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成树》冬季桂圆

11、第十一章

　　晚上，家里。
　　赵晓宇和同事聚完餐回来，看到连青数还在对着电脑工作，不由惊奇：“十点了，你还在加班吗？”
　　“是啊。”
　　“你之前不是说，这个律师说你们平时一般不加班吗？加班到这个时间，这和你上一份工作有什么区别？”
　　“可能是正好赶上事情多了吧。”
　　“好吧，那我先休息了，你早点睡。”

　　转天，连青数嘴里叼着油条，刷卡进了办公大楼，遇到杨芬芬两眼无神地飘进电梯。
　　连青数打趣道：“这位朋友，上班了，该回魂了。”
　　杨芬芬无力地叹气：“魂魄早就散了，现在你面前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没看到她在群里的消息吗？”
　　“看到了啊。”
　　杨芬芬疲惫无神的双眸中竟然露出一丝惊奇：“那你还这么淡定，她从早上七点就开始发消息了。”
　　“我静音了啊。”连青数坦然道。
　　“也是，反正我也没回她。”
　　工作很快陆陆续续下达，连青数这两天被拉进了几个项目群，接收着每个群的消息，但基本工作就是审合同和回复常法客户的法律咨询。
　　她本来以为是她最近这几天恰好赶上这些工作而已，直到周四下班前半小时，张律师给他们发了一个压缩包，里面是十五份合同，要他们下周一之前反馈，连青数才觉出来些不对劲。
　　趁着午饭的时候，拉了杨芬芬到角落。
　　“什么情况，张律师的主要业务到底是什么啊？”
　　杨芬芬说：“就是你现在做的这些啊。”
　　“啊？常法吗？”
　　“是啊。”
　　“她不做诉讼的吗？”
　　“不做。”
　　“……她不做专项的吗？基金？债？股？”
　　“不做。”
　　连青数惊了：“但是她在官网的律师简介里写她都做而且还列了项目经验？”
　　“可能就是，参与了一点细枝末节的那种，也算是蹭流量吧。”
　　“……她招聘我的时候是说自己做商事诉讼和融资并购的。”
　　杨芬芬噎住，只能同情地道：“那……骗你的吧。”
　　连青数不解，直接去了张律师办公室。
　　“小连啊，什么事？”
　　连青数浅笑了下，委婉问道：“张律师，您先前在招聘和面试的时候跟我说，咱们团队的业务主要是商事诉讼和融资并购，但目前我的工作比较集中在常年法律顾问这边，想了解一下具体是什么情况？”
　　合伙人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脸上的表情都没变，直接便回她道：“商事诉讼，并购啊，基金啊，都是我计划要涉猎的领域，上次开会不是也跟你说了，我在协会是有会员的，这些工作以后都会慢慢去做的。”
　　连青数感觉自己听到了疯话，但还是保持着温和的态度继续问：“那这意思就是说，您目前是没有涉足这些领域的，目前团队的工作就是常法这一块，是吗？”
　　“是这样的。”张律师点头，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茶，缓缓道：“小连啊，你现在的工作还是有很多不够认真的地方，你看文件里还有标点错误，还会有错别字，这些都是不能够出现的，我要求是很严格的。你现在珍惜机会，以后你说的那些诉讼和非诉的工作，都会做到的。”
　　连青数：“……”
　　妈的，骗子。
　　甚至试图转移话题PUA她。
　　国骂就在嘴边。
　　连青数直到跟她掰扯也没用，敷衍说了几声好的，从办公室出来。
　　杨芬芬坐在工位上，看到她出来，悄悄给她发微信：“怎么样？”
　　连青数把刚刚的话给她复述过去。
　　顺便翻出来张律师说有错别字的那份文件转发给杨芬芬看：“她还说有错别字，根本没有好吧，没事找事的态度不要太明显。”
　　杨芬芬：“……这真的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好离谱，感觉自己像被人贩子骗去东南亚做黑工。”
　　“你别说，真的差不多。”
　　“律师只做常法跟做法务有什么区别吗？”
　　“有的，工资更低，加班更严重。”
　　“我真是谢谢你。”连青数发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确实是加班更严重，直到周末结束，她的工作都没停过。

　　周末，连青数抱着电脑去看的齐珊珊，她俩一个在病床上玩游戏，一个在旁边审合同，各自不打扰，又各自发出一阵阵的谩骂和叹气。
　　齐珊珊游戏又输了，扔到旁边，转头看到连青数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便说：“数啊，你这工作不顺心要不就换了吧。”
　　“嗯。”连青数一头磕在电脑上，闷闷道：“已经在重新投简历了，这个合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干不动了啊。”
　　“律师都这样骗人的吗？”
　　“嗐，骗当事人的律师我倒是经常能见到，骗助理的律师还是头一回见。真是见世面。”
　　“那现在工作好找吗？”
　　“不好找……我打算抽空去雍和宫拜拜。”

　　重新找工作这件事，像一下子打回了一个月前，又开始每天焦虑地投简历，看招聘软件，忐忑不安地等电话。
　　连青数自己都觉得累。
　　哪个打工人还不想踏踏实实在个工作单位稳定地干几年。
　　单位和老板不做人罢，他们这些卑微打工仔能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有一家不错的律所有了回音，连青数默默祈祷是个靠谱的工作机会，然后一早赶去了律所。
　　到了才知道招聘的律师专业领域是做婚姻家事的。
　　连青数一脸蒙，她简历投的明明是商事方向的岗位。
　　但来都来了，被人事带着进会议室面试时，她还是谦和地递上了自己的简历，然后做了自我介绍。

　　合伙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比她刚刚在官网查到的照片更瘦些。
　　这个合伙人全程头都没抬，等她自我介绍说完，才臭着脸，冷冷地问了一句：“有婚姻家事方面的工作经验吗？”
　　“没有，但是可以尝试。”连青数承认这句话是违心的。
　　合伙人端着一副鼻孔看人的态度，冷漠道：“好，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连青数：“……”
　　她起身离开。
　　在电梯里开始给自己胸口顺气。
　　不是，咱就是说，你既然需要婚姻家事方面的律师助理，那筛选简历的时候就把她筛出去啊，她简历里写得不是很明白吗自己是做什么业务的。
　　既然叫了她去面试，又干什么摆这么难看的脸色。
　　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上天了。
　　真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连青数脑子里过了一堆国骂词汇，站在街头缓了缓，调转了方向回去上班。
　　但张律师也没有给她多少好脸色，甩下来的合同越来越多，要反馈的时间越来越紧，中间但凡出一点标点错误，就要被劈头盖脸骂一顿。

　　“怎么可以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标点符号你们都不看一下的嘛？这是律师的脸面，你们这样叫客户看到了会怎么想呢？”
　　“芬芬，你都跟我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错误？”
　　“你们这样的工作我非常不满意！”
　　张律师像连环炮一样持续而稳定地发射攻击。
　　“还有，以后我在群里发消息，你们必须及时回复。”张律所最后道。
　　连青数：“……”
　　她转头问杨芬芬：“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杨芬芬一脸肉疼：“没办法，我在她这里挂证，想辞职但是辞不了。”
　　“万恶的实习律师制度。你挂多久了？”
　　“六个月，明年年初拿到律师证就可以跑了。”
　　“六个月？”连青数疑惑问道：“但你不是来一年多了吗？”
　　“一开始她不给我挂证，后来又因为律协年检，一来二去就拖了半年。”杨芬芬提到这些事，也满脸绝望：“我当时想，来都来了，就忍忍吧，早知道还不如当初就换工作。”
　　“是啊。”
　　连青数突然又想到什么：“她之前跟我说每年会稳定涨工资，还有两到三个月的年终奖？这……是不是真的啊？”
　　杨芬芬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反正我是从来没涨过工资，去年也没拿到年终奖。”
　　连青数深叹一口气：“救命。我到底是遇到了一个怎么样的骗子啊。”
　　杨芬芬话茬接得快：“一个会PUA还虚伪的骗子。”
　　杨芬芬自己说着也绝望了：“中午一起出去吃点好的吧。”
　　“好啊。”

　　于是扛过一天又一天，连青数连着一周都在失眠，全靠咖啡吊命。
　　她刚从一个坑里出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就发现转头掉进了另一个更奇葩的大坑。
　　她数着自己梳头时掉在地上的头发，一阵无语凝噎。
　　赵晓宇问她：“数数，你还好吗？”
　　连青数声音低沉：“我不好，我每天都很不好。”
　　她拉过赵晓宇，头抵在她的胳膊上：“你说我就想找个靠谱的工作，怎么就这么难呢。怎么还能遇上骗子呢？”
　　赵晓宇摸摸她的头：“没事，再找找。”
　　“我坚持不住了，每天看到骗子我就好难受，又要加班，又要被她diss。”
　　“那怎么办啊，裸辞吗？”
　　“我好想啊，我找不到工作你养我吗？”
　　赵晓宇诚实道：“我养不起。”
　　连青数：“……你好得装一下？”
　　“毕竟我不是男人这种物种。”
　　她说不出口这种鬼话连篇的话。
　　啧，好有道理。
　　算了，还是干活吧。
　　她连青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