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没我不行［重生］》三晦

17、读书（前世）

　　谈家以符术闻名，兼之观星卜卦，然而祖训却是“解民生之多艰，鸣天下之不平”，极尽文人气节。虽不如琅玕纪家，以文墨见长，名动紫微京，也不似博山孔家，有圣人坐镇，网罗众英才，但对小辈的学业，仍十分重视。

　　正如方夫人所言，其他事可以由着宁止的性子来，读书写字上却马虎不得。况且，这孩子并不是不能发声，只是暂时不会说话，完全可以治愈。

　　得知此事以后，方夫人对宁止愈发上心，嘱咐谈玄在听学时对宁止多加照看。

　　见谈玄摆弄桌上的砚台，方夫人道：“阿玄，你听清没有？”

　　谈玄懒洋洋地应声：“知道了，娘。您放心，只要有我在，世上没人能欺负了宁止去。”

　　方夫人道：“那就好。娘这辈子没什么别的心愿，就是希望你们兄弟三个好好的。”

　　谈玄笑嘻嘻道：“此言差矣。您忘记了？还有一桩心愿——您可是要和我爹白头偕老的。”

　　方夫人作势要打谈玄，只是手掌迟迟没有落下，最终只不痛不痒地训了句：“这话别让你爹知道，否则又要同我耍性子。”

　　谈玄连忙对天起誓：“那是自然！爹爹这个大醋缸若是砸了，咱们家还要不要过安生日子？”

　　方夫人嘴上千叮咛万嘱咐，实则对谈玄十分放心。这孩子虽然看上去不着调，但心中界限分明，什么能做，什么不该做，他自有原则。

　　谁知，这回她还是放心太早了。

　　没过多久，南书房就闹出了事。

　　谈玄的教书先生纪学真，出身纪家万卷楼，是琅玕一带小有名气的老儒，生平最在意“血脉正统”。

　　尚灵均是昆仑顶尚家的旁系子侄，自幼被送到三垣台来，名为谈玄的伴读，实则和谈玄以兄弟相称，却屡次得纪先生白眼。

　　谈玄看不惯他那副陈朽做派，偏偏就连父母在其面前都矮一辈，也不便同他撕破脸，只能逃课顶嘴不做课业，以示不满。

　　纪学真须发皆白，仪容端正，手持书卷，立于堂前，远看便令人心生敬仰之情。然而他常年臭着个脸，仿佛看全天下都不顺心。尤其一见到尚灵均，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恨不得指着鼻子骂一句“奸诡庶子”。

　　谈玄从未按时到南书房上过早课，倒不是专门与纪学真作对，而是实在爬不起来。然，凡事皆有例外，得知宁止也要来南书房读书，谈玄特意让尚灵均次日早些喊他，谁知还是睡过了头，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谈玄手忙脚乱，穿好外衫，蹬上靴子，火急火燎地拉开房门。尚灵均站在门外，一只手悬空，似是正要拍门唤他。

　　朝南书房狂奔之际，谈玄道：“不是让你早些叫我？！”

　　尚灵均道：“我都没能卯时起来，怎么叫你！”

　　谈玄：“......要你有什么用！”

　　两人一路边跑边打闹，最后双双累倒，撑着南书房入口处的多福树喘气。

　　尚灵均道：“打我作甚？你从没赶上过早课，纪学真早就习惯了。他不就你这么一个学生，学生都不来，老师也没有早到的必要，说不定根本就......”

　　话音戛然而止。谈玄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循着谈玄的视线，尚灵均看向南书房的侧窗，老儒生坐于案首，少年看着手中书卷，晨光熹微，两人皆是一张冷面。

　　唯一的学生在课业上如此懈怠，纪学真却还是有着自己的坚持。好在，从今往后，他又多了一个愿意早起读书的学生。

　　谈玄自言自语般小声道：“我还是头回见老纪这个表情......”

　　眉头仍纠得死紧，脸上纵横的沟壑活像能夹死几只飞虫，眼神落到认真读书的少年身上时，却透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之色。

　　尚灵均自然也看见了，却与谈玄的见解相反：“我可不觉得纪老头儿能看得上你弟。他不是最穷讲究的么，你弟流落在外，在他心里怕不是跟我一样，是个没家教的野种。”

　　谈玄神情一变，呵斥道：“胡说！怎么还自己骂上自己了。”

　　尚灵均撇了撇嘴，不再多言。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纪学真自恃身份，训斥尚灵均时并不会如此直白，但厌恶之意溢于言表。如若他也对宁止心存偏见......

　　往后数日，谈玄都仔细盯着纪学真，生怕他脾气上来，也痛骂宁止一番。为此他甚至逼迫自己早起去南书房读书，就为了时刻保护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宁止弟弟。

　　纪学真见谈玄不仅按时点卯，还顺带做起了课业，不免惊疑交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有预感，这厮是要干一票大的！

　　预感这种东西，向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果然，两日后，纪学真怒气冲冲地去见谈家家主了。

　　纪先生虽待学生严厉，却极少真正动怒。谈正心斟了一杯茶递过去，道：“您老先消消气，那小兔崽子又干什么混账事了？”

　　纪学真气得面皮涨红，拍案道：“他平日逃学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拉着肯用功读书的兄弟一起！再不思进取，好歹也是我纪学真的学生，我教过他的君子之风，都学进狗肚子里了？不成器，实在不成器！”

　　谈正心只得赔笑道：“谈玄顽劣，劳您费心了。我必定好好教训他一番，让他知错就改。”面上和煦如春风，长袖下的双手却已紧攥成拳，恨不能直接把小兔崽子吊起来打。

　　“我没错！”

　　谈玄跪在谈正心面前，不服气道：“那老匹夫，说一套做一套，我不揍他，已是看在他年老体衰的份上！”

　　谈正心相貌文弱，行事作风却狠辣非常，送走纪学真，便亲自到逆子房里，将躺在榻上打盹的谈玄拎到正堂跪着。他不喜佩冠，只束着发带，坐在堂前，慢悠悠凉着手中的茗茶。听谈玄顶嘴，阴恻恻笑道：“纪学真此人，顽固迂腐，不知变通，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事。”

　　谈玄道：“我亲眼所见，事实确凿，怎会有错？”

　　谈正心道：“哦？你既如此笃定，不如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谈玄道：“我邀宁止与我一同下山。”

　　谈正心道：“嗯。下山做什么？”

　　谈玄理所当然道：“去紫微京玩啊！宁止还没去粉黛街逛过，我想带他去看‘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去吃五味斋的新菜品......”

　　谈正心道：“你想带宁止出去玩，这没错。但什么时候不能玩，就非得逃学？”

　　谈玄悻悻道：“最后没逃。”

　　谈正心道：“还不是宁止不肯同你胡闹。”

　　谈玄道：“他爱读书，不去便不去。只是纪老头儿不该那般说他。”

　　谈正心道：“纪先生怎么说的？”

　　谈玄挺直腰杆，眼一瞪，嘴一抿，双手负于身后，将纪学真那副酸儒样字模仿得惟妙惟肖，压低嗓音道：“谈玄，你真是不知分寸！你弟弟如今归家，名不正言不顺，不知有多少人私下里议论，都说他是私生子，不配进谈家的门！”

　　谈正心道：“后面呢？”

　　谈玄道：“后面没了。我听到这里，哪还能忍？上前把几本书拍到老头儿胸口，用他教我的君子之道好生骂了他一番。”

　　谈正心道：“胡闹。你该听纪先生把话说完。”

　　谈玄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听他说这些糟心话作甚？爹，纪老头儿都编排你在外头有私生子了，你竟不恼？”

　　谈正心道：“有什么好恼的，他说的都是真话。”

　　谈玄惊得从地上窜起，道：“啊？！爹，你真在外头......”

　　谈正心道：“跪好。”

　　谈玄不情不愿地跪回原地，谈正心道：“宁止身世坎坷，必然要惹来许多争议。纪先生不言妄语，这般跟你说，自然是已经听到风传。”

　　谈玄道：“可他也不能当着宁止的面这样说他！宁止喜欢读书，对他尊敬有加，礼数周全，就换来他一句‘名不正言不顺’？”

　　谈正心暼他一眼，道：“未置宴席，未入宗祠，不是名不正言不顺，难道还是恪守礼法？”

　　谈玄道：“那就都补上！爹，咱们家是你管账目，平日抠门就算了，这种大事，难道不该大办？照我说，当初就应该风风光光把宁止接回三垣台！”

　　谈正心未发一词，凝视谈玄的目光中，却似有千言万语。谈玄还要再说，门口传来整齐有序的扣响声，少年立于门框边，面上仍旧一派冷然，道：“父亲，叫我来，何事。”

　　谈正心道：“宁止来了。阿玄，你起来说话。”

　　谈玄霎时忘记膝盖久跪后的酸痛，欣喜道：“宁止，你会......”本想感慨“你会说话了”，转念一想，这话似在暗指宁止此前不会说话一般，改口道，“你声音真好听。”

　　少年道：“纪先生，帮我。”

　　他吐字缓慢，尚不清晰，嗓音也微微沙哑，但确实已与常人无异。谈正心颔首，眼里带了笑意，道：“纪先生夸你聪敏好学，特地回万卷楼寻到一本古籍，正适合教你发声。老先生舟车劳顿，还病了一遭，好在如今看来，这番周折没有白费。”

　　谈玄讶异不已，心道：“纪老头儿对宁止竟如此上心，想来这次真是我误会了他。”

　　谈正心道：“阿玄，你可知错了？”

　　谈玄二话不说，掀起衣摆，又跪下了。他脊背挺直，掷地有声道：“孩儿会向纪先生请罪。”

　　谈正心道：“往后别再逃课，就是对纪先生最大的告慰。”

　　谈玄笑道：“那是自然。纪先生对宁止尽心尽力，就是于咱们家有恩。”

　　话到此处，他面上的神色忽然认真起来：“但是有恩归有恩，再好心也不该说坏话。纪先生对灵均和宁止说的这些话，是不对的。爹，你觉得呢？”

　　谈正心沉默片刻，道：“我会同纪先生说。”

　　谈正心挥手让两个孩子回去，谈玄登时眉开眼笑。他向来不好好行走，一路踢踢踏踏，又挤到一脸漠然的少年身旁，笑嘻嘻道：“这次是我误会了纪先生。以后若是有人胡言乱语，一定跟我说，我替你出气。我们谈家人从不让人欺负。”

　　少年一眼也不看他，冷冷道：“我姓裴，不姓谈。”

　　这话如一把清凉的香灰，霎时把谈玄的满腔热情浇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