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争霸战》五玥霜

103、103.问米通灵

　　泪水像决堤般，根本止不住，他用纸巾堵住眼眶，但根本堵不住崩溃的泪水。

　　恍惚间，他看到一片幽暗的前路空旷，但跻身之处却狭小无比的地方，漆黑中透着如纱绸般的紫光。

　　“很黑，很冷，前面有紫色的光，在排队。”涂灵筠流着泪，喃喃道：“是姨妈，姨妈在排着队，很长很长的队，在等投胎。”

　　涂妈妈连忙放下手中的鸡蛋，愕然地看着他，手足无措。

　　她的大姐也就是涂灵筠的姨妈，是个患有十几年癌症的患者，一直靠医院化疗和各种偏房吊着命。就在一两年前，在医院安详离世。

　　涂灵筠淌着泪喃喃道：“没有被受罚，没有……就是在等排队。”

　　因为在无形的结界囚在光怪陆离的空间中，姨妈无法到凡间亲自诉说，只能借着涂灵筠的躯壳，去诉说心中无尽的、磅礴的悲痛。

　　涂灵筠继续复述着震撼内心的悲伤：“姨妈说，她临终前已经……已经到下面去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哪儿都没有去，就来看了你……来了我们家二楼看了你。”

　　涂妈妈立刻想起什么：“有有有，在大姐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在二楼琴房弹琴，忽然看到一道黑影，我害怕，我害怕就立刻跑上三楼了。”

　　涂灵筠止不住决堤的泪，撕心裂肺地低吼：“你为什么要跑到三楼？姨妈说，她很想念你，很挂念你，她最舍不得的就是你，所以最最最难得的一次回来的机会，就选择回来见你，为什么要害怕地跑走？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相见？”

　　他哭得不能自已，那种与亲人生离死别的悲痛根本难以遏制，还有亲人对自己畏惧的难过，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惹人害怕的可怜，如海啸般涌上心头。

　　书穆因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打断他，只能靠他坚强的意志去承受死者巨大的悲痛。

　　涂妈妈没见过这种架势，解释道：“我……我不知道啊，我看到一道黑影，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一个普通人，我当然害怕啊。然后到了晚上，就接到你儿子的电话，就说你……就说你离开了。”

　　涂妈妈口中的你，指的是涂灵筠问米通灵到的姨妈。她想亲口和大姐说明白。

　　书穆因解释道：“应该是中阴身，姨妈的灵魂离开躯壳之后，选择第一时间来看看您。”

　　涂灵筠默默承受着那种生离死别、亲人恐惧的悲痛，抹着根本擦不尽的泪，反反复复地都是说着：“为什么要害怕？真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来见你的。我真的很牵挂很牵挂你，在生前，就是你帮忙最多了……”

　　涂妈妈默默地听着他的倾诉，有些呆滞，又有些手足无措。

　　涂灵筠反反复复地哭诉着姨妈的话：“为什么不来见我？我就在那里看着你害怕我，我根本不敢上三楼找你，我害怕再次吓到你，我害怕你不愿看到我……我……”

　　书穆因看着他泣不成声，心痛不已，安抚道：“你问问她，我们可以帮她做些什么？”

　　涂灵筠顿了顿，流泪着颤抖：“排队等投胎，很冷很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但是只有那一次很难得的机会……”

　　书穆因心痛地安抚着：“就多烧一点金银衣纸吧，若是怕黑的话，就烧间有灯光的大屋。”

　　涂妈妈立即答应：“好，今年清明快到，我会和她儿子说，今年我也去祭拜大姐，会烧很多金银财宝和屋子给她的。”

　　书穆因向那个灵体郑重承诺：“对，我和灵灵去纸扎铺提前挑选好样式。”

　　涂灵筠才慢慢止住哭泣，不知是灵力不够，还是那个生前总是戴着助听器的姨妈不善言辞，反反复复念叨着为什么不愿见她的事，就不再多说点别的事了。

　　哭诉一番后，听到唯一的最疼爱的妹妹还答应去祭拜她，给她烧金银衣纸和大屋。涂灵筠在黑紫幽光中，看到佝偻瘦小的姨妈慢慢露出欣慰的微笑。

　　也许，姨妈从来没渴求过这些，她唯一求的只是多看看这个让她牵挂的小妹，希望小妹不要害怕她。

　　连接如同风筝的线，姨妈心满意足地松开手，二人的连接便断开了。

　　决堤的泪水慢慢变成小声啜泣，涂灵筠看着满桌的擦眼泪小纸团，尴尬地笑了笑：“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姨妈生前和我也没什么交集，她去世的时候，我也没有哭泣，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就哭得停不下来。姨妈她真的很伤心啊。”

　　涂妈妈好奇地问：“姨妈在地下排队等投胎吗？我们家还有没有其他亲戚在？”

　　涂灵筠小口小口嘬着鸡肉，又放下筷子，体内的灵力如金黄色的触角不停向外眼神，试图去连接已经去世的亲人，触角持续延伸但始终得不到除了姨妈的其他回应。

　　他唯有稍稍回收灵力的触角，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懂问米了，就很偶然地就连接上。我刚刚试图连接一遍，我们家的其他亲人应该都已经投胎了。”

　　这时，有一条没来得及收回的触角，被一道黄灿灿的光轻轻扯住，他集中精神探过去，居然是领居家的伯伯。

　　一个光头的伯伯，如同弥勒佛一样，顶着圆滚滚的肚子，笑起来格外亲切可亲。他跟涂家没有血缘关系，因为住得近，所以和涂爸爸结成了拜把子的兄弟；小时候，对涂灵筠像待亲侄子一样亲，只是长大之后就慢慢疏远了。

　　涂灵筠抬头看向母亲：“邻居家的阿伯要连吗？他好像有话要跟我们说。”

　　涂妈妈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涂灵筠就顺着放出的触角连了过去，跟方才姨妈所处的幽暗处不同，阿伯所在的地方金灿灿的暖洋洋的，连同阿伯本身都通体金黄。

　　阿伯和方才被无形结界框住的姨妈不同，他顺着涂灵筠的触角一步步竟然降落到小包间里，澄黄的灵体竟站在餐桌旁。

　　涂灵筠泪水又奔涌而出，抑制不住惊讶地往前指了指：“阿伯就在那里，跟姨妈不同，阿伯他现在就在我们旁边。”

　　涂妈妈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方向看了眼，什么都没看着，反而坐在儿子身旁的书穆因正朝儿子指的方向点点头。

　　涂灵筠看向澄黄灵体的方向，问：“阿伯，你现在还好吗？是在排队投胎吗？”

　　阿伯嘴巴翕动，他的回答随着意识回流到涂灵筠脑海，他向母亲复述着阿伯的话：“我过得很好，正在排队投胎，但由于有功德在身，所以下次投胎到天神道。”

　　怪不得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降临凡间。

　　涂灵筠抹抹细汩而流的泪，问道：“您还有什么亲人在下面吗？”

　　阿伯的意识再次流入脑海，通过自己的解读，涂灵筠继续向母亲阐述着所连接到的一切：“阿伯的妹妹阿珍，也就是我的契姑妈年前也去世了，现在也在排着队，他们二人时不时见面，叫我们不要惦挂。因为契姑妈与我们家渊源不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就不与我连接了。”

　　涂灵筠追问：“阿姆呢？”

　　他管阿伯的妻子叫阿姆，是一个很热心肠，但讲话又带点刺的女人。涂灵筠很亲她，小时候整天跟着阿姆去小吃街吃田螺，暑假还找过阿姆给他听写生字。

　　可惜，阿姆也是因为癌症，在前几年过世了。

　　这几年，涂灵筠不是在外打拼，就是在欧洲游学，根本来不及回来见他们最后一面。

　　小时候疼爱自己的人，却因为长大，因为父母的缘故慢慢疏远，甚至变成陌路人，最终想起，早已阴阳相隔，不复相见。

　　想起儿时的种种，泪水又模糊了眼睛。

　　阿伯说：“我到这里来之后，就没有见过阿姆，她应该投胎去了。你也不要过多挂念。”

　　涂灵筠抑制不住泪水：“怎么能不挂念呢？明明都是小时候很宠爱我的人，我却丝毫没有报答过你们的恩情。”

　　小时候，他总是骑在阿伯的肩膀上，像骑马一样，坐得很高很高。阿伯说要带他去摘星星摘月亮，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记得有一次他还忍不住，撒了泡童子尿在阿伯的脖子上。

　　他骑在阿伯脖子上时，洋洋得意，还试图够天上的明月，大声唱着：“月光光，照地堂……”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欢乐时光。

　　有一次他骑在阿伯脖子上看月光，竟遇到天狗食月，阿伯背着他躲在银行的石狮子后边，还一起扔地上的砖头和石子，试图赶走天上的天狗，把明亮的月亮还回来。

　　这都是珍贵无比的回忆，当他慢慢长大，当冷冰冰的铁闸门把邻里的温情隔绝在外，他与阿伯的联系随着时间悄然断绝。

　　没有了，在意的人不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万幸还能连接他，与他见最后的一面。

　　走过小半生，与许多人已经达成了最后一次相见，纵使曾经有再多欢乐和羁绊，缘分到头，终究成陌路人，直至阴阳相隔，都不复相见。

　　涂灵筠唾弃自己，生前没有偿还恩情，他读大学时明知阿伯抱病在床，都没有探望过一面，心中满是懊悔。

　　阿伯不知怎么安慰他，慢慢道出内心的不解：“其实我这次和你连接，是为了解我心中的一个结。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你们家就疏远了我们，就连我生病在床，都没有见过你们一面。这是为什么？我生前待你们不薄，临终前只想见你们一面，都见不到，我是憾憾而终的。”

　　涂灵筠将阿伯心中的疑问说出来，他流淌着对伯伯的愧疚之泪，同样像母亲问出自己的疑惑：“对啊，阿伯生前对我们很好的，怎么阿伯生病了，我们都不去照看一下，连一眼都不去看看吗？”

　　涂妈妈张张嘴，解释起陈年旧事：“我们两家紧挨着，都是自建房。阿伯家后边的沟渠破了，一直流水，脏水流到我们家。导致我们家的沟渠也跟着出问题，连化粪池都堵住了，你爸花了很大精力才把那条沟渠清理干净，一来二去心中就升起怨气。”

　　阿伯怔住了：“这事我不知道啊，没人跟我说过啊。”

　　涂妈妈听到涂灵筠的复述后说：“我老公说，当时有跟阿伯大女儿反映这件事的，据说租阿伯楼下店铺的老板娘跟阿伯的大女儿沟通过过好多次这件事了，但她始终没有理会。”

　　阿伯还是一头雾水：“沟渠的事情，我大致知道一些，但我完全不知道有影响到你们啊。”

　　其实这件事涂灵筠也知之甚少，照直复述后，涂妈妈承认：“我老公应该没有跟你们沟通吧，他以为你们看到他忙活整理屋子后面的沟渠，看到我们家花钱花精力清理化粪池，就应该知道了吧。”

　　阿伯实诚地说：“知道有那么一回事，但我完全不知道是因我们家而起的。如果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们可以找我大女儿沟通，我和我大女儿都愿意承担责任和赔偿。要是她推诿责任，你们再记恨我们家也不迟啊。”

　　听完复述的涂妈妈手足无措：“没有，我没有恨你们。是我老公生闷气，你知道的，我就是个小女人，老公说减少跟你们家的来往，我不得不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还是经常和你大女儿打招呼的啊。”

　　阿伯叹气道：“想不到事情的原委是这样，我生前待你们家不薄，死后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在人生的最后阶段结怨。”

　　涂妈妈听到涂灵筠的复述，点头承认：“阿伯人很好的，我母亲半身不遂，有几年都住在我们家，我一个小女人搬动不了我妈妈上厕所，但阿伯好几次都来帮忙，任劳任怨。这次实在是我们家做得不对。”

　　书穆因出声调解：“阿伯，你有什么心愿需要我们帮解？”

　　阿伯沉思一会儿道：“心愿就是想我们两家重归于好吧，有什么事情多和我大女儿沟通，希望你们能吃一顿饭，重归于好。”

　　涂妈妈听到一顿饭局就能化解恩怨，而且阿伯的大女儿也是热情好聊之人，立即应下来。

　　阿伯又补充道：“至于我的大儿子，我指意不上他了，若是他犯什么混事招惹到你们，也不要介怀。”

　　其实这条街上没几个人敢招惹大伯的大儿子，他比涂灵筠大了有十几二十岁，涂灵筠小时候还天真无邪地喊他做哥哥，还被捉弄过几次。后来那个哥哥早早出外地打工，而涂灵筠自己又醉心音乐，就渐渐走成陌路，如今遇到也会默默绕路走吧。

　　鉴于方才答应姨妈的祭拜的要求，所以涂灵筠多问一句：“那么清明祭拜的事呢？”

　　阿伯摇摇头说：“我们两家本无血缘，祭拜的事情就不用你们多费心。我只求两家重归于好，这是我生前最大的心结了。”

　　涂妈妈和涂灵筠都应了下，毕竟生闷气的从来就只是涂爸爸一人而已，当然他们应该劝不服顽固的涂爸，所以就没有替涂爸应下事情。

　　阿伯看到涂妈妈和涂灵筠始终念着他们家的好，情谊并未断绝，终于释怀道：“那我最后的心结也解开了，很快就可以投胎。希望你们能履行承诺，重修两家情谊。”

　　就在涂家人郑重点头之后，阿伯的金光就散成满天萤火，纯净的金黄闪烁着点点白光。

　　涂灵筠抹着腮边清泪，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投胎的亲人们都能平平安安，未投胎的亲人们也能一切顺利，放下悲伤与心结，安心上路。

　　回去的路上，涂妈妈忙着跟阿伯的大女儿发信息。

　　看着漫天星河，涂妈妈感慨：“其实我们作为凡人，都是害怕的啊。”

　　涂灵筠不解地看向母亲。

　　涂妈妈扬扬手中的手机：“阿伯的大女儿说，我们两家一直好好的，没有断过联系。至于阿伯的事情，她觉得很害怕，让我们不要再说了。至于吃饭的事情，她说等她不害怕再说吧。”

　　涂灵筠哑然地看着涂妈妈，有点不太理解害怕的点在于哪里，毕竟方才看到的姨妈、阿伯都和蔼可亲，没有用恐怖的面目示人，都是生前最亲切的形象，与他连接，与他好好地沟通。

　　他终于有点理解，当姨妈得知涂妈妈害怕她时心中的惶恐和悲伤。

　　涂灵筠只能有些不开心地踢开脚边的小石子：“为什么你们要害怕他们啊，他们都是我们的亲人啊。”

　　书穆因虚搂过他，拍拍他的手臂道：“那就等她不害怕了，再一起吃饭吧。”

　　涂灵筠只能顺着他的话，重复一遍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那就等她不害怕了，再一起吃饭吧。”

　　虽然不知道这个不害怕要等到何时，是漫漫无了期，还是明日。

　　涂妈妈看着眼前那个长大，甚至学到许多她无法理解的技能的儿子，看着他此时和同伴像儿时那样闹脾气踢石子的模样，一时百感交集。

　　一边感慨儿子的长大，一边又希望儿子迟些长大，自己慢些老去，可以多些时间陪伴在儿子身边，而不是像刚才遇见的亲人一般，直到去世了，才悔恨活着的时候，生前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

　　强忍了一晚泪水的涂妈妈，在看着儿子修长的背影的那刻，偷偷抹掉眼底的泪痕。

　　“月光光，照地堂……”引用自童谣《月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