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攀金枝》莱福特莱特

17、第 17 章

　　池旖旖躲在一边偷偷地数了数那盘中的银子，竟又有三百两，银子底下还压着一叠银票，林林总总加起来千两之多。

　　后面还有木箱装的布匹米粮，甚至还有一张地契。

　　池旖旖坐在地上，将银子紧紧抱在怀里，竟有些痴了。这就是所谓的一夜暴富吗？要知道她爷爷虽为县丞，但一年到头也不过三四十两银子，这在梅山县已算是富有了，她自个儿攒了那么多年的零花钱，到现在也就不过二两三钱罢了。如今这抱在怀里的，可不就是一座金山吗？

　　盛明夷送了公公出门，再回来就见她一副小财迷样坐在廊下，不免笑着打趣她：“嫁妆如此丰厚，够你嫁个不错的人家了。”

　　“那还得多谢爷爷和我爹娘了。”池旖旖很明白，她怀里抱着的，可是他们池家的卖命钱，最后都便宜了她这个贪生怕死的小辈了。

　　“你也不错。”

　　池旖旖微怔，抬头望向盛明夷。

　　盛明夷笑了笑：“圣旨不都说了么，你是女子中少有之将才。”

　　“那是皇上说的好听话……”

　　“呵，你把皇上当什么啊？皇上还需说好听话来哄你？”盛明夷嗤笑两声，随即正色道：“若不是你带人抵御拖延时间，梅山县早就破城了，火油矿也早已落入了车樾人手中，即便我带兵夺城，按照梅山县这地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车樾人吃进去的东西，向来是很难吐出来的，毕竟他们，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一个个跟恶狗一样。所以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京城里那些个太太小姐，若遇上同样的事，未必有你一半勇敢。”

　　一番话说下来，池旖旖都有些飘飘然了，也不知是因为盛明夷的这番话，还是盛明夷竟然夸她这件事。

　　她眼珠子转了转，心上计较起来：“是，是吗……那，那将军可否再给官媒写封信啊？毕竟，我如今也得到了皇上的嘉赏，身份也不一样了。”说着，还眨巴着眼睛望着盛明夷，眼神里满是期许。

　　“你就这么想嫁人？”盛明夷疑惑道，心想着刚夸完她勇敢，她怎么又迂腐起来了。

　　池旖旖知道盛明夷是觉得自己见识少，只想着嫁人，心中不免有些委屈。“女子不比男子，有许多路可走，也不如男子，有那么多书可以读，女子从生下来，大多都为嫁人做准备，也只有嫁人这一条路走。如今我独活在世，除了嫁人，给自己一个家能够安身立命之外，也没别的方法了。”

　　“怎么没有？你如今有了这么多赏钱，开间铺子，做点生意，买几亩田地雇些佃农，哪怕你什么也不做，你这些钱财也够你一辈子吃穿用度了吧，出去游山玩水也可以，何必守着这梅山县呢。”

　　“我……”盛明夷的话，像是在池旖旖的心口点亮了一盏小小的灯，然而很快，那本就渺小的灯火便立马熄灭了。“将军也知道，我胆小，我不敢……”

　　她这十几年，就像是住在茧中的蝶，哪怕她早已长成，也不敢破茧而出，她怕外面风太大，把她吹跑了，又怕雨太大，把她的翅膀打湿了，让她再也飞不起来，也怕太阳太烈，将她烤干。她胆小，亦渺小，没有那个胆量与天斗，与地争。她也不是不向往在天地间自在飞翔，可她更惜命，如今又亲眼见过亲人的逝去，她便更怕了。

　　比起像烟花一样不畏消散似的绽放，她更想安全稳妥地长长久久，黯淡，就黯淡些吧，人生也不是总要追求绚烂多彩的。

　　对于她这些顾虑，盛明夷是理解不了的，他常年征战沙场，人生短短这二十年来，从没有哪一天是平安舒心地度过的。年幼时，他夹在爹娘之间懵懵懂懂，年少时，他早早出府独自面对人世险恶，再大些，他便一人一马一剑征战沙场，每一次出兵，他都拼尽全力，像是从未想过活着回来那般。

　　一个极惜命，一个不要命，自然是无法互通心意。

　　两人话不投机，说两句变散了，盛明夷去演武堂练剑，池旖旖则是偷偷溜回房将她的小金库又数了一遍，然后找个地方放起来。可放哪她都觉得不太安全，如今府里大门都破了个洞，院墙被砸毁后又被烧了半边，若不是盛明夷在这多少给了她点安全感，不然真的和住在四处漏风的露天没啥区别，若真有歹人闯进来，就像那日那般放把火，她可是毫无还手之力啊。

　　说到底还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害怕自己这些金银太过惹眼，便急匆匆想去钱庄换成银票，又怕独自出门被人抢，还特地问盛明夷借了荆玉副将护送自己，这一来一回，竟是小半天过去，原是因为池旖旖怕钱都放在一家钱庄不安全，便多跑了几家。

　　荆玉见她那如狡兔三窟般的谨慎，也不觉好笑，回来后还在盛明夷耳边念了半天，惹得盛明夷晚上睡觉都梦见一只兔子打地洞，东一个西一个，以至于隔天早上他醒来后，先坐在床上怔了片刻。但没过多久，荆玉就来敲门了。

　　“进。”

　　荆玉推门而入，从袖口中掏出两封信递给盛明夷。

　　“今早送来的，皇上的密信，还有一封六皇子的信。”

　　盛明夷拿起皇上密信展信一看，信中寥寥数字，催他尽快秘密回京，亲自督办梅山县一案，全在盛明夷预料之内，至于另一封来自六皇子的信，他竟是看也没看就随手放到了一边。

　　荆玉看在眼里，小声劝了一劝：“这，六皇子万一找将军有事呢？”

　　“呵。”盛明夷嗤笑，“他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些招猫逗狗的小事罢了。两天一小篇三天一长篇的，上次宫女给他穿错袜子那事，来来回回念叨了有小半年，最后竟是寻了个更不起眼的由头将那宫女撵了，你说他……”

　　荆玉听完，也品出了几分来，便不再劝了。

　　这六皇子元怀，原是皇后娘娘所生，嫡亲的皇子，保不准将来就要继承大统，可这六皇子向来眼界小，心眼亦小，做事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一个宫女让他不顺心了，竟是记了小半年。按说他贵为皇子，宫女伺候得不顺心，撵了就撵了，可他竟是生生拖了小半年才因一个鸡毛针尖般微小的错处将人打发了。

　　这让外人看了，更觉他畏首畏尾毫无魄力，亦心胸狭窄，是以在宫中人缘也不太好。

　　但盛明夷因着皇后是他亲姨母，皇上是他姨父，从小又对他照拂有佳，便一直和元怀有来往，平日里若在一处，也尽可能照顾着。元怀身边能聊天说事的人少，有点什么事便找盛明夷念叨，后来盛明夷去了边疆，他便写信念叨，等不到回信也没事，仿佛盛明夷是他的树洞一般。近两年虽随着年龄增长有所收敛，但信件依旧是隔三差五地送来，每一封都有十页纸那么厚。起先盛明夷还耐着性子看，后来发现他连今天早中晚各吃了什么都要详细写一遍，还占了三页纸之后，他便也不再看了，只偶尔送些边关的特产给他。

　　看完信，盛明夷便下床穿衣，一边穿一边思索着什么，等他从屏风后出来，便嘱咐荆玉：“点二十个人随我回京，剩下的人，拨百来人留在梅山县看守火油矿，其余回关营。”

　　“是。”

　　“那包老四身后之人，可有线索了？”盛明夷一边正着衣领一边问。

　　“问了包家的家丁，说是前几日有一个樵夫，来给包老四送了一封信，可等我们赶到那樵夫家中时，已经一把火烧干净了。”

　　“没人瞧见？”

　　“那樵夫本就住在城外山脚下的偏僻处，半夜起火，自是没人瞧见。”

　　“屁股倒擦得既干净又干脆，不像是同一人手笔。”然而这也意味着，盛明夷的线索就此中断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之后，荆玉就出门办事去了，因定下要回京，许多事亟需安排，忙得脚不沾地。

　　那边池旖旖因麻烦着荆玉陪她跑了好几家钱庄换银票，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还有盛明夷，若不是他帮自己在圣上面前说好话，她也不会得这奖赏，而且日后，她还得指望着盛明夷请官媒替她说亲呢。这会得了许多钱，恰逢城内最有名的点心铺子今日重新开张，而铺子离她家又很近，就在巷子口，便揣上她的荷包，花大价钱买了两匣子各色各样的点心，打算送给荆玉和盛明夷各一匣。

　　城内百姓自是知道池旖旖得了赏，见她如此大手笔地买了满满两匣子点心，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样子，也都围上来说着吉祥话，想沾沾喜气。那好听话说得池旖旖都快飘起来了，刚好一笼点心出炉，她便大手一挥，请了在场的人，每人一份。

　　然而没等她走出半里地，她就立马冷静下来了，捏着自己扁扁的荷包，心中悔恨不已。怎么人家说两句好听话就上头了呢！都说财不露富的，她这偏偏成了散财童子了，要害她的人此时还没找到呢，她就这么高调地散财，池旖旖你怎么就不能长点心呢？！

　　一边懊恼着，一边还是拎着点心匣子回了府，刚进大门就听见边上的演武堂有人声，她凑近一看，果然是盛明夷和荆玉，两人正各持一把剑，切磋呢。

　　那一来一回，精彩得池旖旖连眼睛都不敢眨，但哪怕她已经瞪大眼睛仔细看了，还是看不清他们俩的招式，只跟着他们的移动转动着脑袋，不知不觉间就拨浪鼓似的晃荡着，从背影看去煞是可爱。

　　她这么大一个人突然出现，又是一副傻愣愣仿佛看呆一般的表情，盛明夷自是注意到了，于是他向后挪动步伐，带着荆玉往边上偏了些，怕刀剑无眼误伤了她。而池旖旖哪懂这些啊，她看盛明夷后撤，还以为是他支持不住了呢，心想莫不是还是荆玉剑法更胜一筹？

　　于是她又寻了个角度再仔细看去，这才发现，今日盛明夷用的，竟不是他那柄不离身的黑色重剑，而是一柄普通的长剑。原先那重剑舞起来只让人感受到浓重的杀戮气息，而这长剑则不同，银色的剑身在盛明夷手中，就像一条沐浴在月光下的白色长蛇，既圣洁又诡谲。他往往出剑磊落迅速，可剑锋却角度刁钻，令人疲于应付。

　　池旖旖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落了下风的并不是盛明夷，而是荆玉。荆玉因着盛明夷的后撤，一直想找机会进攻，而盛明夷的剑就像是一张毫无破绽的盾，将荆玉稳稳拦在剑阵之外，找不到一丝破绽。

　　想来，若是盛明夷今日用的是那柄重剑，荆玉能撑到几时都难说。

　　很快，荆玉攻击不成，反被盛明夷将手中的剑击落，两人的较量就此落幕。而边上的看官池旖旖竟是久久不能回神，只觉得自己看的话本中的那些英雄大侠，如今都有了脸。

　　“你这小鹌鹑，不声不响竟偷看。”盛明夷一边掏出帕子擦汗，一边调笑着。荆玉闻言回头，这才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池旖旖，于是点了点头唤了声“池姑娘”。

　　池旖旖背着手，倚着门框，脚尖在地上划拉，虽觉得被人抓到偷看有些不好意思，但嘴上还是逞强。“这是我家，我有什么不能看的。”

　　盛明夷无所谓地笑了笑，并非要真与她计较，只是继续打趣：“人家茶馆听个说书的都有赏钱，今天我们如此卖力给池姑娘演了一段，池姑娘不打赏打赏？”这是盯上小财迷的那点小金库了，毕竟池旖旖跑了好几间钱庄狡兔三窟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纵是荆玉闻言，也不禁笑出了声来。

　　却没想池旖旖不怒反笑，甚至还是略讨好的笑，将背在身后的点心匣子提溜到身前，活像只兔子一般跳了进来。“有的有的，今天我们城里最有名的点心铺子今日重新开张了，这不就特地买了两匣，孝敬两位吗？”说着，一手提一盒递到二人面前。

　　小鹌鹑如此大方，盛明夷倒有些意外了，池旖旖向来见了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仿佛跟他多说句话都浑身不自在，今天竟会给自己送礼，真是稀奇。

　　“我知道，两位将军拔冗来我梅山县‘救火’，是我们梅山县的救命恩人，但之前城内一片狼藉乱糟糟的，确实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拿出来招待二位，我甚至听闻，连士兵们吃的都是自带的军粮……”

　　“这是我们行军规矩。”盛明夷出言，示意池旖旖不必在意。

　　然而池旖旖似是没听进去，自顾自继续说道：“这不，在将军的帮衬下，城内如今百废待兴，朝廷也拨款拨粮，为百姓重建屋舍，我也发了笔小财……”

　　“你应得的。”盛明夷再次纠正。

　　“恰巧今天点心铺开业，特地买来给二位尝尝，当然，与京城的点心相比那肯定不值一提，但在我们县内这家是最有名的，每逢节日排队都排得老长了，很好吃的！”

　　“那便谢谢池姑娘了。”荆玉率先接过点心，“一会我带回去，给弟兄们也尝尝。”

　　“嗯嗯！”池旖旖笑着重重点头。

　　点心送完了，心意送到了，池旖旖转身便想走了，却突然想起什么事，又折了回来。盛明夷拿起一块芙蓉花状的点心准备吃呢，见她折返便又放下了。

　　只听池旖旖问道：“将军，上次纵火之人，还没查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