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成树》冬季桂圆

12、第十二章

　　转眼又到周末，齐珊珊说二缺一，非要叫她一起过去斗地主。
　　她于是空手去了医院。
　　齐珊珊见她没带电脑，问道：“怎么，这周末不用加班了？”
　　“累了，先歇着。”
　　护工姐姐拿出一把新的扑克牌：“我买到了好东西，你们肯定喜欢。”
　　“什么样的好东西？”连青数本来不以为意，拿到手一看，眼睛都瞪大了：“嚯！”
　　牌面是各色展露出身材的男人，环肥燕瘦，54张牌不重样。
　　“NB啊。”连青数真诚感慨：“这叫什么？擦边牌？”
　　她甚至怀疑这会不会涉及传播□□物品罪。
　　“姐，你哪里买来的？”
　　“拼夕夕啊。”
　　“拼夕夕不愧是拼夕夕，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它卖不了。”

　　一把牌打到午饭。
　　但连青数实在没什么胃口吃饭，站在窗前向外看时，瞧见满院郁郁葱葱的绿植，突然就有些想出去走一走。

　　“外面那么热，你确定要出去吗？”
　　“医院绿化做得挺不错的，我去鉴赏鉴赏。”
　　齐珊珊知道她心情不好，特意叫了她来一起打牌，想陪她消遣。但看起来，她还是不开心。
　　她问道：“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不顺利，不过我师姐推荐了她在一家小律所，只是律所太小了，我不确定靠不靠谱。”
　　“但如果是同门推荐的，应该不会坑你吧。”
　　“嗯，我再考虑考虑。”
　　齐珊珊也无法帮她做什么决定，心想她到外面走一走散散心也挺好。
　　于是说：“我听说医院后面有宁医生的私人花园，但是一般不开门，你可以去找找试试。”

　　连青数一个人走去了医院后院。
　　早在楼上时，她便看到这处院子，院子里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两侧有修剪整齐的绿植，间或安置着几张长椅，好像电影里足以安置余生的浪漫镜头。
　　连青数沿着蜿蜒的鹅卵石道一直走，注意到一处反光，光线很微弱，如果不是她走得足够慢，可能都注意不到。她循着折射光的来源，发现一条隐蔽的小路，道路很窄，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过，方向位置也偏僻，走到深处只听得见自己脚步声和虫鸣声。这场景，仿佛下一刻前方就会出现一只西装革履拿着怀表的兔子，然后带她到一个奇幻的世界。
　　可惜这里没有兔子，只有连青数的好奇心引路。

　　小路尽头是一个开阔的院落，种植了许多绿植，院落右侧是一处纯玻璃打造的圆顶房子，或许就是它的一部分折射的光线引起了连青数的注意。
　　连青数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忍不住走进院落，然后发现，玻璃房并不是完全的玻璃打造，而是一半玻璃，一半水泥，设计得十分精巧，在屋内可以看到室外全景。
　　这里大概就是齐珊珊说的，宁淮的私人花园了吧。
　　看不出来，宁淮原来是这样闷骚的人，花园建造的隐蔽便不提的，设计得还这么精巧。
　　再细看一圈院落里种植的植物，会发现它们其实是精心设计过的，造型、品种、颜色，都是特意配建的。
　　“不愧是不吃外卖的精致boy。”连青数默默吐槽。
　　她走过去，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房门，发现门竟然没有锁，是虚掩着的。
　　她在尊重他人隐私和所有物，以及满足自己好奇心之间，选择了后者。
　　毕竟宁淮看起来一时半会不会到这里来，道德水准一下子降为零。
　　玻璃房内安置了一面很大的书架，书架前放着一把藤椅，正对着窗外。
　　宁淮果然是很会享受的人，她想。
　　于是趁着四下无人，偷偷地坐了上去。
　　果然很舒适。
　　一摇一摆间，仿佛有看不见的清风穿过，吹散她萦绕在脑子里的烦恼。
　　连青数倚在藤椅上，望着玻璃外的常青藤，长舒一口气。

　　眼前院落里绿色的景致仿佛会呼吸，给了因为工作被压抑得要喘不过气的连青数一丝喘息之机。
　　她太累了。
　　工作给她叠加的重担让她太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喘口气。
　　连青数目不转睛地瞧着场外生命力盎然的植物，不知不觉，竟萌生了困意。

　　连青数是被雨声吵醒的。
　　雨来得突然且声势浩大，睡着前还是炙热暖阳，睡醒后直接瓢泼大雨。
　　此刻的天空好像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大雨倾泻而下，冲刷万物，不死不休。
　　连青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怔地盯着窗外的雨水，还有被雨水打弯了腰的草木花枝。
　　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觉得庭院里那些草木也很可怜，明明已经无欲无求地长在这一小方天地里了，却还是逃不掉残酷的自然的侵袭。
　　和她有什么区别。

　　“醒了？”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

　　连青数猛地坐起来，差点从藤椅上摔下去，好在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
　　连青数抬头，宁淮的脸近在咫尺。
　　她吓了一跳。
　　“宁医生？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雨前，进来的时候发现你睡着了，就没吵醒你。”
　　连青数看向他起身的地方，倒扣着一本医学书，他大概是进来看书的。
　　没想到她鸠占鹊巢，擅自闯入了人家的地盘。
　　好尴尬啊。
　　“额，我就是看着门没关……”
　　宁淮笑了笑：“没事，这地方本来就是允许别人进来的，只是一般人找不到这里而已。”
　　“啊？可是听说，这里是你的私人花园。”
　　“算不上。”宁淮在她睡着的时候煮了茶，给她倒了一杯。
　　连青数拢了拢睡乱的头发，道：“那我先走了，就不打扰你了。”
　　他眼睁着看连青数往外走，颇有些惊奇：“外面雨大，你有伞吗？”
　　“呃……”连青数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幡然醒悟。
　　宁淮哭笑不得，心想这姑娘是刚睡醒脑子还不清楚吗。
　　他对连青数说：“在这里等一会儿吧，这种大雨，下不了很久。”
　　连青数尴尬地摸摸脑袋，从善如流地坐回去。

　　他们俩于是一个看书，一个盯着窗外发呆，彼此默契地不打扰对方。
　　雨水接连不停，落在窗上，树叶上，屋檐上，错落着轻重缓急的打击声，有种莫名叫人心平气和的力量。
　　连青数穿过清透的雨水，看着庭院中的清脆碧绿的小世界。

　　手机一阵震动。
　　她这会儿才发现在她睡着的时间里，手机已经堆积了十数条消息。
　　“小连，查一下这个操作是不是符合法律规定。”
　　“小连，周六客户那边正常上班，因此我们也需要工作，有消息需要及时回复。”
　　“我提过要求的，需要你们及时回复消息。”
　　“收到消息了吗？快些回复，我好安排工作进度。”
　　……
　　连青数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怒火。
　　这个骗子，面试时候说什么，不会要求周末加班，除非特殊情况。
　　敢情每周都有特殊情况呗。
　　彻头彻尾的骗子。
　　然后扣下手机，悄悄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火气。
　　继而便觉得十分委屈，十分难过。
　　为什么就找不到一份正常的工作呢。
　　她不奢求名所，不奢求高薪，只想踏踏实实找份靠谱的工作而已。
　　就像这院子里的草木，只想在巴掌大的地方求个生存罢了。
　　她沉默地看着窗外淋漓的雨水，没有丝毫见缓的气势，似乎不把小树催折了腰便不罢休。
　　宁淮抬头时，便看到她这样一副萎靡的模样，好像委屈得要哭了。
　　他一愣，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宁淮的声音响在耳畔，连青数一下子回了神，他太安静，让她差点忘了这里还有别人。
　　于是连青数扯了扯唇角，眼向下压，笑着道：“没什么，有点困。”
　　宁淮看了她一眼，合上书放到一边，身体微微朝她的方向前倾：“连律师，你这眼里，可没有一点笑模样，看你这眼睛红的，都快哭了。”
　　“哈？”连青数差点想拿出手机照一照，才反应过来宁淮是在开她玩笑，无语地说：“宁医生，别框我。”
　　但见她这一副明明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却还兀自假装“本姑娘云淡风轻”的样子，宁淮忍不住扶额，感慨道：“上次在绵市也是，明明很害怕，还偏偏装得很镇定，要把我支走，自己一个人留在卫生站输液。”
　　连青数完全想不起来当时她说过什么。
　　宁淮继续说：“连律师，你也可以学着依靠别人。”
　　每次都会为了朋友站出来，但对自己的事情反而常常保持缄默，独自扛着不高兴。
　　连青数听了这话，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她想说，宁淮大概是误会了。

　　她其实非常喜欢依靠别人，不向宁淮吐露任何事，单纯是因为他们俩不熟。
　　而且宁淮这个人不常笑，他站到那里，从长相到气质，天然地就会让人生出一种疏离感。
　　只是相处的次数多了，时间久了，才会发现他其实是会开玩笑，性格和脾气都非常平易近人的人。
　　不过眼下，连青数看着宁淮那双较窗外雨水更清冷几分，但又如叶上露水般温和的眸子，连青数把想吐槽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所以，发生什么了吗？”宁淮问道。
　　连青数沉默片刻，干脆直接地问：“如果我对现在的工作不满意，它使我感到疲惫和痛苦，我该不该一时冲动辞职？”
　　“齐珊珊说，你找了新的工作，看来是不满意了。”
　　连青数一愣，也不知道齐珊珊什么时候和宁淮聊到她的。
　　她颓丧地说：“是啊，进去才知道，是个深渊巨坑。”
　　这小半个里月，连青数来医院的次数虽然少了很多，但最近几次见到她，都能明显感觉到她心情不好。
　　看来是因为新工作的原因。
　　于是宁淮几乎没有犹豫地回复她：“那就辞职吧。”
　　连青数一怔：“啊？”
　　连青数笑着说：“宁医生，你结论下得也太快了吧，就这样决定劝我辞职了？”
　　宁淮身体向后自然地倚靠在椅子上，看着她说：“因为你刚才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既然这份工作让你这么难过，为什么不辞职呢？”
　　“就像许医生吗？”连青数突然笑着问。
　　“嗯，家瑜离开一院其实也有其他原因，不仅仅是上次你听到的那个原因，不过换成是他的话，他确实是会这样做。”
　　宁淮补充道：“当然，我只是建议。”
　　连青数侧倚在藤椅上，一边想着他说的话，一边伸手去够桌上茶。
　　宁淮起身从她手里把茶杯拿过去：“凉了别喝了，本来心情就不好，喝凉茶会拉肚子。”
　　连青数听到这歪理邪说，忍不住道：“宁医生，你这样瞎说很容易被病人投诉。”
　　宁淮重新给倒了杯热茶，端到她面前：“我至少是为了病人好，总比某些律师偷听别人谈话的好。”
　　连青数一下子重温了当时的尴尬，忍不住羞耻道：“……哎你怎么还翻旧账呢？”
　　宁淮就笑了。
　　连青数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这会儿是在哄自己开心。
　　她愣住。

　　从绵市到现在，好像每次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身边。
　　是完全的巧合，又像是冥冥的天意。

　　连青数抬眼看着宁淮这张完全符合她审美的脸，以及带着些许温和笑意的眼睛，突然感觉到心脏一阵超出常态的鼓动。
　　“你说得对。”连青数捂着心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道：“我是该辞职了。”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心情意外地沉静下来。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网络上搜索到的信息，问：“宁医生，你还在北京三院工作吗？”
　　宁淮抬头看她。
　　连青数解释道：“因为你说要给珊珊做手术，所以我在网上了解了下你的信息。”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我暂时休假了。”
　　然后站起身，走到玻璃边，仰头看向天空：“天晴了。”
　　他在转移话题。
　　连青数感觉到了。
　　她好像问到了一个对宁淮而言很敏感的话题。
　　不过天真的晴了。
　　雨后天空澄澈如洗，阳光穿透云层，落在这片大地上，照耀到她的身上。
　　也好，该有新的开始了。
　　连青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