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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

  •   元鼎二十年,时维九月。
      雁荡山位于临塘市郊,山中有处清幽碧潭,岸边火树银花,落英纷飞,挂在枝头热闹的枫叶总忍不住临水自照,于是水面和陆地就没了界限,都红成一团刺目的血。
      湖心扁舟一叶,有如此盛景映衬,里面载的很难不是妙人。
      “姑娘,水中寒凉,快把手收回来吧。”舢头直挺挺坐着个丫头,小拳头攥的能捏碎核桃,此话出口人们才注意到船沿搭着的素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湖面,虽犹疑片刻,那手终归还是抽了回来,荡起点点水波潋滟。
      一声轻嗳自船底徐徐而起,略带戏谑的音调听着可不像锦衣玉食的江南矜贵主儿,倒有些江湖悍匪的意味,“都要去京城了还不让你主子好好感受一下临塘风光,当心编排了你,让你这管事婆留在家里给嬷嬷们做杂役丫头。”尾音一落那人便一个鲤鱼打挺自船底腾起,一双写满机灵的丹凤眼藏满笑意,容色莹白如玉,一副娇生惯养的好皮囊裹着件针脚细腻的藕粉褙子,放在湖上倒似一朵清丽粉荷,可惜夏日已逝,如今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船头的丫头两颊鼓的像吹大的糖人,她走近,将这位年岁较长姑娘翘起的二郎腿摆正,“都要去京中了,举止可不能再这样无所顾忌。”
      “十安你也太不近人情了,这荒山野岭的,又没人看见,还要我规规矩矩。”那女子说罢手心后撑仰头看天,好不容易被摆正的双腿此刻早瘫软如泥,江南道的世家小娘子中,这仪态也算独一份,不一会儿手腕酸了,便又四仰八叉地躺回去,还不忘再翘起二郎腿快活快活。
      “姑娘,老爷夫人可嘱咐过,让十安好好教导你,你这般逾矩日后可如何是好……”
      那姑娘岂能任由这小丫头喋喋不休,忙出言打断:“你看这天,南边儿艳阳高照的,北边儿却是滚滚黑云,八成要落雨了。”
      一旁的船夫忙道是,说要找地方靠岸避雨,至此主仆二人再没吵嘴,偷得半柱香的清净。
      可这半柱香里,天上却发生不少事,比如风云变幻,再比如雷声滚滚,终在二人登岸时落下了细密雨丝。
      十安将没带伞这件事掰开揉碎了念叨,那姑娘懒得听,摆摆衣袖示意小丫头快些跟上,因为肩头已被雨水打湿,秋风席过,一阵冷腻,寒意渗入肌肤,衣襟间的温热正慢慢消失。
      靠岸的地方是一处山脚,一条向上山路望去还算平整,二人互相搀扶着走上小径,指望着林中能有处亭台避雨。和风伴雨数百步,那姑娘抹抹脸上的雨水,见山中密林有处飞梁檐角若隐若现,远望是个大亭子,一时欣喜,脚下的步子又快几分。
      “十安,我看到个亭子,应该能避雨。”
      “奴婢也看到了,只是亭中好像有人。”
      那姑娘回头,略过树梢火红的枫叶,后面藏着的景色令她不由屏息。亭下有位玄衣男子,似乎是宿命一般的等候多时。那人半张脸戴墨色面具,容色难辨,热烈的红枫与亭中的喑哑相称,竟生出些不似人间物的诡煞之感。
      雨似雾般迷蒙,可挡不住男子探寻的双眸,身侧的炭火盆子卷动火舌,却连他起身时随风舞动的衣角都难碰到。
      男子执伞前去接应,倒是两位姑娘没想到的。那黑色身影由远及近,没有被面具遮盖的一边轮廓也愈发清晰。浓眉杏眼红唇,单看这几处有些女相,可加上冷峻坚毅的眸色和高挺如峰的鼻梁,却又是另一番故事了。这样一张脸若摘了面具,恐怕全临塘的男子都要自愧不如。
      他执伞的右手关节处微红,一双匀净的书生手却沾染了武夫的硬气,那手向前一推,女子头上的雨也小了些。
      “只有一把伞,二位姑娘打吧。”
      多亏她悍匪一般的个性,若是普通人定被他阴郁又霸道的气场震得半晌没个喘气儿,没有扭捏的故作姿态,她很自然地接过伞,带自己的婢女先行狂奔至八角亭下。被抛在身后的男子也不急,慢悠悠走着,淋在肩头的雨滴倒似凭空消失一般不着痕迹。
      他应该已在亭子里待了一段时间,桌上的两盏茶佐证不久前还有一人,可如今这么大的雨,想必也难折返了。
      “贸然闯入,打扰了。”别看那小娘子先前吊儿郎当,如今倒也不输阵,谦逊有礼的姿态倒真有些临塘高门的风范。
      可男子没搭理这些虚词,随手指了处角落,“伞放那处便可,这儿有炉子,二位来烤烤火。”
      此后再无言。
      那姑娘和女使起初是站在炉边,可主子是个软骨头站不住偏要蹲下,十安想拉她起来,却被她以肩头湿站着烤不到火的理由搪塞,最终也顾不得什么端庄,只得齐齐蹲在炉边。
      姑娘忍不住偷偷瞥了男子几眼,他一直在看书,目不斜视,有几次书页被风吹乱,他便用手轻轻抚平。
      “椅子上有件披风,二位若不嫌弃可以用来擦擦。”这话可把那姑娘吓了一跳,赶忙收回停驻在男子身上的目光,再一侧目,男子依旧在看书,倒衬得她畏畏缩缩小人之心,
      雨声有些大,她怕自己听错便出言询问,男子终于放下书,侧身看了过来,“若是姑娘不嫌弃尽管去用,擦擦干得更快。喝茶吗?我帮二位倒,暖暖身子。”他说着自椅子上拿起披风递到二位身前,又提起炉上做的水前去沏茶。
      十安拿着男子的披风凑近给那姑娘擦拭,一股幽静的檀香混着茉莉瞬时令她的心被捏了一下,他的熏香很特别,特别的好闻。
      “你也擦擦,别只给我擦。”姑娘也拿起一角为自己的女使擦拭,十安却赶忙后退,“姑娘您擦吧,这披风料子贵重,用在我们下人身上不合适。”
      “我的丫头,我觉得合适,不知公子有意见吗?”
      那男子还在沏茶,颀长的背影悠然低语:“既给了姑娘,随你怎么用。”
      “那便是了,我说消受得起,你就用罢。”
      那小娘子有私心,用披风擦了许久,直到自己身上沾染了披风的味道才罢休,十安似乎也很喜欢,擦完就抱在怀里也没打算还回去。
      公子把茶水递过来,姑娘小口抿着,眼珠打着转,心里全在盘算如何开口和那人聊上几句。
      问他为什么戴面具?笨啊!戴着面具就是想遮掩的意思,若是问这个就是蠢笨至极。不如问他为何在此?不行不行,这人看起来不一般,身边应是有仆从的,奴仆都不带独自到此处,缘由可能也不方便告知。那就问他是哪里人,家住何处?但意图会不会太明显了……
      一声闷雷响过,男子依旧看书品茗,不为所动。
      静默了一炷香功夫,雨势驱缓,在檐下发呆看雨的十安如今迫不及待回头看向主子,她自然怕家中老爷夫人着急,想快些回去,可那姑娘巴不得雨从未有缓和,这样就能多和玄衣男子待一会儿,无奈十安眼神反复催促,姑娘这才张口:“多谢公子收留我们二人避雨,小女感激不尽,可许久未归,家中亲信难免担忧,不知可否借你的伞先行一步?公子可是临塘人?家住何处?改日我亲自把伞还给你可好?”
      “姑娘想拿便拿,吾不日将远行,这伞不必还,就当是送给二位了。”
      那姑娘笑了笑,竟忘了自己过些日子也将启程北上。罢了,有些人注定是萍水相逢,能有幸于同一屋檐下避雨,也算为下一世相识修了机缘,“小女姓魏,单名韫,临塘人,多谢公子相助,伞我会好好保管,若是有缘相见,必定归还。”
      男子转头看她,眼神不再是轻描淡写。
      原来是她,那个一夜间恢复神智的痴儿,临塘人茶余饭后谈及的奇闻异事的主人公,那个年少时偶然遇见的小女娘。
      魏韫,我们的缘分,当真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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