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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南极火铃 ...

  •   第一次遇上这种架势,说不害怕就假,涂灵筠递给盲婆婆一张湿巾,让她先擦拭脸上的血泪,再把她搀扶到法坛边上坐着。

      他与盲婆婆正对而坐,也就是坐在问事事主的座位,尽量放轻声:“盲婆婆,我是预约今天下午来问米的涂灵筠啊。”

      他在扮演一个来问米的事主,既然盲婆婆是老戏骨,就用戏去打开她的心扉,也许能了解事情始末。

      盲婆婆瞬间入戏,或者她本人就一直活在戏中。她抬起头,用惨白的眼睛盯着涂灵筠:“有从家里带米过来吗?”

      问米前,通常会要求事主从家中带一撮米或一只蛋过来。问米婆通过用米、蛋和香烛等做仪式,请事主的家神或逝去的亲人来问卜。

      “没有。”涂灵筠淡定说:“用盲婆婆家中的米就可以了,我问的不是我的家事。”

      “不懂规矩。”盲婆婆啐道:“你说不用就不用吧,请不上来就别赖盲婆我道行不够。”

      涂灵筠往桌旁虚虚一指:“他不是上来了吗?”

      盲婆婆的头像生锈般,一节节往他指的方向拧去,蓦地卡住,惊愕:“你要问他?”

      “是啊。”涂灵筠又问:“是个小孩子吧?”

      盲婆婆半自嘲半愠怒:“呵,一他不愿上我身,二他也不愿跟我说话,我怎么帮你问?”

      涂灵筠小声提议:“晚生修习的是西玄塔罗,要不让晚生抽塔罗去问问吧。”

      原以为盲婆婆会呵斥他班门弄斧,哪知道她居然应下来:“那你就占卜一下吧,呵,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涂灵筠得到盲婆婆应允,就着昏暗的烛光快速洗着兔子塔罗,看看如何解局。

      卡牌上,黑夜中阴气四起,乘着骷髅头车的黑袍死神兔子举起弯弯的镰刀,骷髅车轮边有一只戴着红色黄边帽子的慈祥大兔子和一只颤颤巍巍的小兔灵。

      涂灵筠忍俊不禁,一般都会认为作恶的恶灵是乘着骷髅车、举着万镰刀的死神兔子,可现在怎么看都觉得盲婆婆是那只戴帽子的慈祥大兔子,而捣蛋的小鬼反而是依偎在大兔子身边的小兔灵。

      解牌不疑。

      涂灵筠解牌道:“你很保护他,他也很依赖你。他应该是一个有点顽皮,但没恶意的孩子。”

      “保护?依赖?没恶意?你这个学艺不精的毛小子……”盲婆婆一把抓住涂灵筠的手,凉气从手心直逼他的天灵盖。

      就在盲婆婆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他的那刹,似乎与盲婆婆产生了奇妙的连结,眼前的画面又出现了光怪陆离的光影——在祭坛桌旁,的确趴着一小孩,不够高,正努力踮起脚想扒拉上来。

      涂灵筠于心不忍,将空余的一只手,收拾好桌上古籍和果盘,腾出一小片空位,将虚无缥缈的婴灵托到桌上,就像托起冰箱里的一团冰气,见孩子安心趴在桌上,他才把手附回盲婆婆干瘪的手上。

      盲婆婆虽目不能视,但感知到涂灵筠一系列动作,抓住涂灵筠的干枯的手就握得更紧了:“小伙子,你果真能看到他?”

      涂灵筠点头:“能看到。他很可爱,就是有些调皮,就到我们膝盖的高度,刚刚他想爬上来。”

      涂灵筠边形容,边打量这只诡异的婴灵。眼眶硕大、没有眼球、满嘴獠牙,整个皮肤呈布满尸斑的青灰色。他不知怎么的,居然说这是个可爱的孩子,大概是鬼迷心窍吧。

      之前书穆因说过,一般人撞邪大多数只能看到透明,或是青绿,或是黑色的轮廓,不能看清五官,若是看得越清晰,就离大去将近了。现在他居然能将这只婴灵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越想越后背发凉,特别是这只婴灵正在龇牙咧齿地恐吓他。

      盲婆婆似知道他心中所想,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年轻人,不用担心,你能活到婆婆这个年龄,你会帮助到很多很多的人。你应该有行修,通过与我连结误打误撞打开了问米的天眼。真好,我一生问米,却从未见过我那儿子。”

      涂灵筠放下心中大石,问:“他是您的孩子?”

      想不到年迈的盲婆婆居然有个看起来那么小的婴灵儿子。

      “是啊。”盲婆婆说起孩子,神情温柔起来,“他叫小火苗,是个男孩儿。”

      盲婆婆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下定决心:“我原以为会带着一切秘密埋进棺材,既然你是来问米的,用我家米问我家事,我理应全盘托出。”

      盲婆婆用沙哑的嗓音,讲述那段尘封往事。

      盲婆婆原名方珍珠,是泗汇村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幼时食不饱,又有仙缘,父母就将她托给村里的问米婆八姑寄样。

      八姑三四十的年纪,问米婆一生孤苦伶仃,无儿无女。她见村中方家三女方珍珠也是刑克六亲的命,与父母交往过密反而刑克双亲,所以就要过来抚养。

      一是对方家有好处,旧时子女多,一般发现子女有相冲有刑克,都会送走或是过继给其他人。二是八姑也上养个好苗子,继承衣钵,帮村里人求神问卜。

      方珍珠幼时功课勤奋,无论是求神问卜,还是请神问米,都学得像模像样。谁知她越大越水灵,出落得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特别是一双润过水的眼睛,楚楚动人。

      弄得村中的汉子都不是来正经问卜的,而是来借故亲近这个妙龄问米姑娘。

      村里通了电,八姑虽然随缘收问米金,但收入不算差,也随大流装上了电视。这一装不得了,电视中的灯红酒绿,俊男美女迷了方珍珠的双眼。

      方珍珠自知天生丽质,经常照着镜子模仿起电视里的女角色,时而高傲地抬起下巴,时而低头浅笑,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比电视里的女主角明艳百倍。

      一夜,她偷了钱,躲在出村的拖拉机车箱,偷偷出了村。

      靠着求神问卜,有时问问路人,一路辗转到电视城。她虽然衣着古朴,但水灵的五官一下吸引了电视制作人的目光,顺利被招进艺人训练班,没多久就可以到剧组拍戏了。

      好景不长,红颜易招惹祸害。

      她入行不久,就接了套古装剧,舞刀弄剑,好不精彩,红红绿绿的戏服让整个片场春意盎然。

      方珍珠饰演女主角的小师妹,古灵精怪,眼珠子扑闪扑闪勾得在场的男士血性方刚。

      就在一晚下了夜戏,方珍珠还没有卸掉妆造,穿着一袭珍珠罗裙在剧组的假山边准备召鬼怪来玩,可惜鬼怪远远不及人心可怖。

      一个高大的黑影向方珍珠扑来,双手钳住娇弱的方珍珠,进行侵犯。方珍珠不管充满血腥的撕痛,黝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侵犯她的男人,往日大侠风范的男主演化身最恐怖的禽兽,撕咬着把她拉入深渊。

      那些鬼魅想救她,但鬼魅始终是没有实体的灵体,触碰到那阳气十足的男人,不是被弹开,就是直接从他身体透过气,根本阻拦不了他的兽行。

      天亮了,散了一地血珍珠。

      方珍珠裹着布景布,苦苦寻求帮助,原以为导演公司会还她一个公道,哪知道得到的全都是嘲讽。

      “这部剧播出不了,我们整个剧组都不会放过你,公司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是女人,贞操虽然重要,但现在是新社会了,不介意这些。而且你跟莫大侠一夜风流,根本不亏。外面多少女孩子排着队都轮不上呢。”

      “你尽管去报警吧,制片人和警局很熟,找个原由告你破坏剧组服装道具,到时候进去的分分钟是你,不是他。”

      ……

      最痛苦的是,罪魁祸首走到她跟前,把她背包里的符纸、神木全部倾倒在地。

      一把将发烧的她推到在地上,像指着破烂的垃圾:“我会上这件乡下妹?她平时神经兮兮,你们看她包里都是黄纸,昨晚她也有带去片场,你们可以找找看。就是她用术法勾引我,仙人到跳到我头上!现在还说要捉我去警察局?她就是贼喊捉贼。”

      剧组的人也有好心人出来劝架,要是男主演揪着厌胜之术不放,进局子的、吃亏的可能就是那个乡下姑娘。

      “一人退一步吧。女方使了法术固然不对,但男方御女一夜也没有吃亏。”

      “对对对,电视城里什么香艳故事都有,你们这件算不上大事。”

      “男未婚女未嫁,看上眼的也能促成一对好姻缘。看不对眼的,当露水姻缘也很正常,现在时代开放了。”

      男主演低哼一声,扮作宽宏大量不追究的模样,兀自走出片场。众人见今日戏拍不成,热闹也看得差不多,像鸟兽般散开离场。

      唯独瘫坐在地上的方珍珠用残破的碎布遮掩着红梅坠雪般的躯壳:“我没有,我没有勾引他……”

      那日过后,方珍珠又恢复往日的活蹦乱跳。

      导演不想重拍,见男主演那边也没有强烈反对,就让编剧减少小师妹与男主演碰面的剧情,让方珍珠在剧组留了下来。

      虽然剧组的女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用厌胜之术勾引男人,水性杨花。剧组的男人也在暗地里,向方珍珠伸出了恶狼之手。

      方珍珠没说什么,能躲过的都笑意盈盈地躲看,躲不过的可能就会被那些男人揉摸几下。

      一日,是男主演生日,全剧组都留到很晚,集体为他庆生。

      熄灯了,女主演推出点满蜡烛的蛋糕车出来庆祝。

      原本隐在人群里的方珍珠箭步向前,狠狠一推,满是火光的蛋糕车往男主演身上撞去,男主演瞬间成为火人,在地上求饶打滚,火星一点点往人群蔓延,片场里都在哀嚎。

      剧组工作人员马上拿去灭火器灭火,哪知道那火焰竟灭不掉,反而越烧越烈。现场混乱一片,都想往外逃生,哪知道所有出口都被牢牢锁住,即使用钥匙开,也无济于事。

      众人已觉得不对。

      “怎么这里有黄纸?”还没被火苗舔舐的人发现了端倪,指向一处高地,惊悚大喊:“是那个乡下妹!那个乡下妹在做法!她想烧死我们!”

      火场里的人,朝着戏台方向看去。

      方珍珠正站高高戏台上,挖掉眼珠子,眼眶里汩汩流出鲜血,苍白的脸满是血红。她匍匐在地上,执着染满鲜血的眼珠,在高台上虔诚地画起八卦阵,不够血就咬破手指继续画符。

      继而她又像鬼魅般摇摇晃晃站起,在高台上踏罡步斗,一边撒溪钱,一边摇火铃,高声吟诵《南极火铃咒》:

      九天力士,五百女兵。头戴天冠,体焰红形。吾以正直,灭恶除精。

      三千荧惑,八万火殃。收聚成府,星散天涯。巨火万丈,炎焰弥天。

      一欻万里,烧遍三千。海成枯竭,兵化微尘。上帝律令,正法无亲。

      以血、以眼珠为献,以为庆生的水果、糕点、牛羊猪为祭,召请各路火铃煞神。原本念咒请神只为灭魔除妖,但方珍珠自挖双眼,误导各路大神前方皆为妖物,熊熊烈火烧尽的不止全组人的躯壳,连魂魄都烧成微尘。

      昔日繁华的录影厂烧为灰烬,方珍珠用法术逃离火场。

      由于死亡人数众多,现场焦黑一片,面目全非,无法一一确认死者身份。坊间传闻,当晚因男主演的庆生蜡烛被不慎打翻,烧着宽大的戏服,演员在挣扎过程中,火苗又烧着其他演员的戏服,导致悲剧蔓延到整个剧组,红事变白事。

      眼盲的方珍珠靠求神问卜辨别方向,再次逃回泗汇村。由于挖掉眼珠,又种下深重罪孽,原本如花似玉的方珍珠变得干瘪且麻木。

      七月夜,敲响八姑的门口,重回八姑家中,重拾帮村中人求神问米的行当。

      好景不长,八姑发现回村的方珍珠怀上孩子,是个男胎,计上日子应该是回村前造下的孽。

      八姑当晚就把方珍珠拉到佛龛前:“堕了吧。”

      方珍珠掐指一算,也知什么回事。看她一生六亲缘薄,亲生父母、兄弟姊妹不认她,连找她占卜都恭敬客气;男人也欺她辱她,出村飘荡一段时日,无朋无友;再说八姑,只当她是灯火传承,无半分长辈亲昵。

      她摸摸隆起的肚子,觉得像纸鸢一样的人生与他人有了一丝联系,原本可憎的面目多了慈爱。

      “你该不会舍不得吧?”八姑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方珍珠定定地看着她:“舍不得又怎样?”

      八姑瞪大了眼睛:“这么显浅的道理你不懂了?我们做问米婆的,一生无儿无女。你若是要了这孽子,你将会功力尽失。”

      方珍珠淡淡说:“散了这一身功力也罢。”

      八姑把祭坛拍得声声作响:“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光鲜亮丽的女明星吗?你现在眼瞎色衰,又欠下一身罪孽,你没了这身功力,你去哪里讨饭吃?”

      方珍珠依旧不为所动。

      八姑大早煲了一剂堕胎药,只是没料到方珍珠会舍不得这孽子不啃喝药,招呼来其他村民绑住方珍珠,一大海口碗的堕胎药直灌她嘴里。

      后来,孩子没了,方珍珠就行尸走肉般跟在八姑身后。昔日娇艳的村花已不再,有的只是个盲眼色衰的问米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23.南极火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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