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之十年》山松子

85、陷阱

　　“想不到，平日里看着挺和善的一个人，竟然会做出杀人这种事！”
　　“是啊，前两天还见他在给人看诊治病，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咧！”
　　“可不是嘛，不过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秦寡妇生的美艳，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要我和她单独在一块，嘿嘿，我也忍不住。”
　　“那也不能因为此他就杀人呐！我早就觉得这个外乡人目的不纯，听说还是个杀人犯，这不是他第一次作案！”
　　……
　　我来到县衙，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百姓，槐县是多年没发生这样的大事，很多人都在议论昨天的案子。
　　我挤进人群，一眼看到公堂下跪坐着一个人，那人外袍斜搭载肩膀上，头发也是散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看着背影有些熟悉，但相比李莲花瘦了许多，一时有些不敢确认。
　　只听惊堂木拍响，原本议论的人渐渐没了声。
　　此前只顾着辨认是不是李莲花，没注意堂上的人。当县令拍响惊堂木后，我才惊讶地认出这人竟然是之前见过的！
　　竟然是，当年的惠州刺史，赵士廉！
　　他不是被监察司带走了吗！当年他犯下那么大的案子，竟然还能跑到这个小城当县令！
　　看来他背后的靠山，还真不小！
　　我随即想到，若是被他认出我和李莲花，必然会生出不少的麻烦，毕竟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他还能在惠州享受着高官厚禄。
　　想到这，我稍稍往后退了两步，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只听衙役禀报着事情的经过，他们巡街路过东巷，听到有人喊救命，赶到时便看见秦氏衣衫不整倒在了血泊里，而犯人当时兴许是被吓到了，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只不过手里握着的刀无不在指证他就是杀人凶手。
　　围观的百姓一听，都在咒骂着眼前的人，只是那人仍旧没有什么反应。
　　还有人说，曾见过秦氏哭着从犯人之前所住的院子里出来过。
　　如此一来，任谁一听第一反应都会觉得他是凶手，底下的百姓都在附和着要严惩真凶。
　　随即衙役拿着写好的罪状让那人直接画押，只是那人依旧像睡着了一般，呆愣着一动不动。
　　那衙役便打算直接拉着那犯人的手按手印。
　　我急忙掏出手绢将脸围住，冲到最前面喊了一句：“且慢，此案不能结！
　　“何人扰闹公堂！”
　　我看到画押的动作被我打断，心里松了口气。我说：“大人，此案还有诸多疑点！”
　　我被带上公堂，这才看清一直跪坐在地上的嫌犯的模样，当即倒抽一口凉气，心口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我此时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眼前人的模样的确与李莲花别无二致，可他目光暗淡面无表情，面对周围的发生的事视若无睹，并且相比三个月之前最后一次见他，又瘦了许多，怕是这段日子受了不少的苦……
　　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会是这样的场面。
　　“大人，嫌犯未置一言并未提供任何口供，依照我朝立律，定案需有现场痕查、犯罪动机、证物证人和犯人口供，四者缺一不可，此案只有证人证言以及一把所谓的凶器，其他都还没调查清楚，如此草草结案，恐怕很难服众吧！”
　　底下围观的百姓一听，纷纷议论起来。
　　普通的百姓大都不懂得办案的个中要素，更何况槐县这样偏远的县城，他们大部分人只知道官府的话便是最具权威的。
　　“放肆，你是何人！竟敢质疑本官断案！又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赵士廉上下打量着我，一脸怀疑。
　　我恭敬地行了礼，抬起手露出满是红疹的胳膊，道：“回大人，民女不以真面貌示人，是因样貌丑陋怕吓到大家，民女的脸上全是这样的红疹。”
　　亏我随身携带了一些药，刚才趁人没注意往胳膊上抹了一些。因为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疹是在吓人，赵士廉只是嫌弃的看了一眼便没再追问我的身份。
　　赵士廉说：“本官办案从来都是依照本朝例律，现场勘验显示，屋子里只有他与死者两人的活动痕迹，那么有作案嫌疑的就只可能是他。再者当时衙役亲眼所见，秦氏死时作案凶器当时就在他手上，且他与死者生前就有过争执，这就说明他有杀人动机！痕查、证人证物以及犯罪动机都很充分，即便他没有亲口认罪，本官也足够定他的罪！若是每个犯人杀了人后都不承认，那本官难不成就放任他逍遥法外吗！”
　　围观的百姓听了，都在附和着说有道理。
　　我却怎么也不信，李莲花会杀害一个无辜的妇人。我说：“那大人，以他现在任人摆布的样子，连自己走路都有困难，他怎么可能有本事杀人？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被人陷害呢？”
　　下面的人一听，有一部分人也觉得有道理，“这人平日里就是瘦弱不堪，连走路都费劲，哪里有力气杀人呢？不会真的是被陷害的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是不是他避人耳目的伪装。”
　　“啪！”赵士廉见堂下议论声越来越大，再次拍响了惊堂木，随着两旁站立的衙役喊出的“威武”声，公堂瞬间鸦雀无声。
　　赵士廉有些不耐烦，道：“这些都不过是你的猜测！”
　　“是不是猜测，验过才知道。这嫌犯状态异于常人，不知大人可有请过大夫查验一番？”
　　“哼，本官做事岂还需要你来教？自然是已经让人看过了，这人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惊吓过度导致。”
　　“可否让当时诊断的大夫上堂问话？”
　　赵士廉一拍桌子，指着我怒道：“大胆刁民，本官断过的案从未有错，各种证据摆在眼前，你如此质疑，本官不得不怀疑，你是他同伙！”
　　我看着赵士廉气急败坏的样子，这下可以更加肯定，他或许根本不想查清案情，只想要给李莲花定罪。
　　面对赵士廉的官威，我肚子里虽然憋了一股火，但我只能暂时压下，恭敬的说了句：“民女不敢。”
　　若是以前，我大可以带着李莲花直接闯出这里，可现在我内力尽失，若真要硬来，怕是连自己都会受困在这里。
　　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莲花被按着画了押，然后被押回大牢。

　　我从衙门出来后，便赶紧找了个地方写了封书信，以飞鸽传给了天机山庄。希望他们收到消息后，能及时赶过来。
　　本想着就算判了刑，天机山庄的人只要能在行刑前赶到，便也有机会救下人。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街上很快贴上了李莲花明日问斩的告示。
　　按理说，死刑之案一般会上送给上级核实后才会定案，这赵士廉居然罔顾枉法，当真是觉得天高皇帝远么！
　　照这么下去，天机山庄的人还没到，李莲花便已经被问斩了。
　　不行，我得做点什么才行，最起码需要弄清楚，李莲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可是我要如何才能混进大牢里呢……
　　我走在街上，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突然被一阵骚乱吸引。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赌徒输了很多钱却想赖账，遭到了几个要账人的围殴。
　　我对赌徒从没什么好感，本想扭头就走，却偶然从那要账的人口中得知，那赌徒是看守槐县大牢的狱卒。
　　真是天助我……
　　我冲进人群喊到：“住手！”
　　要账的人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说：“怎么！你要替他还账啊！”
　　我说：“我没钱。”
　　“哼！没钱你多管什么闲事！当心我们连你一块打！”
　　我笑了笑，说：“我没钱，但是我懂法。他欠钱你们去衙门告他便是，自有衙门为你们伸张，岂容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滥用私刑？他虽然只是小小的狱卒，但也好歹是有公职的人，殴打官差的罪名，你们可要掂量清楚。”
　　对方几人一听，互相看了看，脸上逐渐露出胆怯。
　　我紧接着说到：“这样吧，我身上还有这十几两银子，我都给你们，替他先还一部分。我知道各位本意只是想讨帐，也并不想伤人将事情闹大。只是你们就算打死他他也拿不出钱，那你们也没办法回去交差不是？但他欠你们的钱毕竟不是小数目，剩下的钱不妨多宽限他几日，也让他可以有时间去筹借一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对方接过我的钱袋，在手中掂量了下，原本不耐烦的脸上立马挂上了一抹笑意，“有钱什么都好说！就依你的！”
　　转而又对趴在地上的人说：“柴广，我们再给你十日时间，十日之后你若凑不齐剩余的银两，咱们就公堂上见吧。”
　　那些人走后，我将柴广从地上扶了起来，此时他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还没站稳，他便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不停地替我磕头，感谢我替他解围。
　　“好了好了！”我将他扶起，说，“你要真想谢我，那就帮我一个小忙。”
　　“姑娘大恩大德小人无以为报，别说小忙，就算是要小人的命，小人也是愿意的！”
　　……
　　晚上，我乔装了一番，买了几坛酒由柴广贿赂了其他两个狱卒。
　　随后我借由探亲之名跟着柴广进入大牢，并顺利找到了关押李莲花的位置。
　　柴广打开牢房，嘱咐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后，便去了外间与其他狱卒喝酒去了。
　　我望着躺在床上的人，枯瘦如柴，面容惨白，当即鼻尖一酸，如鲠在喉。
　　门口放着的馒头一口没动，也不知他这个状态究竟持续了多久。
　　不过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我赶紧走到床边，蹲下摇着他的身躯喊了几声，只是对方丝毫没反应。
　　我摸了摸他的脉，脉象杂乱，而且很微弱。
　　我轻轻地将李莲花拉着坐了起来，让他背靠在我身上，并从怀里掏出方多病给我的太岁大还丹，将药喂进嘴里。而后将床边的水喂了他一口，感觉到他吞咽的动作，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
　　“李莲花，你快醒醒吧，外面有好多人都在找你，你一定要坚持住。小宝正在赶过来的路上，他这段日子，也在不停歇地打听你的下落。还有笛飞声，他说这辈子就只认定你一个对手……李莲花，还有我呀，我真的……我真的很想你……你之前说不会再欺瞒我的，可是你又骗了我，你食言了你知不知道？你个大骗子，从十年前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骗，到最后撇下我一个人离开，我不许你这么一声不吭地丢下我，你好歹给我句交代吧……”
　　虽然不知道李莲花能不能听到，但我的确憋了好多话想和他说，说着说着，眼泪也不自觉掉了下来……
　　外面几人喝酒的声音渐渐没了，我知道是我的蒙汗药起了效果。于是我赶紧擦了擦眼泪，将李莲花背在背上，来到外间一看，那几个狱卒果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看着大门近在咫尺，心里多了几分激动，不禁加快了脚步。
　　李莲花，你等着，我这就带你出去。
　　当我跨出大门的那一刻，骤然间，周围火光大亮，一大群人将我团团围住。
　　“好一个情深意重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他！”
　　说话的是赵士廉，对于我的出现，他竟丝毫不觉得意外，像是早就在这里等着我出现一样。
　　随后，柴广出现在赵士廉身边，一副邀功的样子朝赵士廉行了礼。
　　赵士廉笑着对他说：“你做的很好。你放心，从今天之后，那些赌坊的人不会再来找你。”
　　我这才明白，他赵士廉一早就认出了我，并且让人演了一出戏，引我自投罗网。
　　也难怪，这一切会这么顺利。
　　不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无奈叹了口气，神色一凛，眨眼间数枚暗镖从我袖子里飞出，几个衙役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哀嚎，纷纷倒在了地上。
　　然而下一瞬，我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一只箭深深插入了我的肩膀。
　　肩上的疼痛让我无法呼吸，我终是支不住跪倒在地上。身后的李莲花也滑了下来，不过就在他的头即将着地时我一把拉住了他，然后将他缓缓放在地上。
　　我拨开他散乱在脸上的头发，一张熟悉的脸呈现在眼前，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宁静。
　　我咬了咬牙，强忍住胸口传来的剧痛，转头向着赵士廉的方向拼尽全力扔出所有暗镖！
　　忽然大腿传来剧痛，让我失去重心不得不再次倒在地上，一只利箭横穿过大腿，献血瞬间染红了裤脚。
　　我凭着最后的力气抬头看了眼赵士廉的方向，那些暗镖全数都插在了柴广的身上，我还想挣扎着起来，下一刻，数把刀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赵士廉像是恨极了我，我被押进大牢后，他还特意来到牢里“关照”过我，像是那些鞭子抽打在我身上，他积压多年的那口恶气，便可以消一些。
　　“杨霖，你当初与我作对的时候，可有想过今天？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和李莲花不仅断了我的财路，还让我永远无法入京为官，只能呆在这穷乡僻壤荒废光阴！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有一天你们落在我的手里，我定要将你们带给我的痛苦，数以百倍的还给你们！哈哈哈，老天有眼呀，还真就给了我这个机会！”
　　面对他一脸得意的样子，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他冷下脸，“你笑什么？”
　　我并没打算回答他，面对我的不屑一顾，他似乎彻底被我惹恼，用手掐在我的肩上的伤口上，一股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惨叫出声，而后头皮发麻，脑中不断响起嗡鸣声，随即我便失去了意识。
　　赵士廉并不会就此放过我，一盆冷水泼在我脸上，让我整个人瞬间被激醒。醒来后便见到赵士廉那张讨厌的脸，我将头偏向一边。
　　“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你别忘了，你的心上人明天就要被处死了！你不知道，当我看到李莲花出现在槐县的时候，我有多开心！不妨告诉你，那个寡妇是我派人解决的，我就是要整死他！”
　　我已经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对我们的恨深入到这般程度。
　　如果不因为我爱管闲事，李莲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与赵士廉有交集，更不会有现在这些事。
　　是我害了李莲花……
　　“呵……”我咧开牙齿，尽量让自己笑得狂妄些。“赵士廉……有什么招……你尽管……使出来……大不了一死……我们……不怕……”
　　赵士廉冷笑一声，说：“不怕死？好，很好。”
　　他转过身突然一阵狂笑，而后转过身，像是想到了什么绝佳的计划，眼中闪着一股浓烈的惊喜。
　　“对啊，你不怕死，李莲花本来也就是快死的人了，你们如果就这么死了，那多可惜啊……”赵士廉说着抬起我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然你们两个感情这么深，不妨我们来一起玩个游戏吧！”
　　他让人将我从刑架上放了下来，我无力站立，便顺着被扔在了地上。
　　大幅度的动作让我吃痛到极致，还未等我缓过神，就听到赵士廉一声吩咐，随后腿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衙役的廷杖敲到我的皮肉上发出一声闷响，我受不住发出一阵哀嚎，紧接着又是一阵疼痛浪潮袭来……
　　我只觉一个漩涡将我往黑暗里不断的拉扯，让我无法自拔。
　　直到最后，我听到一声脆响，我的眼前彻底变成了一片黑暗……
　　我中间被短暂痛醒过一次，当时我似乎看到了李莲花，不过我很快又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有意识时，已经离开了那间阴森的刑房。
　　我恍惚看见一张憔悴的脸，暗淡的眸子里噙着淡淡的泪光。
　　“李莲花……我肯定，又做梦了……”
　　“你经常梦见我吗？”
　　“是啊……经常……”
　　“傻阿霖，这不是梦。”
　　一丝冰凉滴在了我的脸上，我愣了愣，随后身上四周传来的疼痛逐渐将我唤回现实。
　　“嘶！”
　　我想起身将周围看得清楚些，奈何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口，让我忍不住痛呼一声。
　　“别动，你全身上下都受了伤，我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腿骨也断了，我刚给你接好没两天。”
　　我这才想起，我痛晕过去之前听到的那声脆响，是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我这才发现，我的头是枕在李莲花的腿上的，抬头看着眼前削瘦的脸庞，我惊讶的发现李莲花的眼睛没有聚焦。
　　“你的眼睛……”
　　李莲花笑了笑，说：“没事的，就算看不见，我也记得你们的样子。”
　　我瞬间视线模糊，可看着他强迫自己展现的笑容，我还是克制住了没发出声音。
　　我说：“你放心，我已经通知过小宝，他现在，一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们一定平安可以离开这里的，就像之前，我们每次都可以绝处逢生一样。”
　　李莲花依旧淡淡的笑着，低声说到：“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