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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报告。 ...

  •   成奶奶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的话,最后她起身过去抱了抱女人。

      “大姑娘,你看起来就面善,想必一定也是个特别好的老师,你的父母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成奶奶说得激动,好像在透过她看到自己的女儿,那年在村口送女儿去读大学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西南片区的农村,是极为穷苦的。

      成奶奶所在的村子在当时还没有受到扶贫政策的帮扶,一家老小在破旧透风的瓦砾房里生活了很多年,她在村里长大,生活,嫁人,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按部就班的农村妇女。

      直至她生下她第一个的孩子,一个女孩。

      农村女孩,又是第一个孩子,这对于一个女生来说,几乎是一个最最残酷的开局。

      周围的人都跟她讲,孩子读完小学,能认字就可以了,女生嘛,不需要读那么多书,何况你又生了一个男孩。

      但成奶奶一根筋执意要让自己女儿继续读书,并且还要让她读到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最好的书。

      “生女儿就是为了找个保姆照顾家里吗?!我自己没读过多少书,但我女儿不一样,她不需要给任何人当保姆,我偏要让她走出去,去省城,去大城市,飞得越高越远才好!”那年成奶奶还年轻,在村里人的议论声中扯着大嗓门据理力争。

      她的女儿并没有让她失望,读到整个西南最好的师范大学,成为了一位人民教师。

      “她说的白毛衣是她亲自给我织的,就是我今天穿的这件,说我穿白色好看,穿着这个一定让学生一眼就记住,可惜造化弄人,到头来是自己的母亲不认识自己了。”
      成奶奶离开后,女人接过余年年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露出几近哀伤的笑容。

      “您是?”余年年睁大了眼睛。

      女人的眼中透露着些许哀伤:“老太太操劳了大半辈子,享福也就十几年。查出老年痴呆的时候,我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得太难过,就晚上回来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

      “我知道这个病会慢慢不认得人,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她真正站到我面前,却不认识我是谁的时候,那种绝望令我快心碎了。”

      说着,女人看着不远处和客人谈天说地的成奶奶,又摇摇头笑了:“算了,她开心就好了,我作为女儿,最希望的也就是她能开开心心度过后半生。”

      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幕,余年年听得再也忍不住,躲到一边哭了。

      原来不是错觉。喻知想到下午办理入住时,女人看成奶奶的眼神。

      当时喻知没能反应过来,那样充满着爱意和温柔的眼神,其实是一个女儿在看自己最亲近的母亲。

      人们常说,死亡并不是真正的终点,遗忘才是。因此人们总是会抓住自己回忆中最珍贵的那部分,像是一只飘摇小船中唯一的桨,抓住后就能得到前行的力量,不再惧怕任何风浪。

      小孩渴望长大,成人忙碌于当下,而老人擅长回忆。

      他们往往会记起很久以前的事,这点在阿尔兹海默症患者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

      他们记得年轻时候的田野,记得牵着念小学的女儿的手,也记得自己小时候爱吃的某款糖果。

      在心理学中,关于记忆的假说有很多。其中一个认为,记忆永存于大脑中,只是受到阻碍无法提取,因此出现了遗忘。

      即使有人忘记,但记忆永远在那里,即使提取不出,但有人会替他们记得,即使认不出眼前的人,但脑海里依然存在着那个人的身影。

      今天的录制结束后,对喻知来说,有个稍微不一样的环节。

      他作为博士来这个节目不仅仅是充当类似吉祥物的角色,还需要录制一些给大众的科普视频,以节目组问答的采访形式进行。

      考虑到喻知对节目里几位老人的日常记录和观察需要时间,以及他对镜头的适应度,节目组把采访的时间挪到总体录制接近尾声的时候。

      采访在大厅搭建了一个景,就着暖色调的灯光,导演给喻知一份稿子,让他记不住的时候可以看一眼。

      喻知在竹椅上坐得端正,脑子里过了一遍流程。其实具体的内容他早已熟记,但多年来已经养成了习惯,他会在每次容易紧张的场合事先在头脑里预想一次。

      “大家好,我是喻知,目前在哈佛大学读博士三年级,研究方向是认知神经科学。”

      “小喻博士真是看起来和我们想象中的博士特别不一样,第一次见还以为是导演组哪里挖来的没出头小明星呢。”

      副导演是个思维很跳脱并且特别外向的人,和余年年有得一拼,为了让喻知不那么紧张,她以一种生动幽默的方式打开了话茬。

      喻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觉得博士应该是怎么样的?”

      副导若有所思:“戴着黑框眼镜,很有压迫感,浑身上下透露着学术的气息,并且说话一般人很难听得懂。”

      喻知:“……”

      倒确实有人说过我说的话很难懂。

      简单的介绍后,副导在一旁开始问问题。

      “小喻博士能跟我们讲讲,老人的认知障碍,阿尔兹海默症的成因以及早期症状吗?”

      许是因为涉及自己专业领域,喻知没再那么拘谨,尽量用朴素易懂的词句解答问题。

      “对了,听说小喻博士通过这一个多月时间,还专门做了报告书,针对每个老人不同的情况进行记录是吗?”

      副导在镜头后探出头。

      “是的,”喻知缓慢说道,“每位老人的病程,表现症状以及心理状态都不一样,所以根据每个人的不同情况进行跟踪是很有必要的。虽然目前在学术界还没能发现任何能够痊愈阿尔兹海默症的方法,但我相信通过更多的跟踪研究,能够改善这一现状。”

      “砰——”

      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镜头下也录到了,不仅是喻知,专注在采访录制过程中的其他人也转过头去看。

      陆衍川再起身时已经收拾好了所有情绪,他嘴角微扬,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抬了抬,示意是刚刚没拿稳,让他们不用在意。

      半小时过去,喻知的采访很顺畅,他和节目组提前对好了问题,准备内容时也和宋品言商量过,从成因到症状再到治疗,就像是一场小型学术报告,足够节目组的素材收集了。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喻知轻呼出一口气,鞠躬感谢了工作人员。

      他起身想要回房间,又因为刚刚说了太多话感到嗓子有些干,顺带去厨房一趟接点水喝。

      已经是晚上将近十点,厨房关着灯,其他人都回房间休息了。饮水机就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喻知借着月色没再开灯,刚刚走过去,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推到墙边。

      陆衍川几乎和他是鼻尖相触的距离,但此刻没有半丝温情,他阴郁的脸色看不到一点笑意,仿佛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等着喻知的到来一触爆发。

      “你又做了报告书?”陆衍川强压下怒火,低沉地问道。

      陆衍川知道喻知今晚有采访,毕竟是节目组找到的高材生,肯定是要让他分享一些知识的。本来是想过去听听他们采访的内容,看喻知是不是像以前一样扯一大堆听不懂的专业词汇,没想到听到自己最不想听的东西。

      他的火一下子窜上来,心中郁结难消,像是被他打碎的手机屏,他狠狠捏在手里,碎片扎进他的手掌里,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你的手怎么了……”喻知看到他撑着墙面的手渗着血,蹙了蹙眉。

      “回答我!”陆衍川并没有理会喻知的问话,声音更大了些,几欲嘶吼。

      又。

      喻知是知道为什么他说又的。

      他们重逢以后,很默契地从未提及这个话题,仿佛这是一个根本不能逾越的雷区,一旦踏入就会粉身碎骨。

      喻知深吸一口气,他没有反驳:“是。”

      “怎么,喻博士又要用这些个经历写多少篇报告呢,有知情同意吗?”陆衍川冷笑一声,目光直勾勾盯着喻知,像是要把对方焚烧殆尽。

      “这才是你来这个节目的真实目的吧,或者我说得更直白一点,这些老年人都是你的实验被试,对吗?”

      他靠近喻知,几乎把对方逼到墙角,每一步都带着不可抑制的愤怒和冲动。看似平静的语调掩盖不住他脖颈间暴露的青筋。

      “就像你当年对待我一样。接近我是为了观察我,跟我在一起是在为了了解更多我的事,我们都只是你数据中的一个。最后还得对你感恩戴德,谢谢你揭开我们的伤疤写进你的论文。”

      “我忘了问,最后你的那篇论文拿高分了么?发表了吗?夏洛特有夸奖你吗?”

      陆衍川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一字一句说得很重,咄咄逼人般,像是把几年积攒的所有愤恨全部发泄出来,丝毫没看到面前的人逐渐变得通红的眼眶。

      “我以为你变了,以为你终于有了些人气。”陆衍川哽咽着说。

      “喻知,人不是你实验室电脑上的数据,为什么总是这样,接近任何人都带着目的,我有时候是真的觉得你没有心。”

      是的,像这样的对峙,三年前同样有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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