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宋禾

15、第 15 章

　　2018年，10月22号。

　　赵林溪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了，她的伤势恢复的还算不错，整个人也精神头很足，她用一个月的时间，思索了很多，她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三天的记忆不是梦，不是想象，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尤其是那个最清晰真切的拥抱，她能感受到的，许清坤的小心与温柔，都是那样的鲜活与刻骨。

　　护士前来换药，她替赵林溪调整好身后的椅背高度，“这样可以吗？”

　　赵林溪点了点头，护士说：“赵小姐今天好像心情不错？这就对了，心情好，身体恢复的也会更快哦。”

　　赵林溪配合护士的动作，也说：“今天的天气好像不错？我听到外面好像有很多小孩。”

　　护士笑笑：“今天的阳光确实很充足，我相信再过不久，赵小姐就能亲自出去感受一下了。”

　　“我也希望，对了，我好像一直没有问，我的……医药费……”

　　“是我的疏忽，赵小姐不用担心，您的医药费都交过了。”

　　“交过了？”赵林溪不难想到那个坐在她身边，却不怎么说话的男人，会是他么？他究竟是谁？

　　护士想起同事们的八卦，心想今天赵林溪的心情还不错，或许能从当事人嘴里获取些最近八卦，便用略微轻松的语气说：“其实，从您被送到我们安益医院当天，那个男士就一直在门口，他每天都来，风雨无阻的，是不是您的好朋友啊？”

　　“每天都来？”

　　护士点点头，点完头才意识到赵林溪还没拆纱布，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赵林溪好像也不需要得到护士的肯定，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朋友不多，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朋友。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她认识的人，那晚过后，她也曾偶尔感觉到他坐在自己身边，大多是夜晚，他或许以为自己睡着了，才进来吧？

　　如果护士不多嘴，她都不知道，那个人竟然是每天都来。

　　赵林溪不再同护士说些什么，她听到病房门被阖上的声音，自从无法视物，她的听力就格外灵敏，就连微风拍打窗户的声音，她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直到鼻腔里撞进熟悉的柚子香气，赵林溪才侧头，此时阳光正足，他怎么来了？

　　而且还进来了？

　　赵林溪意外片刻，就听到身旁的男人说，“好久不见。”

　　赵林溪腹诽：“好久是多久，半天？几个时辰？”

　　片刻安静后，赵林溪本以为男人会同那晚一样，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谁知，男人轻声笑了一下，犹如寻常老友一般说：“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恢复的不错，脸上的绷带马上就可以拆开，到时候你就能重新视物了，你有什么打算？或者，你有什么想见的人？”

　　“你究竟是谁？”

　　赵林溪又听到男人笑了一声，他仿佛今天很高兴，听到他说：“你的打算就是问我是谁？还是说，你是想见见我？”

　　……

　　这个人怎么回事，怪不得不说话，说起话来真是语出惊人。

　　李佩佩收起笑容，他只是不想再像以往那般等待了，他已经等了很久，才等来了这样的机会，李佩佩的一反常态，令纱布下的赵林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当然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做，她大体上也摸清了此时的境遇，护士曾说，教堂爆炸后，只有她被送来了这间医院，至于其他人……

　　赵林溪每想到这里，就会钻心般的疼痛，她不敢想下去，可是不想这些，她就成了将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只不过是一遍一遍的自欺欺人。

　　她早已想清楚了，等她恢复好后，她就要亲眼看看，那究竟是怎样沉重带血的曾经，她是赵林溪，也是许清坤的妻子，不论如何，她都要一探究竟，究竟是谁藏起的炸弹。

　　如果说2008年的赵林溪身单力薄，根本做不到调查一切，那么，2018年的赵林溪，不只有能力，还有决心，她势必要将放炸弹的人找出来，让这个人也得到应有的教训。

　　赵林溪藏在被子下的双手紧握，这一天，终于快来了，她都快要等不及了。

　　次日。

　　果然迎来了拆除脸上纱布的日子，赵林溪不需要护士扶着，就从床上坐起，她无法克制激动的情绪，在医生手离近她的瞬间达到顶峰，没人能懂她内心汹涌的泪意，病床上犹如植物人般躺了一个月，她实在是太想看清面前的一切，看清眼前的人，太想寻找真相，迫切的想要报仇，想要去见见许清坤，……哪怕只是他的灵位，她要对他诉说自己的所有。

　　纱布除尽的那一刻，赵林溪慢慢睁开双眼，她看着面前一张张脸，努力克制住再次想流出眼眶的泪水，赵林溪迫使自己扯动嘴角，她希望自己是笑着的，许清坤曾说，看到她笑起来的样子，他再累都不觉得累了，赵林溪将一张张脸和面前熟悉的医生护士对上号，就是他们，给她治疗，给她换药，给她信心，给她力量。

　　赵林溪环顾一周，突然瞪大双眼，他……也在？

　　是他么？

　　怎么有些眼熟，难道……是他？

　　赵林溪实在不敢相信，每天都会来的男人，会是她在报纸上看到的人，会是那个送她去宿舍的人，竟然是——李佩佩？

　　李佩佩冲着赵林溪笑了，他知道他很紧张，比收购一家公司，比看到年利润时都要紧张，只是他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谈谈地笑，开口问：“想不到吧，还记得我么？”

　　赵林溪缓缓点头，李佩佩的笑容大了几分，赵林溪身旁的医生护士含笑离开，他们还很贴心的带上了房门，赵林溪攥紧的手指松开，她低头时眼里如死海般沉寂，再次抬头，却又恢复如常，赵林溪侧头说道：“你是李佩佩，我的高中同学。”

　　“还记得我？”

　　“嗯，是你帮我垫付的医药费么？多少钱，我……我会还你的。”

　　“你还是这么客气，这个改日再说，你不想先照照镜子么？我以为你会先看看自己的恢复情况……”

　　“照镜子？有这个必要么，医生和我说过，大面积烧伤，我想，我能活下来，已经是恩赐了，还是要再谢谢你。”

　　李佩佩不想再听赵林溪的感谢说辞，他拿出身后的镜子，递到赵林溪面前，赵林溪微微张嘴，看着镜子中好像从未受伤的自己，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的脸，只是比之前更白皙了些。

　　“这是怎么做到的？我不是被炸毁容了么？”

　　李佩佩微微摇头，他坐在赵林溪身旁，开口说：“我怎么会让你被毁容呢？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自然要一直好看下去。”

　　李佩佩看出赵林溪的肢体表达着怎样的情绪，他也不急，反正总有这一天，他之前藏在暗处畏首畏尾，不敢惊扰赵林溪，也不敢让她得知自己的心意，可自从他昨天想开后，他就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让赵林溪知道，他对她的情意，他对她的野心，还有他对她的爱，并不亚于那个许清坤。

　　“我已经结婚了。”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你的新郎已经……”

　　“你！”

　　李佩佩收口，反正总有一天，赵林溪会接受现实，也会接受他，爱上他，他不想惹赵林溪不快，便换了个话题，说：“今天天色不错，要不我扶着你出去走走，晒晒阳光，人也能更清醒一些，怎么样，林溪？”

　　赵林溪转身看向窗外，曾经的每一个白天，她都被纱布缠住的白天里，她多想走出去，看看清晰的景色，她也想感受来自太阳的温暖，李佩佩的提议她是心动的，只是她不想被他搀扶，赵林溪一动不动，窗外的景色真的很美，就在李佩佩以为赵林溪不会开口时，她说：“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静静，还有，医药费我会还你的。谢谢。”

　　“你……”

　　“我想静静。”

　　“好吧，有事你就喊一声，我就在门口。”

　　赵林溪轻轻眨了下眼，她说：“不用了，你应该很忙，陪我这个病人多浪费时间。”

　　李佩佩却很无所谓，他听话的出去，却没有听话的离开，那场爆炸发生后，是他派出自己的人，动用了种种资源，才将奄奄一息的赵林溪从死神的手里救下，李佩佩有的是时间等赵林溪看到他，反正今天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转眼两天后，赵林溪出院的日子，她没有什么行李，她默许李佩佩的跟随，自从她醒来后，李佩佩就一直都在这里，赵林溪很不解，他不应该是个大忙人么？总裁不都是要各处跑，参加高档聚会，打打高尔夫么？
　　“你是怕我不还你钱么？才要这样跟着我？”
　　“我好像没说过要你还钱的事情，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在你心目中，难道就是一个吝啬的小气鬼？”
　　“那你能不能让我自己回家，不要在跟着我了。”
　　“哦，我没有跟着你，只是顺路而已。”
　　李佩佩跟着赵林溪一直到家门口，赵林溪停在门前，挑了下眉，都跟到家门口了，还顺什么路？
　　李佩佩笑了笑，他停在赵林溪家门口，轻咳一声，说：“忘了介绍，我是你的邻居。”说完，李佩佩就将赵林溪隔壁的门打开，还做出迎接的手势，询问道：“要不要来参观一下？”

　　“不要！”
　　赵林溪等李佩佩关上房门，才按亮家里的密码锁，得亏许清坤给家里换了密码锁，要不她还得找师傅开锁，还要想想要如何证明自己是这个家的主人，赵林溪输入六位密码，门开的瞬间，她翻涌的情绪瞬间毫无顾忌的释放出来，终于到家了，门里的换鞋柜上一层薄灰，提醒着赵林溪，她已离开家许久，当时是两个人，而现在只剩她自己。
　　赵林溪蹲在门里，抱住自己的双膝，短暂的释放了自己的无助和脆弱后，她就去卧室找出自己的身份证，然后连同备用金和银行卡一起装进包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已经等了一个月了。

　　赵林溪先去营业厅补办了一张电话卡，又去了趟银行，取了些钱，然后她就迅速回家，把办好的电话卡插进之前淘汰下来的手机里，登录自己的微信，找到她想找的人，赵林溪并为过多措辞，她直接在婚礼举办前拉的群里询问，“我刚出院，各位还好么？”
　　等了能有五分钟，这条消息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一个人回答，赵林溪有点开搜索软件，输入婚礼的教堂名称，一条条标红的消息刷新出来。
　　#保罗教堂发生爆炸，仅一人幸存。
　　#保罗教堂爆炸后，警方召开紧急救援，伤亡不定。
　　#保罗教堂发生爆炸，后续调查如下……
　　#教堂爆炸，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赵林溪擦掉手机上的泪水，她说不出一个字，她就是那个幸存者，唯一的幸存者？怪不得消息石沉大海，原来早已是天人永隔，赵林溪呆坐在地上，门铃响起，她都至若惘然，按门铃的人好像知道屋里有人似的，甚至和赵林溪较上劲来，按着门铃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按着，门铃断断续续，催促着屋里的人，仿佛是耐心宣告终结，赵林溪打开门，望着眼前的黑色西装，一语不发。

　　倒是李佩佩，他一脸的紧张，开口时嗓音都有些抖动，李佩佩递出纸巾，赵林溪不接，他刚要亲自替她擦掉泪痕，赵林溪立马侧头，她说：“你究竟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你肚子不饿么？我是给你送饭的，或者，我更希望，你到我家里来吃？”

　　赵林溪这才闻到饭菜的香气，她咽了咽口水，确实是肚子有些饿了，医院的饭菜她早就吃的够够得了，赵林溪抿了抿唇，李佩佩笑了下，他把手里的饭盒递到赵林溪面前，说：“都是我刚做好的，你先尝尝怎么样，要是不合口味就和我说，我会调整到你满意为止。”

　　“你对你的客户也是这样么？”

　　“倒也没有，你也不是我的客户嘛，林溪，我知道你现在所有的情况，我愿意等你，但我希望你不要关紧门，其实，你可以试着接受我的，我，很喜欢你。”

　　赵林溪拿着饭盒的手一抖，李佩佩果断将她扶稳后就松手，这不是他第一次说喜欢她了，在这两天里，她每天都能听上好几次李佩佩“发自肺腑”的表白，赵林溪不愿多说，她关上房门，手掌能感受到饭盒的温度，饭菜的香气也一直在往她鼻子里钻，李佩佩还站在门外，他稍微大声的喊道：“记得吃完，赵林溪。”

　　赵林溪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坐在餐桌前，打开饭盒，牛排、蔬菜、摆着爱心的鸡蛋、和香喷喷的米饭。

　　都是她爱吃的食物，赵林溪记得，许清坤也曾给她做过这样的盒饭，她那时还拍了照留念……

　　不得不说，李佩佩的爱心盒饭确实很美味，哪怕赵林溪胃口不好，她也吃了大半，赵林溪将盒饭洗好，还不忘把从银行取出来的钱掏出来，她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或许她还是取少了，只是，家里目前就只有这么多了，赵林溪拿着钱和盒饭走出家门，她的手刚要抬起，李佩佩的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李佩佩已经换上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比起西装，能给人一种更亲切的感觉，他好像是一直在等着赵林溪似的，李佩佩露出微笑，侧着身子，修长的手臂肌肉分明，露在外面的肤色很白，赵林溪将饭盒递过去，钱也一并搁置在门边。
　　“林溪，你这是什么意思？”李佩佩不接，只盯着她，赵林溪从未被除许清坤以外的人这样炽热的看过，她将饭盒也放在门里的台面上，说：“我不知道这些够不够医药费，如果不够，我会尽量快些还你。”

　　“我并没有让你还钱，赵林溪，你为什么要如此见外？”

　　赵林溪盯着自己的鞋，叹了口气，她再次看向李佩佩的双眼，执拗地说：“这不是见外，而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你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我……”

　　“算了，记得早点睡觉，做个好梦。”

　　赵林溪回到卧室里，她把顶灯的光线调低，她已经把话都说清了，希望李佩佩能明白，她无法接受他的钱，更无法接受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