不得一心为民的魏刺史受儿女折磨,这才派了神女降生到女孩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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