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雪夜》逐宁

52、Chapter 52

　　这通电话足足打了半个多小时，郑峰挂断后，看着周围的同事，竟然生出几分恍惚。

　　房间太过安静，哪怕郑峰并没有外放，谈菀的声音也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楚。

　　沉默而又压抑的氛围包裹着众人，哪怕已经知道了大部分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是轻易被过去的回忆拖住脚步。

　　宋越低下头——如果谈乔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他的心情愈发烦躁起来，这么久了，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雪，谈乔到底在哪里？那个女人又想做些什么？

　　突然，郑峰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二队长的也跟着响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接通，下一秒，又不约而同站起身：“查到那辆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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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奶奶也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干的……”

　　言至最后，谈乔几乎完全失声。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两人看着彼此，谁都没有先说话。

　　良久，秦予率先收回眼神，从兜里掏出来什么东西。滋滋的电流声传进谈乔的耳朵——那是一支录音笔。

　　录音笔的信号灯不停闪烁，看起来已经录了很久。

　　秦予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轻声开口：“我是秦予。”

　　“是十年前车祸案受害人施妍的，朋友。”

　　“自施妍死后，我一直没有放弃查找真相。但发现没有办法通过正常途径举报嫌疑人何江，便说服其他受害人亲属与我一起，先后杀害了涉事人员张绣香、何江、陈运良、万裕文等人。”

　　不知是不是谈乔的错觉，秦予在谈到张绣香时，莫名沉默了几秒。
　　这也许是个机会，她强压住情绪，立刻问道：“为什么是张绣香？为什么第一个是她？”

　　如果从一开始就想动用私刑惩罚这些人，为什么不从最该死的何江开始？

　　为什么是张绣香？

　　秦予没有回答，寒风从二人中呼啸而过，头顶、肩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可两人浑然不觉。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谈乔以为秦予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却见她自嘲一笑：“为什么是张绣香？”

　　“因为我曾经以为，她是唯一能帮我的人。”

　　施妍死后，秦予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张绣香的老家。
　　一开始，她装聋作哑，闭门不出，不愿意见她。后来，可能是怕秦予在村子里胡言乱语，坏她名声，勉为其难地跟她见了次面。

　　可一听说是让自己帮忙出庭作证，张绣香大惊失色：“我又没有骗人，干嘛要出庭作证？何董对我很好的呀，这种冤枉人的事情我可不干！”

　　秦予气极，冷言道：“你明明清楚！你在何家那么多年，何江对施妍做了什么，你明明都知道！”

　　张绣香见状，也疾声厉色起来：“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长得也漂漂亮亮，为什么血口喷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也不要再白费力气，哪里来回哪里去！”

　　激烈的争吵声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秦予按住气得发抖的双手，低下声来，几乎是哀求道：
　　“大婶，施妍她在何家过得是什么生不如死的生活，您比我清楚，她现在……现在被人活活害死了！只要您能告诉警察，之前的证词都是假的，都是何江教你这么说的，就能将这群坏人绳之以法。只要您能……”

　　她以为她能帮她们。
　　她以为，她和那群人是不一样的，至少，她能体会她们的难处。
　　她以为她会帮她们的……

　　最后一丝幻想被对方的冷嗤打断，秦予通红着双眼抬起头，看到张绣香不以为然地抱着胸说：“小姑娘，你太年轻了。”

　　“我不会作证的。你也别再白费力气了。听大婶一句话，胳膊拧不过大腿。每个人都有难处，我的难处不比你的小。你也体谅体谅大婶吧。”

　　说完，张绣香拿起布包转身就走，再也不肯见秦予一面。

　　说到这里，秦予冷笑起来，眼神轻佻地向下一撇：“你知道她的难处是什么吗？”

　　“是她的儿子的婚房！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是他儿子的婚房！”

　　女人疯狂而又绝望大笑起来，谈乔失神地看着她，彻骨的寒冷从脚底升腾而上，牙齿不由自主地发起颤来。

　　秦予笑得停不下来，似乎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她不愿意说，我只好换种方式。总不能，让她继续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吧？这不公平，谈乔，这一点也不公平！”

　　“他们也应该尝尝死亡来临前的恐惧，战栗和痛苦……就像你那个时候，不是吗？”

　　闻言，谈乔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只能眼睁睁感受着逐渐失去控制的身体。

　　可谈乔不知道的是，秦予撒了谎。
　　即便对这些人恨之入骨，第一时间，她也并没有想杀掉张绣香。
　　她只是想吓唬一下她而已。

　　小时候，邻居爷爷因为半夜上厕所，以为撞见了鬼，被吓得中了风。
　　张绣香家里偏得很，周围又没有什么监控，没有人能查出来是谁干的。

　　秦予只是没有想到，她会被吓死。

　　“这就是她的报应啊……”秦予收起笑，低下头，故作惋惜地说，“她死了很长时间，儿子一家人不管不问，等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啧啧，头都被野狗咬掉了半个。”

　　“这都是她的报应！”

　　张绣香死后，秦予仍旧没有放弃搜集何江的犯罪证据。就在她又用了几年时间秘密调查，打算直接把手头微薄的证据交给“上头”时，一夜之间，证人全部反悔。
　　张绣香至少有一句话说的对，凭她自己的力量，永远也扳不倒何江。

　　想要通过正当的途径取得正义？
　　说得轻松。

　　就在那时，她遇见了李铮——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施妍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第一个受害者，甚至已经离世将近三十年。

　　李铮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何江的恨意，可就和秦予一样，这么多年，每当以为可以将其绳之以法，每每行至关键，最终的结局都是徒劳无功。

　　秦予在那一刻，突然想起了在她面前，连惊呼都没有发出声就倒地的人。

　　反正已经死了一个不是吗？

　　再死几个又能怎么样呢？

　　她已经杀了一个人了，不在乎这双手上沾上更多的鲜血。

　　那个时候，她刚忙完母亲的葬礼。举目四周，再也没有谁值得她牵挂，只有施妍，只有死不瞑目的施妍。

　　李铮听完她的打算，犹豫片刻，竟然同意了。

　　他们都是被困在过去的人，只有唯一的一条路。哪怕前面是万丈悬崖，哪怕粉身碎骨，他们欣然前往。

　　何江知道李铮的身份，接到他的电话，也许是心里有鬼，同意了跟他见面谈谈。
　　何江当然没有那么傻，对方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自己贸然前往，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他带了枪。

　　可百密一疏，他没有想到，就在身后，还有第二个人等着自己。

　　匕首没入皮肉，精准命中心脏。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看是谁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发出一声闷哼，立刻没了生息。

　　温热的鲜血顺着匕首流进掌心，秦予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手起刀落，在他身上补了整整五十多刀。

　　血迹喷溅，秦予裸露在外的皮肤全被染红，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直到李铮再也看不下去，把她拉起来。

　　秦予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泪眼朦胧里，她似乎再次看到了那个身穿白裙的少女。
　　她曾故作刻薄，似乎浑身是刺，却是为了保护她们一行人。

　　她们曾经在这座废塔之上，共享了无数个落日与黄昏。

　　施妍告诉她，那是她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她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们一起保护了七七。

　　她们计划了很久，怎么离开何家，怎么离开北城，怎么带走想方设法施珍，只差最后一步——
　　只差最后一步，施妍就能逃出来，跟她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里。

　　可那夜大雪纷飞，秦予在山脚下等了很久，等来了施妍的死讯。

　　她甚至没有机会，再见她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