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花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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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道：“怎么回事？！”
其余人七嘴八舌地答：
“道盟来抓人啦！”
“快走快走，别吃了！”
“问得多，死得快！”
裴宁止正要起身，谈玄一手从碗里捞面吃，一手拽住他袖子，道：“别急，先吃完再去看热闹。”
裴宁止目光扫过桌上两碗素斋，竟也没说什么，默默坐回去了。
寻常人光是听到“道盟”二字，就足够闻风丧胆，故而都急忙向庭院涌去，只有两个年轻男子，八风不动地坐在桌前，吃着斋饭。路过他们的人不禁直犯嘀咕：莫不是两个傻子不成？
谈玄迎着或探究或狐疑的各色目光，心道：“我有什么好慌的。道盟第一人知道吗？正是我身边这位！”
最后连负责清扫膳堂的小和尚都忍不住跑过来，劝道：“二位还是尽快离开小庙吧，道盟中人最是威风，万一伤及香客，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谈玄此时正好也吃完了，花神庙的伙食相当不错，他心情愉悦，顺嘴问道：“外面是哪位道盟大能，竟到寺庙里逞凶斗狠？”
小和尚没敢接话。门外叮啷作响，不久便有脚步声逼近。谈玄听见这阵动静，撑着下巴问裴宁止：“裴符师这么淡定，怎么，外面是你的老熟人？”
裴宁止不动声色地收拾起两副碗筷，道：“不熟。”
他话音刚落，“砰”一声巨响，膳堂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门被大力推开。一个道盟修士大步迈进，吩咐身后小喽啰：“把那个和尚带走！”
他视线扫过裴宁止二人，见裴宁止仪容非凡，气度凛然，不像什么能轻易招惹的角色，便视若未见。
道盟执法多派些小喽啰充当苦力，这些人听得修士老爷吩咐，当即上前要捉那小和尚。谈玄皱了皱眉，正要出声，却听裴宁止道：“你是高何手下的人？”
谈玄这才留意到，这修士·的道袍前襟缀着一枚金色鲤鱼符牌，通身雕刻云纹，取的是“一遇风雨便化龙”之意。不必多言，此人必定出身自千仞峰高家。
那修士登时横眉立目，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了，不悦道：“你是何人，胆敢直呼我们家主的名讳？”
高家人俱是一脉相承的傲不可攀，裴宁止涵养极佳，只用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望着对方。谈玄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冲修士笑道：“你是高家主的下属，却连裴符师都不认得？”
当今天下，还没谁有胆子冒充裴宁止。那修士面色骤变，连忙作揖致歉道：“原来是裴符师。小人高繁，跟在家主身边的时日尚短，平日只负责处理内务，有眼不识泰山，望您见谅。”
他还要再解释，裴宁止一抬手，制止了他，道：“带我去见高何。”
高繁略显踌躇，眼神四处乱飘，无意撞上了笑眯眯的谈玄。谈玄从小喽啰手中救下了小和尚的衣襟，伸臂向门外一划，道：“没听清裴符师的话么？带路吧。”
道盟修士大张旗鼓闯进花神庙时，大多信众已然作鸟兽散，前殿空空荡荡。神像之下，坐着个中年和尚，面若菩提，剑眉星目，正是花神庙住持。
住持身旁，有一男子负手而立。他身量极高，佩鹊尾冠，愈发显得体态修长，丹凤眼，嘴唇削薄，带着一众手下风风火火闯进殿中，衣角却分毫不乱，连发丝都一丝不苟，模样难以亲近，令人退避三舍。
“阿弥陀佛。”住持捻着掌中佛珠，“高施主，不知小庙是犯了什么错，要劳烦您亲自过来一趟？”
高何反问道：“住持此言，是在怪罪高某么？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只是受琅玕道盟所托，来查处违禁之物罢了。”
住持垂目道：“不敢。道盟执法，贫僧自当配合。只是高施主所言的违禁品，又是何物？”
高何道：“这就要问住持您了。高某听说您房中供奉着一尊神龛，不知拜的是哪位神仙？”
住持拨弄佛珠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眼中精光迸发。他看着高何，露出个笑来：“高施主说笑了。这里是花神庙，贫僧供奉的......自然是琅玕花神。”
高何道：“果真如此吗？”
佛珠轻颤，住持脸上笑意全失：“高施主，你待如何？”
高何与他对视，不避不让。两相对峙间，主殿的门被扣响。高何闻声眉峰微抬，仿佛胜券在握。
他喊了声“进来”，便复又看向住持，道：“住持，我向来先礼后兵，你若不肯交待，我自会好好招待你庙中诸位弟子。”
住持怒喝道：“你！”
正此时，门外遥遥传来一道含笑的嗓音：“大师，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啊？”
高何猛然抬头，只见他那个不成器的手下颤巍巍将门推开，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他认出裴宁止，神情立时不大好看：“花神庙是那些小儿女爱来的地方，裴符师何时有这种闲情雅致了？”随即目光在谈玄身上稍作停留，眉心浮现褶皱，“这位是......？”
裴宁止到花神庙来，已属可疑。裴宁止到花神庙来，身边还跟着个大活人，更是可疑到极点。高何面露警惕，像只唯恐被夺走猎物的幼兽，这般神色出现在他那张锋锐到能蜇伤他人的脸孔上，极不和谐。
奈何裴宁止向来不为外物所动，简短道：“千绝岭新收的弟子。”
高何上下打量谈玄一番，问道：“来参加琅玕论道会的？”
谈玄敷衍地答：“嗯啊。”
高何自恃身份，不愿与一个普通弟子攀谈，自顾自对裴宁止笑道：“裴符师车马劳顿，从千绝岭赶来琅玕，实在辛苦。下回不若同我说一声，从千仞峰乘灵舟过来。”
说到这里，他哼笑一声，语带嘲讽：“谈玄这厮作恶多端，倒也捣鼓出了几个有用的玩意儿。”
路过被骂，谈玄嘴角微抽。
他当年绘制灵舟图纸时，就察觉此物造价昂贵，且运行过程极其烧钱，当世恐怕也就只有千仞峰和紫微京供养得起，前者财大气粗，后者背靠朝廷。
就凭裴宁止那个节俭持家的劲儿，这辈子怕是都不会踏进灵舟半步。
裴宁止淡然道：“不必。高家主带人闯入庙宇，是为住持房内所供奉的神像而来？”
他向来直切重点，高何早已习惯，示意他看殿内神像。神像高逾一丈，即便是裴宁止，也要仰起头来才能看清。正此时，一缕日光自窗子照入，恰好落在他侧脸上，衬得他宛如世人信奉的花神。
“琅玕花神，男生女相，司姻缘。”高何道，“这尊神像日日受信众叩拜，确为花神不假。至于住持房内的究竟是个什么妖孽，可就难说了。”
裴宁止道：“高家主是否在执法前，向庙中僧人出示过道盟搜查令？”
躲在谈玄身后的小和尚探出脑袋，嚷道：“没有！我们什么都没见到！”
高何狠狠飞来一个眼刀，将那小和尚吓得直打哆嗦。谈玄状若无意地错开半步，将他挡住。高何心生不悦，眯起眼道：“我此番行程匆忙，不过比裴符师早到琅玕一日。琅玕道盟特意嘱我便宜行事，未曾签发搜查令。”
裴宁止冷冷道：“不见搜查令，不入百姓家。高何，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么？”
连“家主”之称都不喊了，可见他完全不顾及对方的颜面。高何脸色难看至极，不由在心中暗恼。原本万无一失，必然能让那老秃驴认罪伏法，谁知偏偏遇见裴宁止这煞星！
高何勉强笑道：“我还真未曾听说过，只想着事急从权，怎能固守教条，桩桩件件都去走那些繁琐流程？裴符师平日里事务繁忙，不清楚道盟执法的细则，倒也......”
裴宁止道：“《道盟执法诸令》，二十五条，第二则。”
寥寥数字，便将高何堵得哑口无言。他面部微微扭曲，却也不想为此事和裴宁止撕破脸，最后只得道：“裴符师说的是。怪我想当然了。大师，此次是我言行唐突，望您海涵。庙里一切损失，皆由千仞峰一力承担。”
住持从蒲团上起身，道：“阿弥陀佛，高施主慢走，恕贫僧不能远送。”
这话实在寒碜人，高何闹了好大一个没脸，咬牙拂袖离去。此前被派去捉小和尚的高繁紧跟在他身后，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惹他不快。
小和尚乳燕投林般扑向住持，喊道：“师父！您没事吧？”
住持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叹息着拍他脑袋：“老大不小的了，还是这般冒失。”
小和尚涕泪交加道：“道盟来者不善，我担心您......”
住持道：“道盟中人也不尽然如此。”他朝裴宁止行了一礼，“裴符师，今日多谢您出手相救。”
裴宁止道：“是他不守规矩。”
住持无奈地摇头：“高施主出身千仞峰，难免沾染上他父亲的习气。”
听到这里，谈玄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不禁开口：“大师，你莫非同高家上一任家主有什么渊源？”
住持道：“旧识罢了。”
他神色淡淡，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曾于人海中擦肩而过的，无关紧要的人。谈玄知道他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再追问。
裴宁止道：“道盟风气不正，既然撞到我面前，自然是该管的。您不必言谢。”
住持一怔，微微笑了起来。谈玄扯了扯裴宁止的袖子，适时道：“裴符师，人家大师谢你，你就受着。大道理谁都懂，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倘若你再推辞，怕是再没有后继者了。”
裴宁止低头看着那截搭在袖口的手指，谈玄很识时务地松开了手，道：“不好意思，手滑。”
裴宁止不仅没有责怪的意味，还在思忖后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住持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欣慰道：“看来裴符师三年前向花神许的愿，已经达成了。”
谈玄一头雾水道：“裴符师，你在三年前就来过这里吗？”
裴宁止来花神庙干什么，求姻缘？
不可能。
许是道盟执法，路过此地。
裴宁止自然不会回答他，捏着几乎看不清褶皱的袖口，凉凉道：“忘了。”
气氛一时微妙，住持似乎明白过来什么，收敛笑意，带着小和尚整理起被高何等人弄乱的大殿，把空间留给二人。
谈玄却不觉有异，调侃道：“才三年而已，这也能忘。裴符师，看来你的记性不大好啊。”
裴宁止默然半晌，最后很轻地说：“是很不好。”
作者有话说第24章 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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