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南风起》谭之容

14、挽回

　　周念南将车停好，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一身汗。

　　张延卿靠着椅背像是沉浸在某种未知的思绪里，车停好两个人都没有吭声。最终是周念南开口打破这沉寂：“延卿哥，到了。你还好吗？”
　　酒意放大他内心的渴求，像有一只小怪兽在心里叫嚣，留下她，留下她。

　　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他无比清醒地知道，这不是合适的时机。

　　“没事，今天喝的不多。”他抬手捏捏眉心。
　　不戴眼镜的时候，他整个人温和了很多。

　　“那我就先回去了。”
　　地下车库是相通的，从这里走去张斯斯房子那边的车库口并不远。

　　张延卿提醒她：“我送你过去。还有你的东西。”
　　周念南：【几乎完全忘了这么一车东西的存在，尴尬。】

　　……于是又将车开到她那边的车库口。

　　跟收拾东西下楼时一样，张延卿几乎以一己之力拿了所有，最后才将装抱枕的袋子递给她。
　　两人进了电梯，周念南刷了卡。小区里一层一户，私密性高，需要刷门卡才能到所在楼层。

　　电梯很快，几十秒到了张斯斯的家。
　　张延卿帮她将东西放在进门的地方，像上次一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周念南想起什么，赶快发短信给他：【延卿哥，车你先放着，明天醒酒了再开。】
　　十几秒后，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张延卿回：【嗯。】

　　他走在冷清的车库里，想起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次回国。

　　张斯斯在客厅里叽叽喳喳煲电话粥：【南南，明天我去找你玩。】
　　【你明天穿那个白裙子，我们去烈士公园划船吧！】
　　【再去桥头市场吃年糕，买一杯奶茶。】
　　【小李子的电影重新上映了吗？那我们一起去看。】
　　……

　　他后来在无数个晚上，都梦到这通电话里的内容。
　　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牵着中意的女孩的手，将这些稀疏平常的事情做了个遍。

　　*
　　城市另一边。

　　柳承志遵母命相亲回来，发现房间里有些不一样了。
　　所有和周念南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 。是了，她说今天来拿东西。

　　大门钥匙在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光。看着钥匙下压着的信封，柳承志半天没说话。

　　这是要断得一干二净的意思。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她没有问过他的薪资，日常出去吃饭看电影，也自觉轮流付款。
　　刚确定关系后不久过情人节，他费心送了她一套大几千的品牌护肤品。
　　对方挑了花纹繁复的威士忌手工杯子做回礼。他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日本设计师手工打造，小小一只，价值竟和他送的礼物差不多。
　　他以为对方和他一样是小康家庭。

　　两人在一起久了，他才开始了解她的情况。
　　那时候有情饮水饱，只想到女朋友独自一人在钢筋丛林里打拼，唯一的念头是要对她好。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了味，会权衡，会比较，会犹豫。

　　理论上来说，她的主动离开应该正合他的意，但恋爱不是开关。
　　他知道自己还舍不得她。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今天的相亲对象发来的。
　　【谢谢你请的晚餐，今天聊天很愉快。】
　　头像是一朵粉色小雏菊，简单朴素，像她今天给人的感觉一样。

　　这是对方隐晦地表示对他的满意。
　　他的皮相一向很能唬住人。第一次见面，他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喜。

　　相亲的流程大抵如此，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摊开来摆在台面上，供对方审视考量。
　　而他，两样都还拿的出手。

　　柳母的微信掐准时机发了过来：【你三姨说对方觉得你很不错。我们的意思也是，你们再多了解了解，差不多了就可以订下来了。也三十岁的人了。】
　　他没有回。

　　过了半晌才点击输入：【你喜欢就好。】
　　发送对象是粉色小雏菊。

　　又编辑文字信息，发送对象是“宝宝”：【我们之间，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消息没有发送出去，前面一个大大的红色惊叹号。
　　微信温馨提示：……你还不是她朋友。

　　他面无表情锁上手机屏幕。

　　*
　　而周念南一夜好眠。
　　下楼去开车上班的时候，发现张延卿的车子早已开走。

　　计划好的事情都如她想象般顺利推进。
　　部门顺利招来一个同龄的女生接替她的工作；和公司里关系好的同事吃了告别饭；外婆的术后恢复没有任何差池。

　　只除了，张延卿的神秘对象依旧神秘。

　　张斯斯上课都分出一半心神来，在群里长吁短叹：【竟然有我吃不到的瓜！】
　　【我这几天连夜将延卿哥那几个朋友的微博ins领英的关注都翻了一遍，毫无收获。】
　　【吃不到的瓜，只会让我更积极！】
　　……
　　她一个人就能撑满一台戏，完全不需要旁人回应。

　　周念南上班间隙忙里偷闲回她：【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没有对象呢？】
　　她想象不出来，张延卿那张沉默冷峻的脸，要配一个什么样的解语花才合适。

　　张斯斯：【不可能。他既然这么跟张叔叔说了，那就表示这个人她一定存在。】
　　周念南：【加油！我今天要去接猪咪。周末的时候就把它带回森安去。】
　　张斯斯：【你养我家也没事，之前我也养过的。】

　　张斯斯的小狗是一只棕色小泰迪，她出国去就放回张家那边给她妈妈养着了。
　　大型犬和小型犬到底不一样，周念南担心猪咪咬坏张斯斯新家的家具。毕竟她自己都没住几天。

　　她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有在它上课间隙去看它，只透过狗狗学校老师的视频电话，和猪咪打招呼。
　　张斯斯感慨：【猪咪也是一只上过学的优秀狗子了。】

　　下了班，她匆匆往狗狗学校赶。学校在郊区，离她公司有段距离。

　　所以，柳承志很难得选在一个不加班的工作日驱车前来，看到的却是她那台落日黄小车拐弯的尾灯。
　　他想也没想，一脚油门跟上。

　　周念南压根没留意到身后跟了台车。
　　下班时刻车多且密，她在滚滚车流里用尽十二分小心，才准点到达狗狗学校。

　　猪咪已经在笼子里呆得不耐烦，看到她出现就趴笼子边上呜呜叫个不停，呼吸急促，尾巴摇出残影。

　　狗狗学校的老师是个很年轻的男生，皮肤晒成健康的黑色，他解释：“猪咪这是认出你来了。”

　　周念南有点儿热泪盈眶的意思，初恋的唯一成就是送了她这只小狗，它全心全意的爱着她。

　　在基地多呆了半个小时，老师给她展示猪咪这一个月来的学习成果，简单的坐卧行走，指令听从，还有行为习惯训练，不乱叫，不乱吃等。
　　俨然是只乖宝宝了。
　　周念南忍着郊外草地上成群的蚊子，笑意盈盈看着小狗的学习成果，心里像喝了蜜一样。

　　柳承志没有追上周念南的车，等过了一个红绿灯再去找，满眼都是红色的尾灯。
　　犹如大海捞针。

　　他不得不回到她们公司楼下，期冀守株待兔。
　　周念南是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打交道的部门多，认识她的人也多。

　　郑雅诗先认出他来，之前他和周念南请她吃过饭。

　　“你来找念南吗？她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郑雅诗的语气里有诧异。
　　柳承志敏锐捕捉到她话里的漏洞，周念南还没有和公司的人说她分手的事情，但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说：“南南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在和我闹矛盾，不肯理我。”

　　他这段时间因为分手的事情，多少有点儿受影响。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带点儿疲累感，平添几分可信度。

　　郑雅诗不疑有他，毕竟七夕那天她可是被喂了一路的狗粮回来的。
　　“你们是不是为她辞职的事情吵架了？念南离职是因为她外婆做了手术，她决定回老家照顾外婆。公司宿舍的东西也陆陆续续搬走，住她朋友家去了。”

　　……
　　“我有朋友在翡翠阁买了房。”
　　柳承志脑袋里嗡嗡的，回想起分手晚餐那天，说起买房的时候周念南说的这句话。

　　他的脸色惊疑不定，各种猜想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打转。
　　翡翠阁的房价他是知道的，以他目前的工资，三个月都买不了一平米。

　　“……她没和我说外婆做手术的事情”，他稳了稳心神，跟对面的女生道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再找她谈谈。”
　　“嗯。”郑雅诗想了想又加上，“念南真的是特别特别好的女孩子，你错过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颔首：“谢谢你。”

　　*

　　周念南将车窗开了条一指宽的缝隙。
　　大狗狗从后座跳到扶手箱上，又蹦到副驾驶，最后用湿漉漉的鼻子来蹭她。
　　周念南又开心又困扰，语气严肃勒令猪咪乖乖坐好不要动。

　　冷不丁路边窜出来一个人，站在她进小区的右转车道上。
　　周念南吓得猛踩刹车，扭头一看副驾驶的猪咪呜呜扒着车门想下车，倒是没有受伤。

　　下了车才知道它想下车的原因，感情是认出了旧日主人。

　　是柳承志。
　　他脸色铁青，语带讥讽：“周念南，这就是你非要跟我分手的理由？住在翡翠阁的朋友？”

　　周念南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前任恋人，疑惑，愕然，最后是冷笑，在他眼里她是这样的人。
　　她努力克制自己心底升起的怒意，再好的脾气也没办法忍受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性的指责。

　　八九点钟的时候，小区门口车来车往。负责任的保安在岗亭处严阵以待。

　　“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分手了，请你不要在这里闹。”她压低声音。
　　不远处已经有四五双眼睛看过来了。

　　他扣住她的手腕，气急败坏：“你都能做，我为什么不能说？”
　　周念南气急，想甩开他的手，对方的力气极大，她一抬头对上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和往日里带着爱意的温柔注视完全不同。此刻他的眼睛里，只剩下阴冷的戾气。

　　她心神大乱，没有留意到身后传来的关车门声音。

　　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从后面覆上来，一手钳住柳承志的手腕逼迫他松了手，一手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身后放。手臂向后虚环住她的腰身，将她和眼前危险的男人隔开来。

　　“你还好吗？不要怕。”
　　男人身型高大，气味熟悉，微微侧头扫过她的脸颊和身上，确定她没有受伤。
　　但他的眼眸里，盛满了冰棱。

　　是张延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