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成树》冬季桂圆

51、第五十一章

　　连青数一如既往很烦项目上的饭局，心不在焉地吃完饭，回酒店坐着发了几分钟的呆，跟宁淮煲了半小时的电话粥。
　　“今天一天你都没怎么回我消息啊。”宁淮感叹：“连大律师真是大忙人。”
　　“怎么阴阳怪气的。”连青数斜卧在沙发上，笑眯眯地说：“我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呢。”
　　“怎么办，女朋友这么辛苦，我好心疼啊。”
　　连青数抱着手机在沙发上打滚。

　　见不到的两人每天晚上固定时间打电话。
　　忙到了周四，连青数瘫在酒店沙发上，拨通宁淮的电话。
　　“今天忙吗？”连青数问。
　　“还行，但今天遇到了一个很奇葩的病人，非要说自己难受让我给出诊断证明，可是查不出来毛病，后来才发现他只是想找个理由逃掉单位的团建。”
　　连青数笑作一团：“你好惨，可他也好惨，只不过是个不想参与团建的打工人罢了。”
　　“你呢，今天忙吗？”
　　“嗯，但收尾了，后天我就回去了。”
　　“好，我去机场接你。”
　　“啊，说起来，今天在客户公司遇到了一个特别帅的人，我和同事都觉得他长得很像白宇。”
　　电话那头的宁淮挑眉：“是吗？心动了吗？”
　　连青数那边却沉默了。
　　听着连青数那边安静的回音，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的宁淮突然气上心头，咬牙切齿：“连、青、数。”
　　连青数的笑声传过来：“不心动不心动。”
　　宁淮“啪”地挂了电话。
　　连青数看着黑屏的手机摇头：“怎么还生气呢。”
　　然后转天一上午都没再收到宁淮的消息。
　　连青数想，他不会真生气了吧。
　　中午午休回酒店的路上，正想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哄一哄他的时候，却在酒店大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宁淮！”连青数惊讶不已，她飞奔过去抱住宁淮，下巴抵在他胸口抬头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那个长得像白宇的人有没有把我女朋友的魂勾走。”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嘴角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那个人没有，但男朋友有。”
　　宁淮点她额头：“呵，嘴这么甜？”

　　相隔近一周，心里那本无形的日历纸一页一页往下撕，并行的思念和焦虑都在见到他的这一刻消解。
　　连青数贪婪地将头埋在他的衣服里深吸。
　　宁淮很少抽烟，衣服常年散发着洗衣液的清香，偶尔会有香水的味道。她都很喜欢。
　　“医院不忙吗，你就这么过来了？”她的声音闷闷传出来。
　　“嗯，今天没有安排，和同事换了班。”宁淮轻拍她的后脑，把她蓬松的头发压下去：“吃饭了吗？”
　　“刚吃过，和客户。”
　　“下午还忙吗？”
　　“已经结束了，我本来打算在酒店里躺一下午的，既然你来了，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好，先让我放个行李？”
　　连青数这才看到他放在旁边的背包和他手里的身份证。
　　这是入住办了一半。
　　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宁淮搂搂抱抱说了好多腻腻歪歪的话。

　　前台男生半是羡慕半是好笑地开口：“咳，先生您的卡，三楼309。”
　　连青数刷地放开宁淮，低头盯着地面飞奔离开，只留下一句：“我在电梯口等你。”
　　宁淮脸上笑意更浓，看着她消失在拐角，才去拿前台递来的房卡：“谢谢。”
　　下午两人开车去了马场，又在附近找了一家烧烤摊，看着漫天夜色吃烤串。
　　连青数指着天上最亮的那几颗星星：“淮淮，你说那几颗是北斗七星吗？”
　　“不是。”
　　“为什么？”
　　“因为那里只有五颗。”
　　“也许有两颗藏起来了我们看不到呢。”
　　“……”
　　连青数不依不饶：“那你说那几颗星星是什么？”
　　“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会很博学。”连青数嫌弃。
　　宁淮闭了闭眼给自己顺气，咬牙切齿：“那也不会什么都知道。”
　　连青数笑起来，手指勾住他的无名指，轻轻扒拉两下，被他把整只手攥进手心里。
　　宁淮嘴角悄悄勾起。
　　内蒙古的星星很美。

　　齐珊珊期待这个生日期待了许久。
　　因为大昌说，他会陪她一起过。
　　她爱他，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她以为他们会一直一直这样走下去。
　　可是临生日前一天，大昌突然跟她说，他不能陪她过生日了，他得去出差。
　　齐珊珊站在客厅中央，心里漫过一层又一层的委屈。又是这样，每次都这样。这一年里，他们聚少离多，多少个重要的节日和纪念日，他都舍下她一个人去出差。
　　过了许久，她才努力扯着一点点笑容恳求他：“不能晚一天走吗？”
　　大昌只是看着她摇摇头。
　　齐珊珊没有强求。
　　她知道大昌忙，直到大昌都是为了他们的未来。
　　直到她在他手机里看到他家里人给他发的消息：“和齐珊珊分手了吗？”
　　齐珊珊愣住，猝然间回头看了眼刚进浴室关上门的大昌，然后视线又回落到手机屏幕上。
　　她从不查看大昌的手机，她相信他。她甚至没有问过他的手机密码。
　　这一次，大昌进浴室前忘记给手机息屏，才让她看到这样一条消息。
　　齐珊珊指尖微微颤抖，点开那天聊天框，向上翻他和他爸妈的聊天记录。她从没有哪一刻觉得世界是这样绝望，除了现在。
　　明明已经春分了，可她怎么觉得那么冷呢。
　　不知不觉，眼泪早就漫布，视线模糊到看不清手机上的字，她也不想再看了。
　　原来大昌明天不是去出差，而是要去相亲，他家里人安排的相亲。
　　原来大昌的父母从来没有接受过她，一直在催他和她分手。
　　原来他早就想放弃这段感情了。

　　齐珊珊分手了。
　　她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哭，哭到生日这天早上，联系了连青数。
　　连青数赶到她家里的时候，她客厅里一片狼藉，到处是擦眼泪的纸巾和零零碎碎的与大昌有关的物件。她坐在地毯上，抽抽噎噎，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
　　连青数踮着脚走进厅里，看到她蓬头垢面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打量了她一圈，把早餐放到茶几上：“先吃点东西吧。”
　　“怎么回事啊？”她自己寻了个板凳，坐到她对面，帮她打开外卖盒子。
　　其实齐珊珊和大昌之间一直有矛盾，她是知道的。
　　尤其是上次珊珊做手术，大昌都没能赶回来陪她几天这件事之后，二人之间便生出了一些芥蒂。
　　齐珊珊抽抽搭搭地说：“其实这几个月，我们就一直在吵架。”
　　“他总是很忙，我每次找他，都要凭运气。”
　　“前几天我才知道，其实他爸妈早就知道我之前做手术的事情，他其实想请假留下来陪我的，但是他爸妈不愿意他因为我耽误工作。”
　　“他明明知道，我在北京没有亲人，朋友也不多。”
　　“做手术的事情我本来也没有打算告诉他爸妈来着，一是不想他们家担心，二是怕他们知道了要来照顾我，很不好意思。结果，我才知道，他爸妈其实早就知道了，但是一直装作不知道，从头到尾，连问一句我的身体情况都没有。”
　　“我才去问大昌，他爸妈到底是怎么看待我们俩的关系的，我才知道，他爸妈其实一直反对他跟我在一起，他们嫌弃我身体有残疾。”
　　“我问他是怎么想的，他居然，犹豫了。”
　　“他从来没有坚定地选择过我。”
　　“数数，我好难过啊。”
　　连青数沉默听着。

　　关于大昌父母的事情，齐珊珊从未与她提起过。
　　来之前，她只是觉得，这次所谓“分手”，与先前所有一样，只是情侣间的意气打闹。但看到齐珊珊的模样，又听她说了这么多，才知道这一次不一样。
　　他们的感情，牵涉到了家庭，和取舍。
　　后来直到早餐都凉掉，齐珊珊也没吃一口。
　　连青数问她：“还有挽回的机会吗？”
　　齐珊珊摇头。
　　“昨天我看到他的手机消息，他父母今天给他安排了一个相亲，是个健康的女孩子。”
　　连青数走的时候，齐珊珊对她说，她和大昌在一起七年，决定分开却只用了一天。从前听人说，再也不相信爱情，还觉得是矫情，可现在，她却也只想说这句话。
　　她说：“数数，我太累了。”

　　连青数从齐珊珊家出来后去找了宁淮。
　　宁淮打开门，连青数一把抱住他，头埋进他胸口。
　　宁淮一愣，回搂住她：“怎么了？”
　　连青数不说话，紧紧攥着他的衬衣。
　　宁淮便不再追问，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过了许久，连青数闷闷地开口：“珊珊跟她男朋友分手了。”
　　宁淮怔愣，反问道：“齐珊珊？她有男朋友？”
　　连青数：“……”
　　“他们在一起七年了！去年珊珊在宁安医院做手术的时候，她男朋友就去过啊！”
　　宁淮：“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你一直陪着她，三天两头地跑，有段时间甚至天天在，从早到晚。”
　　“天天在的那段时间是因为恰好没工作……哎呀这不重要。”
　　“好吧。”宁淮问道：“为什么分手了？”
　　“她男朋友的父母看不起珊珊残疾，家里又是偏远小地方的人，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于是两个人吵了一架。昨天珊珊发现，她男朋友背着她去相亲了。她男朋友说，是父母逼他去相亲的，是因为两个人正在吵架才去的。但是……”连青数抿唇，省去了后面的话。
　　但是谁都知道，这种说辞，无非是大昌为了给自己开脱。
　　他其实，随时准备放弃这段感情，放弃珊珊。

　　“我一直觉得珊珊很恋爱脑。你知道吗，她来北京，留在北京，都是因为大昌，她生活的重心从来都是大昌。我曾经想骂过她。但是我又见过大昌对她很好的样子，如果他们能一直那样也很好。”
　　“可是七年间，太多东西改变了。”
　　校园里纯粹的感情迈入现实，终于崩塌。
　　即使这段感情，已经走了七年的路。
　　宁淮敏锐地感觉到她情绪不好，低头叫她：“数数？”
　　连青数垂下眼眸，掩下情绪：“没什么，就是觉得替珊珊觉得难过。”
　　宁淮安慰她：“总会过去的，她会遇见更好的人的。”
　　是啊总会过去的。
　　但是，还能遇见更好的人吗？
　　连青数扯着嘴角，无声笑了笑。

　　宁淮牵着她走进屋里，叫她坐在沙发上，他单膝着地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仰头看她，问道：“在担心什么？”
　　连青数眼睛眨了眨，低头看着宁淮那张令她心动过无数次的脸，和那双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本想胡乱诌个理由搪塞过去，可看着这双眼睛，所有借口和敷衍的话她都说不出来。
　　可是她也无法说出她真正的顾虑。
　　于是就这样静默着。
　　宁淮极轻地叹气，将她的手完完整整地包裹在自己的手里，她能感觉到他手心向她传递来的温度。
　　她眨了眨眼。
　　宁淮说：“别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连青数眼圈倏地红了，她弯腰搂住宁淮，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
　　宁淮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过了会儿，宁淮问她：“这周五我们科室团建，可以带家属，你要来吗？”
　　连青数愣了一下，抬头。
　　她是他的家属。
　　宁淮浅浅笑着，似乎是在说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连青数顿了顿：“我……我周五再跟你说吧，还不确定。”
　　“好。”
　　但周五那天，连青数没有去。
　　她说新接了一个很复杂的案子，要和同事一起加班讨论。
　　姜戈问宁淮：“怎么连妹子没跟着一起来？”
　　宁淮觉得这问话非常熟悉。
　　他按了按太阳穴，觉得应该介绍姜戈和方隽认识，他俩一定一见如故。
　　他垂眸说：“她要加班。”
　　“周五还加班啊，这么忙呢？”
　　“嗯，她一直很忙。”
　　“哎哟，真是辛苦。”
　　宁淮握着手机，视线落在酒杯上久久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此刻，律所静悄悄的，没有连青数所谓的同事，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律所落地窗前，看着这座城市灯光璀璨的夜景，无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