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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119.营啸噩梦 ...

  •   十年征战,受义士帮扶者众,军中将领大多曾被义士相救于胡人刃之下。

      所以此战从义士献计,到领兵上阵,到论功行赏,无人置否。从伙长,提拔到主帅又至校尉,后迁为左卫郎将,功名利禄拾级而上。

      义士儿时虽闹学堂,但痴迷军书,善读《孙子兵法》,精通三十六计;细读《左传》《史记》及《汉书》,孺慕卫青霍去病等大将能戍边立功封侯,能为家国扬国威平天下。

      帐中排兵布阵,谋略千里之外。阵上勇往直前,一把斩|马|刀斩尽胡虏与匈奴,意气风发胜年少。

      沙场秋点兵,甲胄坚毅,矢弩锋利,蔽橹威武,三军合则恢宏,分则锋利。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抵御外敌,收复失地,威名震四方。

      漫漫征战,原本籍籍无名的队正战功无数,官拜节度使,又将士们口头上的“老大”,称为稳稳坐在武将宝座叱咤三军的老大将军。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原本雄图大略的君王已迟暮,铁血手腕已成残暴无道,太子党和三皇子党蠢蠢欲动,暗涌的党派相争进入白热化。

      朝廷波诡云谲,底层百姓民不聊生,边疆将士更是对繁重的徭役、长年的苦战愤慨厌倦,个人命运在腐朽鲁莽的国家巨轮中,瞬息绞碎,根本没有作为人活着的意志和尊严。

      身居高位的义士已成为踏平铁骑、开拓疆土的国家武器,明明国力衰退,后备军资不足,却一道道军令相逼;他多次向上相报,没有“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何以驱逐鞑虏?何以光复华夏?

      可是上位者从不管民兵死活,以为他武功盖世,便可指哪打哪,不费吹灰之力。以为他谋取军资,就是心生谋反之意。以为他……

      其他将军,其他忠臣,甚至身居高位的宰相、皇帝都把他视为眼中钉,绊子不断,合纵连横,合谋将他拉至深渊。

      这种种,他都了然于心,但人固有一死,他想为国为民,死得轰烈死得其所,而不是苟活在蝇营狗苟之中。

      雷霆威逼,内忧外患,原本慷慨洒脱的老大已成铁血威严的将军,不苟言笑,朝廷威压通过他的铁腕严守军中《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直接锤断士兵生而为人的鲜活。

      “多出怨言,怒其主将,此谓构军,犯者斩之。扬声笑语,蔑视禁约,此谓轻军,犯者斩之。好舌利齿,妄为是非,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三军如乌云压境,死气沉沉。

      不见往日的士气高涨,不见往日的同仇敌忾,有的只有对朝廷对军令的敢怒不敢言。

      一道道不可能完成的军令快马加鞭地压下,身在高位的义士唯有一次次以命相博,死伤无数将士,才堪堪不辱使命。

      朝廷又下令。

      调遣漠北军不辞万里朝黄河迁徙,与其他各部军队共同讨伐起义军。

      义士受命亲自带领数万精兵渡黄河,哪知刚到黄河边,直接对上农民军从三个方向夹击,马背上英雄初到河上就溃不成军,苦战两日,黄河浮尸万里,血流成河。

      艰难渡江后,下令举营驻扎,等待援军,重整旗鼓。

      义士坐在军帐中,由军医包扎伤口。老军医将捣出汁液的草药敷在义士右臂的刀伤上,层层包扎仍能看到沁出的血丝。

      军情刻不容缓,各参军纷纷来报。

      胄曹参军率先跪下:“将军,兵械器具所剩无几,应该抵御不了暴民下一轮的来犯。”

      骑曹参军跪下抹泪:“将军,随军由漠北赶往黄河的骏马死伤无数,余下不足一千良骑,它们通通都是随兄弟们出生入死的伙伴啊!”

      兵曹参军老泪横流:“将军,我们十几万大军就剩下……就剩下一万弟兄们了啊。”

      义士喝到:“这是哭哭啼啼的时候吗?”怒极攻心,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又沁出血痕。

      老军医心疼道:“将军切莫劳气,若是再伤神,再伤及筋骨,将军这条手臂将……”

      “将军,不好。”大石惶急入军帐。

      义士横眉:“何事?”

      大石坐立不安:“昨夜您不是派瘦鬼猴出去打探消息么?到……到现在都没有瘦鬼猴的音讯,今日听见敌营很热闹,说打到猎物让饥民饱吃一顿。”

      义士抬头:“然后呢?”

      大石重重跪下:“听今日的斥候说,瘦鬼猴被……被那群饥民活活烧死当两脚羊……吃,吃掉了。”

      “噗——”

      一口瘀血从义士口中溢出,他颤抖着手久久不能语。他闭上眼,挥手喝道:“还跪在本将军面前做什么,出去!我让你们出去啊!”

      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大石和瘦鬼猴伴在他身边多少年了,闯过龙潭虎穴,杀过胡虏匈奴,三剑客向来不畏强敌。

      瘦鬼猴家贫,日日都想着加官进爵,多讨些银子回去孝顺老母亲,但是二十多年来,他有多少次升迁的机会,他和大石都毅然拒绝。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那日落日大漠莽莽,瘦鬼猴和大石搭着他的肩膀说:“咱们一天是老大的兵,一辈子都是老大的兵!”

      如今他高处不胜寒,弟兄们没捞着半点好处,拼死拼活只换来身死贼人腹中的下场,可悲可悲啊。

      正当义士抹去腮边的湿意时,有一参军跪了进来。

      义士再抹一把脸:“你进来做什么?”

      仓曹参军颤巍巍地奉上碗热粥。

      义士心里暖和不少:“有心了,你放在一旁,吾等会儿喝。”

      “不,将军……”仓曹参军双手颤抖地把热粥捧至颅顶,“朝廷运来的粮食里掺杂了许多砂石,战士们苦不能咽。”

      义士一把接过陶碗,食指在稀粥里撩动,果不其然,锋利的沙砾刺痛只见,可想而知,这些沙砾贯穿将士肠道时的疼痛。

      “啊——”

      义士怒起而吼,他戎马半生,什么疾苦没受过,天寒地冻,啃树皮挖草根吃杂虫。如今他战功赫赫,却换来户部的背刺。

      他的信念开始强烈的动摇。他用自己的血汗,用弟兄们的性命到底换来些什么?换来朱门狗肉臭闲,换来朝廷闲来无事党派纷乱,换来真正需要他的血肉之躯保护的来百姓饿殍遍野。

      而如今,他挥刀相向的全是他想用性命相护的百姓们。他们何其无辜?不过是洪灾失了家乡,疫病夺了家人;不过是为了一口热饭,一个安稳的家园,不惜揭竿起义,成为亡命之徒。

      军帐外,传来哀歌阵阵: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

      义士怅然觉得自己就是那西楚霸王,军壁垓下,依旧是兵少食绝,夜里楚歌四起,宏图伟业一朝送葬。

      他怒不可遏,揭帐而出,怒斥道:“行军帐前,何人唱《采薇》?”

      原本三三两两捧着掺杂沙砾米粥陶碗的将士们,个个放下碗,迅速列好阵,缄默不敢言。

      大石惴惴站到他身边,安抚道:“将士们思念家乡,所以……”

      队伍里有一声轻不可闻的冷啐:“呵,唱歌都不行?”

      “谁在偷摸说话?”义士震怒,斩|马|刀横出,“多出怨言,怒其主将,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待义士看清地上死不瞑目的头颅时,他用斩|马|刀抵地才堪堪站住,因为那半截脖子上有一道十字星的刀疤。

      “哈哈哈……当年一起唱《无衣》的弟兄们,还剩几人啊?通通因我而死,死于非命,死不瞑目啊。”

      大胆地将士们相劝:“将军您……节哀。”

      义士扬声返回帐中,哀难自抑。

      夤夜,帐外传来呼啸厮杀声,兵刃相击,声声惨厉。

      “唰”地一道鲜血染红军帐,义士早已坐起。

      这是营啸!是军中将士在极度压力下在睡梦中产生的癔症,这种癔症会在军营中迅速蔓延,盲目斗殴,自相残杀,不幸遇到敌人趁机来袭,直接全军覆灭。

      义士自幼熟读《史记》,深知平定七国之乱的周亚夫也曾遇到过营啸,但他从容自若,并未出面制止,而是坦然躺下,帐外的骚乱“顷刻复定”,营啸这等恐怖的内乱顺利平息。

      独坐军帐的义士坐立难安,热血在体内躁动,待他听闻大石一声厉叫时,直接握住斩|马|刀冲出帐外。

      就是一刹那,他浑然丧失神志,乱发披肩,红瞳眦裂,恍如身在漠北,冲向胡人报仇雪恨,斩|马|刀凌空挽花挥舞,落地的皆是人头累累,血染黄沙,滴血皆开出绚烂的荆棘花。

      厮杀中,浑然不知时辰,不知天日。

      “嘶——”右臂的刺痛让他短暂恢复神志。

      这是在做什么?我又是在哪里?为什么将士们都在自相残杀?

      我身边为什么那么多残肢断臂?满地疮痍,满地残骸?

      又是一阵天地旋转,头昏目眩。

      “不行,我得逃离这里!”

      他凭借右臂的丝丝刺痛,咬住舌尖,竭力喊醒身边的将士,能拖一个是一个,能救一个是一个。

      最后竭力难行,想到《史记》中周亚夫帐外的营啸也能顷刻复定,说不准,他们一众武力高强的将士撤出,其余人的营啸就会缓缓而止。

      唯有且劝且退,偕同慢慢清醒的将士退到黄河边上,咬牙登船渡河。

      他们一群人想往北,投靠旧部。

      可惜一路跋山涉水,一路遭受农民军夹击,死伤惨重。

      大石在一次对战中被农民军砍伤大腿。脱困后,义士就寻来木板,让大石等伤员躺在其上,他和其他用纤绳拖动他们前行,原本伤上加上的胳膊,已被血水浸透。

      大石哽咽:“老大,你就把我们扔在路边吧。我大石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爷垂怜了。”

      义士置若罔闻,咬牙道:“我就是只剩一条胳膊,我都把你们抬回军营。”

      白雪万里路,路路埋血痕。

      最后得旧部相救时,他们一行人只剩百来人,皆遍体鳞伤,血迹斑斑。

      待义士醒后,抓住旧部副将的手:“沈副将,我有一支部队驻扎在黄河南岸,只不过发生营啸,我恳请尔等遣将相救。”

      “将军,请节哀。”沈副将摇摇头:“据战报,那日你们渡河后,农民军杀入营中,身中癔症的将士们哪里抵御得住磨刀霍霍的农民军,所以……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又一次血从喉涌,义士悲极惨笑:“如果不是我丢弃他们,渡江逃亡,他们是不是不会死啊?我是个罪人,彻彻底底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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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119.营啸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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