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南风起》谭之容

15、保护

　　周念南松了一口气。
　　被柳承志抓住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男女之间体力的悬殊。

　　“这就是你朋友？住翡翠阁？”柳承志恶狠狠地盯住眼前的两个人，他还想着对方家庭条件不好，哪想到人家干脆利落和他分了手，转头就攀上了高枝。
　　就算能接受周念南和他分手，他也不能接受她这么快就和下一个对象出双入对。一想到头上可能的绿油油的帽子，平日里的翩翩风度立刻消失不见。
　　怒火蒙蔽了他的双眼。

　　张延卿不理会他，他招手示意不远处的保安过来。

　　两个身材高大的制服小哥立马一路小跑着过来。
　　张延卿在小区里住的时间也不短，天天进出，门口的保安都脸熟了。

　　他将柳承志交到他们手里：“你们打电话报警，说有人闹事。”

　　心有余悸的周念南抓住他的胳膊：“延卿哥，他是我……前男友。我来处理。”
　　她脸色苍白，眼里写满了恳求。
　　报警大概是没有用的。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民警来了大约也只会做情感纠纷处理，两边都劝慰一下，解决不了问题。

　　张延卿立刻还原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她大概没有察觉，她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还有些微微发抖。
　　“我在这里，你不要怕。”他安抚她，“他伤害不到你。”

　　被保安拦住的柳承志看到眼前两人低语，头靠的很近。男人脸上黑沉如锅底，看她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柔情。
　　同样是男人，哪里会看不懂对方的意思。

　　周念南却不给他继续思考的机会，她从张延卿身后走出来。
　　看来话还是得说清楚，没道理她担了莫须有的指责，还要拉无辜的张延卿下水。她很快就要搬走，张延卿却还要在这里住。

　　“我拿下手机。”她想起来自己的手机还在车上。
　　车门拉开，猪咪吐着舌头就想往车下跳，她眼疾手快拦住它，低声哄它：“再等等哦！妈妈现在有事情忙。”

　　“我们分手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我要分的。”她想了想，又加上，“……可能你也在想。”
　　她握紧手里的手机，看向柳承志，谨慎和对方保持了两米的安全距离。保安小哥尽职尽责挡在他身前。

　　“接下来是我要说的话。”她低头翻出十几天前拍下的画面。

　　在陌生人面前处理这件事情很难看，她原意想悄悄将这段关系结束，不给人看笑话。所谓“相忘于江湖”。
　　现在她知道了，这种文艺的想法行不通。

　　“我快三十了。如果这个女朋友不能结婚，我投入的所有都是沉没成本，时间，金钱和感情。”
　　“……父母离异。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她外婆带大的她……”
　　“……就是吧……感觉不大适合结婚。”
　　……

　　周念南的声音清脆，语调清晰。她每读一条，柳承志的脸色就灰败一层。

　　“求你不要念了……”，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些赤裸裸的嫌弃出自自己的口，试图挽救，“我就是和朋友口嗨，并没有……”
　　周念南冷冷地看着他。

　　两个保安不了解前情提要，也不妨碍他们立刻理解了这段爱恨情仇，看柳承志的神色就带了些鄙夷。
　　自己嫌弃女朋友家境不好，结果分了手还要上门来污蔑别人。

　　“我的好朋友出国了，知道我离职得从公司宿舍搬出来，将她的房子给我住。”
　　“柳承志，我希望你知道，我们真的已经分手了。”她声音还在发抖，因为生气，也因为失望。
　　对自己的眼光，对对方的人品。

　　一场原本剑拔弩张的纷争收尾得有些潦草。

　　柳承志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留周念南在原地收拾残局。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现在没事了。”
　　保安小哥连连摆手：“是我们工作失误。下次您遇到这种情况，叫我们一声。我们也担心误判影响业主的生活。”

　　她最后转向张延卿。
　　“延卿哥，谢谢你。”她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
　　夜风吹走暑热，也让她镇定了下来。在他面前丢脸的事情也不止这一遭。

　　张延卿低头看她，风吹起她黑色的发丝，有长的碎发遮在她的脸颊上，白皙的脸庞沉静如水。
　　他想伸手将她的发丝拂开，蜷了蜷手指忍住，脸上因为压抑情绪而沉郁了下来。

　　善良，温柔，得体，大方。
　　这是他从张斯斯日常的叽叽喳喳里听到的对周念南性格的总结，这样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呢？

　　他不敢想。
　　她受了委屈，会向谁哭诉；她遇到难事，会向谁求助；她有了心事，会向谁倾诉。
　　他的心底像汹涌的大海荡起千层浪，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柔肠百转最后只说出来一句：“家里有药吗？”

　　必然是没有的。张斯斯家里药箱的药早已过期。
　　但现代社会有便捷的物流，在网上下单就可以搞定的事情就不用麻烦别人了。

　　何况这个别人，最近麻烦他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张斯斯是他的妹妹，她不是。

　　张延卿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将他分类到了“别人”组。
　　他目送周念南回到车上。

　　他回到自己车上的时候，才发现电话还没有挂，秦完时还在电话那头。
　　下车之前他正和秦完时讨论另外一家欧洲独角兽公司收购的可能性，先是看到一台颜色独特的小车，多瞟了一眼，然后看到周念南的背影，面前站着一个高个的男生，他只来得及对电话那头说一声“我等下再和你说”就匆匆下了车。

　　对方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先开口：“什么大事值得你亲自出马？”张延卿鲜少有这样着急忙慌的时刻，反正也没其他事，他就在线上等着了。
　　张延卿启动车子也往小区里走：“周念南。”

　　“那天吃饭那个啊？”秦完时记性好，张延卿身边出现的女性全和工作相关，难得带一个工作之外的异性出现。

　　那天吃完饭，张延卿的车子先走，他们几个还留在停车场抽了一根烟。
　　江初礼信誓旦旦：“他有情况了。”
　　秦完时立刻否定：“他心里有人，我知道。”
　　傅真立马靠了过来：“真的吗？来说说。”他的日常是莺莺燕燕灯红酒绿，张延卿倒跟个封心锁爱的和尚一样，醉心工作，独来独往。

　　作为校友兼朋友兼现在的合伙人，他们三个，包括江初礼，就没有长时间的分开过。
　　大家家庭背景相似，长辈熟识，脾气又相投，读书在一个学校，工作在一个城市，创业在一家公司……这么近，这么久，没道理不知道他有心上人。

　　秦完时知道也是偶然。
　　有次大家打完球，球馆的水管爆裂，大家蜂拥跑去离得最近的张延卿的公寓洗澡。他洗完才发现忘带衣服了，顺手从他衣柜里掏出件普通的白色文化衫。
　　张延卿走上来夺走，给他塞了另外一件。
　　他当时调侃：“又不是没穿过你衣服，这么小气！”
　　对方只回了一句：“她穿过。”

　　Ta是谁？
　　男他？女她？
　　可惜后面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张延卿都没有再回答。

　　此刻在电波里，秦完时突然福至心灵：“是不是她穿过你那件T?”
　　那他回国被安排那么多次的相亲，一次也没成功过，现在回想起来也很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思。

　　张延卿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在电话那头说：“收购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讨论，我到家了。”

　　*

　　夜色安静下来。

　　周念南在沙发上小心翼翼涂着红花油，手腕上红了一圈，倒不严重。
　　猪咪安安静静躺在地板上，好似一团棉花糖。

　　手机的扬声器开着，女歌手带着沙沙的嗓子在唱一首慢歌。

　　“光阴的长廊 脚步声叫嚷
　　灯一亮 无人的空荡
　　晚风中闪过 几帧从前啊
　　飞驰中旋转已不见了吗”

　　“世界那么多人 可是它不声不响
　　这世界有那么个人
　　活在我飞扬的青春。”

　　她没有矫情到还在怀念这段感情。
　　再美好的过去，也被这现实给狠狠按在地上摩擦了好几遍。

　　恋人不长久，相爱的时候你侬我侬，恨不得将对方变小揣在怀里，不爱的时候又像敌人，还是知道你软肋的那种。一朝因爱生恨，很知道从哪个角度捅会最痛。

　　音乐声停了下来，她探头一看，手机在震动，是张延卿的电话。

　　“我拿些药给你，你到车库里来。”他的声音里带着车库的回声，听得她一侧的耳朵微微发麻。

　　周念南想说不用了，又觉得人都到车库里了，一番好意总不好拒绝，还是按了电梯下楼去。
　　毕竟最难堪的场面对方今天都见识过了。

　　“伤得严重吗？”她一走出电梯，张延卿便迎了上来。盯着她手腕的红痕脸上就多云转阴了。
　　周念南赶快解释：“看着吓人而已，不疼的，我刚刚揉了下可能自己搓红了。”

　　他像是不信，上下仔细打量她。
　　在家里，周念南换了一套黑色家居运动服，短衣短裤。……也还算得体吧！

　　对面的人像是叹了一口气，“腿上是怎么弄到的？”

　　周念南低头，左边三个蚊子包，右边两个。已经红肿起来了，她竟然毫无察觉。
　　“应该是去接猪咪的时候被蚊子咬了，室外草地嘛，夏天肯定有蚊子。”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眉毛又不自觉皱了起来。
　　先是知道她要离职，现在又多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猪咪”，她的生活里有那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想盯牢她，想看紧她，想保护她。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句话：“你不要怕，我来安排。”

　　周念南吓一跳，她不知道对方的安排是什么，但显然都不大需要。
　　柳承志那么要面子的人，今天当众被她撕下了遮羞布，他不敢再在她的面前出现了。
　　从前总归是她太好面子，不肯将被嫌弃的事情说出来。

　　“这几天，我让人接送你上下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