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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126.纸扎旧铺 ...

  •   开车驶出电视城,开车师傅在孙乐翎指引下,停在电视城附近的旧集市边上。

      孙乐翎领着涂灵筠和摄制队,绕开热闹的旧集市,反而弯弯绕绕拐进破旧的小巷。

      老旧民房的后巷,那片都是旧城区的宿舍楼,每栋楼摸约有五六层楼高,乌压压的电线凌乱,蓝色的塑料瓦棚压得整条巷子很逼仄,大大小小的裸露在外的空调机箱层层压着瓦棚,阳光难以透进来的后巷,弥漫着青苔和下水道的腥味。

      孙乐翎踏着凹凸不平的石地砖,像回老家般,熟稔地跟路过街坊打招呼。

      拐个弯,就看到不远处堆叠着红彤彤金闪闪的金元宝,像莲花般层层叠叠,一摞摞用白色塑料袋套住,一个簇着一个悬挂在蓝瓦棚下。

      路边还有个老大爷搭着竹架,准备将五颜六色的彩纸往竹架上糊,像是在糊一匹烧往阴间的纸扎白马。

      走近看,涂灵筠险些被门前两个腮红诡异的纸扎娃娃吓一大跳,一蓝一红的花布衣煞是瘆人。还有辆黑色轿车内,里边坐着个粉衣红腮的纸扎娃娃,说是有讲究的大户人家准备给地府的老爷烧奴仆、司机和豪车。

      这应该是客人订制的纸扎祭品。

      店内就没有影视作品中的恐怖,堆叠的元宝香烛将木架压弯,铺面的摆台甚至是用塑料凳子搭起的。摆台是成捆成叠的溪钱、元宝纸和冥币,底下的纸皮箱箩筐堆放着红蜡烛,有字的、没字的分开摆放。两旁木架上是成捆成捆的香,有竹立细香,也有据说稍后会显字的粗香,一阵香烛味扑鼻而来。

      背面的墙上摆放的是一盒盒祭品,西装革履,旗袍红光,手机豪车和房屋应有尽有。还靠着一把竹梯子,应该还有大量的香烛祭品囤放在小阁楼上。

      “观音姐,我又来买祭品啦。”孙乐翎跟店里坐着的花衫阿姆完打招呼,就对着镜头介绍起来:“我们孙家班拍打戏前都得做坛法事请神上身,我经常被我爸遣来这里买祭品,所以跟观音姐他们都混熟啦。”

      说完就朝观音姐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这个就是旧街大名鼎鼎的观音姐,因为信奉观音,所以大伙都尊称她为观音姐,有什么疑难杂症、择日脚,找她准没错。”

      观音姐捂嘴笑,眼角折出岁月留下的皱痕:“我就是个孤苦伶仃老太婆,孙大少爷就是嘴甜过头啦。”

      “哎哟,观音姐太谦虚啦。”孙乐翎转身向观音姐介绍涂灵筠,“这个后生哥是我兄弟,跟我爸跟我叔学过艺,精通西方的塔罗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网上的粉丝和我不相上下。”

      观音姐投以赞赏的目光:“这小伙子很有精气神。”

      孙乐翎又指向拿着摄影机的工作人员:“今天,我带我大兄弟还有电视台的人来录节目。观音姐,这儿可以拍摄吧?没什么忌讳不给的吧?”

      观音姐热情地跟摄像老师招招手:“尽管拍尽管拍!都是知根知底的,没什么好忌讳”

      孙乐翎帅气地抄起一个红塑料篮子,熟门熟路地挑起祭品来。

      涂灵筠看到有一台摄像机正拍着自己,知道户外采访的重担落在自己头上,他主动跟观音姐打招呼:“观音姐,您好。我是孙大少爷的朋友涂灵筠,您可以称呼我做小涂或者灵灵。今日电视台来录制节目,我可以代表观众朋友们,向您请教几个问题么?”

      观音姐水蓝色花衫打扮,灰白短发,慈眉善目:“后生哥,坐坐坐,有什么随便问。”

      她拉过地上的塑料凳,招呼涂灵筠坐下。

      涂灵筠顺从地坐下,心想这些世世代代守护纸扎铺的老人们,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他就像和邻居家阿姆唠嗑般跟观音姐攀谈起来:“观音姐啊,清明节或者初一十五为什么会有烧纸钱和纸扎的习俗呢?”

      观音姐说起祭祀这些行当来头头是道:“古代有种说法‘事生如事死’,也就是说人生前要有的,死后也不能少,所以古代达官贵人们都有厚重的陪葬品。古书上说,汉代就已经有了往死者坟墓里放纸币的习惯,所以后来就有把‘纸’当‘钱’的习俗。”

      虽然涂灵筠曾经亲眼见过十字路口送祟,见过阴差送魂的场景,但还是要替观众们提问:“我们烧的纸钱一般有什么用途啊?”

      观音姐耐心地回答:“纸钱啊,不一定都是要烧的,还可以用来撒和埋。一般会在办丧事、移棺材时撒纸钱,来买通路上和河川的鬼神,这叫做撒下‘买路钱’。”

      涂灵筠又问:“那烧的呢?”

      观音姐说:“烧纸钱是受到佛教的影响,古书说在古印度的观念里,火可以将祭品传递给鬼神。所以在人去世后登往极乐世界,阳间烧给他们的纸钱和祭品可以供他们在极乐世界或是阴曹地府使用。”

      涂灵筠看着旧巷里萧条的三两家纸扎铺,感慨道:“现在信这些的年轻人不多了吧?”

      毕竟连他父母也不太相信这些,就连清明过节都是请人上山祭祖,其他节日根本没有祭拜仪式。

      观音姐混浊的眼眸里泛着沧桑:“是啊,原本我们香火行业还算鼎盛,现在都是老一辈来买香烛咯。我们做这一行的,也从大铺面慢慢转到小巷子里。但无论相信与否,烧纸钱和祭奠都是对先人的一点思念罢了。我不想年轻人将老传统忘记的同时,也忘记掉曾经疼爱过自己的亲人啊。”

      孙乐翎凑过来搭话:“观音姐人很好的,有时候有游魂野鬼路过这里,观音姐见他们可怜,也会给他们少点纸钱。即使买的人少了,但终究能帮到许多孤魂野鬼。”

      涂灵筠往旧巷两头张望:“诶?平时这儿会有游魂野鬼?”

      作为旧街的常客,孙乐翎说:“有哇,不过纸扎铺有结界,游魂野鬼都进不来,只能在巷子里游荡。”

      涂灵筠好奇,请神上身去仔细瞧瞧纸扎铺的地界,的确有条黄线将纸扎铺和旧巷隔开成两个空间,在纸扎铺内有一股阴气在流动。

      “看见没,就是这条,就像孙悟空金箍棒画出来的结界一样,外头的游魂野鬼进不来。”孙乐翎抄起一根香,朝那条黄线划过,有孙大圣神力的加持,那道黄线的金光愈发亮眼。

      涂灵筠好奇问:“我还以为纸扎铺阴气那么重,应该是灵体的群居地,现实是他们都进不来,对吗?”

      孙乐翎仰起头:“那当然。纸扎铺对于灵体来说,就是堆放金山银山的银行啊。厉鬼法术高强,若是进了纸扎铺,还不趁机打劫银行?想怎么烧就怎么烧?所以孤魂野鬼一般都游荡在外头,像观音姐这般人美心善的,会好心给他们烧一些纸钱。”

      观音姐叹气道:“唉,都是我的老顾客和老熟人啦,有好些还是老同行。好多老朋友都是在这一头过世,很多迷迷糊糊的,还留在这里。有的去了,因为种种原因找不到黄泉路;有的舍不得亲人,宁愿在这里徘徊。但现在年轻人不信这些,老朋友们饿极了,只能在这头乞讨点香烛吃。唉,都是可怜鬼啊。”

      若是这些游魂野鬼没有遇到观音姐这样既能看到他们又菩萨心肠的人,那得多可怜。纸扎铺已破落如斯,卖香烛尚且难糊口,又怎能拯救得了连亲人都不再供奉的游魂野鬼。

      涂灵筠心生恻隐,不知自己已逝的亲人是否也曾经遭受流落街头、饥寒交迫的苦况。

      孙乐翎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灵灵若是有心,可以常来这里布施。我们孙家班开机拜神的祭品都会来这里买,已经尽了我们一份心。我爸说,香火不能断,传承不能灭。我慢慢长大,好像也悟出几分道理来,如果连观音姐这些做纸扎、卖纸扎的老一辈们都撑不下去之后,有的传承断了就永远都断了。”

      观音姐欣慰道:“孙大少爷真的懂事许多啦。不过传承不会断的,观音姐我硬朗得很,这纸扎铺还能开上几十年。更何况最近看新闻说,我们的纸扎文化在国外很流行,这就是我们炎黄子孙的骄傲。”

      虽然纸扎文化输出到国外,但作为本土的根,轮完观音姐这辈,还有年轻一辈愿意接下纸扎铺这个传承吗?

      观音姐笑着说:“不过现在政策对非遗文化越来越重视,你们木工叔就被邀请到学校教授纸扎手工的课程,这些孔明灯还有滚灯灯笼都是他教学校的孩子们做出来的。”

      原本在铺面门口扎白马的木工叔不好意思地走过来,听话地摆弄起他得意的手艺作品——滚灯。

      木工叔是观音姐的丈夫,六十多岁的年纪。女人适合喊年轻些,男人就不太在意年纪上的称呼,所以街坊们喊观音姐做姐,喊木工叔做叔,也算是对女性的尊重。

      木工叔手中的纸灯笼圆溜溜的,上边画有红团花的图案。他往灯芯里点火,怎么滚动圆灯笼,抛上抛下,来回滚动,里边的蜡烛都稳如泰山,半点烧不着纸灯笼。

      涂灵筠叹为观止,不愧是老手艺人的手艺,没有几十年的沉淀积累,都做不出这般精致的工艺品。

      但木工叔满目难过地看着手中的滚灯:“这是南宋传承至今的非遗滚灯,还有很多老师傅传承下来的工艺,可能都会在我们这代人手里失传吧。学校的体验课很好,但是不会有家长愿意给孩子认真学一门赚不到钱的老手艺的。老祖父将传承数代的纸扎工艺传授给我,我学艺大半辈子,却不知怎么将这门手艺传承下去。”

      涂灵筠低下头,不知怎么安慰手指满是伤痕和粗糙的阿叔。

      他凑近孙乐翎,低声问:“观音姐和木工叔没有后代吗?”

      木工叔虽戴着老花镜,但耳朵很灵敏,立刻回应:“有,怎么没有?我们有个儿子,现在在隔壁省当大律师,就是古代的大状师。去年还结了婚,生了个大胖儿子。”

      说起儿子,木工叔眼里都泛起了光,拿起屏幕都花旧的老手机,给涂灵筠他们看他儿子的照片,有穿着律师袍的工作照,有娶媳妇时的结婚照,有抱着孩儿的全家福。

      木工叔看向儿子的眼神充满希冀:“木仔说,等他赚够钱了,就会回来好好跟我学木工学纸扎,传承咱家的独门手艺……”

      但其实涂灵筠和孙乐翎都知道,木工叔那个西装革履的儿子是不会回来继承这家老旧的纸扎铺了,传统文化已经被高速发展的经济、寻求温饱的生计抛在了无人在意的角落。

      木工叔炫耀够了儿子,心中还是挂念着自己做到一半的纸扎,就踱步出门口继续去扎那匹白马,做得很精细,一缕缕马鬃都被阿叔编得很仔细。

      瞧见涂灵筠神情低落,孙乐翎从背后掏出只虎头虎脑的纸老虎:“嗷呜,大兄弟你猜猜这是啥?”

      涂灵筠被他手中的纸老虎吸引住目光,小臂般大小,黄底黑纹,只只憨萌憨萌。

      孙乐翎得意洋洋地说:“这就是祭白虎的白虎祭品啦,打小人的时候,一只只白虎驮着肥猪肉,可过瘾啦。可惜今天用不着,等之后不录节目,咱孙家班就来观音姐这大采购,给义士办一场隆重打小人仪式。”

      观音姐都被他逗笑:“噢哟,第一次听说打小人还要隆重的。说笑归说笑,还是预祝你们一切顺利。”

      孙乐翎抱拳:“顺利顺利。”

      唠嗑一阵子,孙乐翎已结账大袋祭品,用红色塑料袋包装,虽然拎起来轻飘飘,但看起来鼓鼓囊囊一大包。

      走出巷子时,涂灵筠好奇地凑近红袋瞅瞅:“不是说只买小人纸,不买元宝香烛嘛,节目组准你用那么多东西不?”

      孙乐翎啧啧地摇头:“涂灵灵,你太不会做人啦。要是我空落落只买那两张小人纸,观音姐肯定不肯收钱呐。我现在买这么一大堆,家里初一十五用得着,还能给观音姐添点生意。”

      涂灵筠转眼想,孙家大少爷这人虽然有时候咋咋呼呼,但为人处世方面的确比他圆滑许多。

      拐个弯出集市,原本只需要一小撮米,孙乐翎也正儿八经在米铺买回一小包香米。

      这是涂灵筠第一次亲自买祭品做仪式,所以他对这次送小人仪式越发期待。

      当然希望能通过这期节目,能有更多年轻人能了解纸扎文化和岌岌可危的处境。

      他知道仅凭一己之力无法支撑起岌岌可危的传统文化,但有仍有许多手艺人、传统文化传承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撑着传承几千年的根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126.纸扎旧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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