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攀金枝》莱福特莱特

18、第 18 章

　　这个问题，让盛明夷突然哽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糕点，暗想着：这小鹌鹑的点心果然不是白吃的，不如告诉她真相，吓她一吓。然而待他张嘴，回答的却是：“是那包老四，看东窗事发，自戕死了，等我们的人找到他的时候，都凉透了。”

　　“竟是包老四？”池旖旖蹙起眉头，有些怀疑，“难不成是因为那块地？”一块地而已，本也不是那包老四的，他不过是没占成便宜，就要杀了自己，事情失败后又自杀？

　　池旖旖眨眨眼睛，难以置信，她竟不知，包老四还有这胆量。

　　见她不信，盛明夷又补充道：“有道是一步错步步错，那包老四放火可能是一时冲动，然而回过头来却想明白这后果他担不起，不如一死了之。我曾管过两年刑狱，这种人我见多了。”

　　是吗？

　　池旖旖侧过头，看似不经意地打量着盛明夷，见他毫不在意地拿起糕点吃着，不像是说假话，而且手眼通天如盛明夷，总不能没抓到人偏说抓到了，且她又不是个什么大人物，就这么桩放火的案子，还要骗她不成？

　　况且生死无常，经过这一场战乱，城内突然疯了的，痴了的也是有的，或许包老四就是躲太久，心态出了问题，也有可能。

　　世间稀奇古怪之事颇多，也不是每一桩都有的解释的。

　　想到这，池旖旖便安心了，和两位道了别后，转身离开了演武堂。

　　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口，荆玉这才不解地问道：“为什么瞒着池姑娘呢？”他说的是幕后真凶尚未找出这件事。

　　盛明夷咽下口中的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低声回答：“那小鹌鹑胆小得要命，若是让她知道要杀她的人还隐在暗处，她定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可……”荆玉仍有顾虑，“若告诉池姑娘，她尚且可以多加防范，这什么都不知道，哪天出了事可怎么办？”

　　面对荆玉的疑问，盛明夷思忖片刻后，轻轻笑了笑：“荆玉，你不觉得这个池旖旖，是个极好的活靶子吗？”

　　纵然荆玉自幼就跟在盛明夷身边，但偶尔他依旧跟不上盛明夷的想法，比如现在。

　　“可我们不是马上要回京了吗？”

　　盛明夷随手又拈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有些含糊道：“那便让她一起回京。”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这块糕点味道如何，丝毫不觉得将一少女置入险境该是多么危险的事。

　　荆玉望着他的样子，心想着，怪不得人总道盛将军少年英才，偏偏没有心。现在看来，恐怕是对的。

　　对于荆玉心中的想法，盛明夷完全没有察觉，也更不会在意，他此时正盘算着，如何才能将那只小鹌鹑骗出窝去，毕竟这鹌鹑实在胆小得要命。刚刚不告诉她事情真相，也有这方面顾虑，若是告诉她，有人要杀她，这小鹌鹑恐怕是死都不会离开梅山县的。

　　可为了揪出这幕后之人，盛明夷必须将这“饵料”曝光在太阳之下。

　　···

　　有了钱，池旖旖便不考虑卖宅子了，毕竟是祖宅，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未来自己能够从这所宅子里出嫁。而且有了皇上御赐的字镇宅，这宅子的身价早已今非昔比了。

　　只是……

　　池旖旖坐在厨房的炉灶边，望着外面倒塌的半边房屋，有些发愁地托着脸。

　　“如今是有钱了，可这修缮房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边上的郑妈妈一边往炉灶中塞柴火，一边笑她：“姑娘可真是爱发愁，如今咱有了赏银，修房子还不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一句话的事？”

　　“哪能啊……”池旖旖搬来一高一低两张凳子，坐在矮凳子上，又在高凳子上铺了笔墨纸砚，磨起墨来，“虽说是重建，可要怎么建，建什么样的，用什么材料，都是学问，我却什么也不懂……”

　　“嗐，这有什么的。”郑妈妈锅内的水开了，利落地将一簸箕的汤圆滚进沸水里，“你就找个靠谱工头，让他给你张罗就成了呗。”

　　“可是如今城里哪哪都需要修建，朝廷拨款也下来了却也不见开工，不就是因为工头缺么……盛将军说找了临县的县丞来协理，只管了两天人就跑了，哎……新县丞也不知何时才来，爷爷这印信还在我手上呢。”

　　说着，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拿起笔蘸了墨，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自己先给重建的房屋画了个草图。刚画几笔，郑妈妈的汤圆就煮好了，给她盛了一碗端了过来，顺便还瞧了两眼她画的图。这一瞧，郑妈妈就乐了。

　　“姑娘，您这画的二层楼，怎么没楼梯啊？哎呀，这柱子怎么正竖在大门口啊？这么多窗户，冬天怕是要漏风哦……”

　　“哎呀！”池旖旖把笔一搁，嘟着嘴抱怨：“这也太难了，我哪懂啊……”

　　还没等她抱怨完，就听厨房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即一道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清亮声音响起。

　　“这又是在闹什么呢？”

　　池旖旖一抬头，就见盛明夷一撩袍子跨过门槛进到厨房里，于是赶紧起身相迎。

　　“盛将军？您怎么来了？可是屋里缺什么了？”

　　盛明夷一边打量着厨房，一边回答：“没什么，闲来无事在院中转转，听见这里有人声，就过来看看。”他眼睛一扫，就见那高凳子上放着的一碗汤圆，“这是在煮汤圆吃？”

　　“对对！”郑妈妈极有眼力见，赶紧盛了一碗出来放上勺子递给盛明夷，“盛将军来的正好，刚出锅呢，刚就想着让五姑娘给您送过去来着，恰巧您就过来了。我们姑娘自小爱吃甜的，这才得了宫里赏的糖和芝麻，就做了点芝麻馅，包了汤圆，这天也凉了，热热乎乎吃上一碗别提多舒服了。”

　　这倒是。糖和芝麻极难得，池旖旖她们难得吃上，他在偏远的边疆，几乎就吃不到。望着碗里冒着热气的圆圆胖胖的汤圆，盛明夷便不自觉就有了食欲，一口一个将汤圆吃了个干净，然后将碗递还给郑妈妈。

　　“多谢，好吃。”

　　郑妈妈简直受宠若惊：“那再来一碗吧！”

　　盛明夷婉言谢绝，转而看向池旖旖，和她画的那幅图。池旖旖见他没什么要事，倒像是来遛弯的，便也不太管他，只将自己身下的矮凳子让给他坐，然后自己端着碗，站在一边吃起汤圆来。

　　才吃两口，就听盛明夷问道：“池姑娘这画的是？”

　　“草图……我打算修建一下宅子，如今这，塌了半边，着实不太像样，只是我画不好，只大概是个样子。”

　　看着纸上一会大一会小的屋舍，盛明夷也有些忍俊不禁：“这些交给工头去办即可，池姑娘何须自己费心？”

　　“哎……”池旖旖叹了口气，手中的汤圆突然就不香了：“这不是城里正缺工头么，城中大半房屋需要修缮，哪有这么多工头啊……”

　　盛明夷心中一动，沉思片刻道：“我军中有擅工事者，一会我让荆玉安排一下，把人叫来给你修房子。”说完，他停顿一下，“不过材料钱可得从池姑娘的荷包里出了。”

　　池旖旖一听，心中激动得很，差点就没跳起来：“那可是解我燃眉之急啊！将军能将人借我已是天大的好事了！钱自然是我来出！”说完又想了想，“不然我给将士们每人包个红包吧，不知合不合适？”

　　“也行。”这方面盛明夷向来宽松，士兵们本就是卖命赚点粮饷，若能赚点外快，自是好的。“你拿个二十两银子吧，别嫌贵，你这房子倒塌的面积不小，相当于重建了，但这钱你别自己给他们，你拿给荆玉，他会安排，谁多给谁少给，有讲究。”

　　池旖旖闻言，有些惊讶地望向盛明夷，一边愣愣地点了点头，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世故的一面，和上次给宣旨公公塞红包完全不一样。上一次，池旖旖能看出他只是做戏，眼神并不认真，像是走个过场一般，而眼下，他却是认认真真在为自己盘算。

　　见池旖旖望着自己发呆，盛明夷不觉失笑：“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没……”池旖旖摇摇头，“我还当将军是那种好人家出来的贵公子，不懂这些呢。但想来将军年少时便驻守边疆，边疆苦寒，将军应是经历了许多。”而且小小年纪就要管着手下这么多兵，不懂点人情世故也是不成的，那些士兵也不一定是看你厉害就能服你的。

　　人多的地方，猫腻多着呢。

　　只是后面这句，池旖旖没说出口，怕有些越界。

　　盛明夷听她这么想自己，多少有些意外，更甚的，是他竟从她的言语中听到了一些，怜惜？而且她的语气和那些恭维自己的人不一样，与皇后姑姑一边溺爱般的关切，一边皇帝姑父又急需他镇守边疆又不一样。盛明夷自己都说不上来，但不可否认，他心中似有些松动。

　　然而他并没有忘记此行目的，于是很快整理好情绪：“比起你这只龟缩在这偏远小城的鹌鹑自是不一样。”

　　池旖旖听他又拿自己打趣，心道：果然刚刚的善意都是幻觉，不由得牙尖嘴利地回击：“那自是比不过将军，但我觉得梅山县也挺好，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草窝，而且我现在也有钱了，以后肯定会过得很好的！”

　　“嗯，有钱了，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

　　“那自是要找个好人家。”说着，还耀武扬威地抬了抬下巴，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实在冒犯，于是立马低头做伏低做小状，还悄悄观察盛明夷的脸色，看他有没有生气，见他眼睛望着门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又大胆问道：“将军，官媒那边，有什么说法吗？什么时候能帮我说亲啊？”

　　盛明夷正想着该如何开启“进京”这一话题呢，这边池旖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心中一动，故作一副为难样道：“官媒说……”

　　“说什么？”池旖旖凑上去，竖起耳朵听得认真。

　　“官媒说，池姑娘这种条件的，实在难找，若在京城，或还有几家合适公子可以一议，可在梅山县，就难了。”

　　“这是什么意思？”池旖旖听了，心中满是不解，“什么叫我就难了？”

　　边上的郑妈妈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听盛明夷说完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便也凑上来给池旖旖打抱不平：“怎么我们姑娘就难了呢？我们姑娘这才刚受圣上封赏，身上也是有功的，也不缺银子，只少个家人做靠山。”忽地，郑妈妈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极不好看，嘴唇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还是说，因为家中只有姑娘一个了，人家……人家觉得……”

　　“不吉利。”

　　郑妈妈没说完的话，池旖旖自个儿给补上了，而说完这三个字，她便委屈地红了眼眶。

　　盛明夷人生道路上虽也颇有艰辛，但怎么说也是锦衣玉食，加上他母亲早逝，身边也没有亲近女子，唯一一个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姑姑，自然是无法体会到世间女子艰辛，也自然不会想到他一句未尽之言，竟让池旖旖有了这般不好的联想，再看她如今红了眼眶似是要哭，便明白这是戳到伤心处了，于是忙着找补。

　　“你们这是想哪去了？若是为国捐躯是不吉利，那齐将军与三个儿子统统战死沙场，齐夫人岂不就成了不吉利之人？”盛明夷口中的齐将军，也是大兴一员猛将，只是为外邦陷害，带着三个儿子一起死在了沙场上。

　　“那，那是为何？”池旖旖一边小声抽噎，一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

　　盛明夷想了想，道：“官媒是说，梅山县没有能配得上池姑娘的人家，得在京中找。”

　　“非得在京中找吗？要这么远吗？”池旖旖惊讶得瞪大眼睛，刚哭过的眼睛水汪汪，鼻头还微微泛红，活像只兔子，玉雪可爱，看得盛明夷也不觉愣了一下。

　　从前他倒是没注意过，池旖旖当真生了副我见犹怜的好相貌。

　　“自是京中的官媒是最好的，手中资源也是最多，别处或许也可行，但就需得花些时间，这一来二去，怕把姑娘的岁数给耽搁了。”天知道盛明夷为了编这么一套瞎话，多么的绞尽脑汁了。

　　边上郑妈妈一听这个，可了不得，连连摆手：“这可不行，耽搁下去就要成老姑娘了。”

　　盛明夷见自己有了“助攻”，便更来劲了：“京中王公多，符合池姑娘条件的也更多，如今池姑娘有封赏有军功，想来也是佳配。”

　　池旖旖一听，很是犹豫：“可我不想嫁去京城啊，太远了……”她从未离开过家，竟要嫁去京城这么远吗？

　　倒是郑妈妈豁达，觉得此事极好：“哎呀姑娘，人往高处走，梅山县这一眼望到头的地方，能寻到什么好人家？不如就到京城去看看呢？况且家中……家中已没什么人了，亦没什么可留恋了。姑娘就跟那出了窝的小鸟，该寻个好山头，自己搭个窝了。”

　　听完郑妈妈的话，池旖旖突觉胸中空了一块，那凄凄冷风穿胸而过，让她想立马找个暖和的臂弯靠一靠，躲一躲。可这个臂弯，她得到京城去找吗？

　　见她还在犹豫，郑妈妈便又劝了劝：“姑娘总是过于思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不如就让京城的官媒试一试，万一没成的，咱们就再回梅山县就近找找，但万一成了，姑娘也看得上，自是欢欢喜喜地嫁了，哪还会犹豫啊。”

　　倒也是。

　　郑妈妈这话着实是劝到池旖旖心坎了，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将军，那就让京城的官媒先帮我寻一寻吧，若是有合适的公子，我便进京相看。”

　　盛明夷闻言挑眉一笑：“巧了，我几日后便要回京，不如池姑娘与我一起回京，路上还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