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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清明 ...

  •   谢诵和辛有回到祟京时,谢延堂在牢房里已经住了十日。京中对此流言四起,谢府众人群龙无首,每天都有胆小的仆从向管事辞工。谢家的案子还没有定论,却演开了树倒猕猴散的热闹。

      谢老夫人见到谢诵,满腔的忧思总算有了依靠,将多日来形势的变化说给谢诵听后,哀声道:“辛哥儿,我听童浦说,外头有人造谣:说你爹是卫戍的奸细,当年用银子收买郭将军,让延西军吃了败仗。你看人心多么险恶,你爹只是见军士们可怜,自己掏了些银子,给延西军去买刀枪马匹。”

      谢诵安抚了祖母,打算立刻去内京府大牢探视谢延堂,他发现甄氏不见踪影,便问谢老夫人:“甄夫人呢?”

      谢老夫人冷笑笑,“甄氏前几日就回家去了,说要找娘家兄弟们想想办法,瞧着并不可靠。大人被劾后,她娘家兄弟们连面都不露,正是怕被咱们牵连呢。”

      辛有道:“辛澄,我会照顾老夫人,你放心去吧。”

      谢诵点点头,看见窗边的案台上有一碗寿面还放着未动,想起当日正是祖母的寿辰,心思不禁更加沉重。

      内京府一间暗旧的牢房里,谢延堂静静地呆坐着,身后的板床上铺着家中送去的锦褥软枕,墙边丢着几只涂漆描花的食盒。脱掉尊贵的冠袍后,谢延堂的形象有些单薄,老态,但他衣衫整洁,内心似乎并未饱受煎熬。

      谢诵在京中富有盛名,狱卒半是敬重,半是同情地将他带到牢房外,默默地退去了。

      谢延堂抬起头向谢诵道:“你来了。”

      谢诵问:“大人打算怎么办?”

      谢延堂站起来,向谢诵走近些,停住后看着污渍斑驳的木栅栏道:“这是用十几年前的旧事做的文章,若在平时也引不起什么注意。但眼下卫戍入侵,皇上忧心,百姓惶惶,与卫戍沾边的一桩陈年小事,也能作成大文章。这不是一时兴起的主意,我何时结了这种仇家?”

      谢诵问:“大人是冤枉的?”

      谢延堂道:“当年去卫戍的时候,我确实对郭将军破了些例。我奉先皇之命去卫戍视察,和郭将军一见如故,看到军士们的生活穷苦,郭将军身为延西军大将,竟然舍不得换掉一匹老马……所以我把朝廷给郭将军的公使钱加到了七千两,其中五千是我自掏腰包,补贴边军的辛苦。区区五千两,十几年后竟被用来向我索命!”

      谢诵道:“大人怎么这么大意?没有和郭将军把话说清楚!”

      谢延堂道:“去卫戍前,先皇允我相宜行事,我自是放得随意了。况且我若直着送钱给郭将军,那才是说不清的缘由。”

      谢诵道:“当年卫戍的账目上清楚记下了七千两,可以说大人失职,也可说滥权谋私,结交边将。”

      谢延堂道:“是我一时大意轻狂,想不到在先帝百年以后,还有人等着和我算账。”

      谢诵道:“如果大人没记错,那么在记录先帝言行的常史录上,能找到当年那则让你‘相宜行事’的口谕?”

      谢延堂认真地一想,“我想是的,但先帝的常史录是无法查阅的,除非有皇上的旨意。”

      谢诵道:“明天就是初审,大人还有应该告诉我的话吗?”

      谢延堂极慢地说:“辛澄,我不能有罪!我若有罪,会害你失去一切。我宁愿死,也绝不肯拖累你!”

      谢诵道:“请大人暂且忍耐,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让大人输给恶意的陷害。”

      谢诵离开牢房后再去见内京府丞,这位大人是个推磨的好手,绕来绕去使谢诵没有半点收获,无法占卜吉凶。

      晚上,谢诵带着童浦去遥遥庄里见毕远峰,商量为谢延堂脱罪的办法。

      毕远峰的消息通达,自从谢延堂事发后,毕远峰更派人各方调查,证实了丽妃和谢延堂之间的‘渊源’。

      当年在卫戍,丽妃的爹是郭将军旗下骑兵中的一名百部长。郭将军收下谢延堂的那笔巨额公使费后,用它装备军资,去攻打一座被游狄占领的小城。丽妃的爹在激战中受伤去世,她娘将失去丈夫的怨恨记在了谢延堂的那笔公使费上。如果郭将军没有得到那些钱,就没有闲力去打额外的仗,丽妃的爹就还能好好活着。

      所以,丽妃在宫中拥有一席之地后,她报答了收养她的家人,为堂兄获得官职。丽妃也听到了一些谢延堂的荒唐旧事,更觉得谢延堂应该得到报应,不该稳享荣华。

      谢诵听完毕远峰的解释后,想了想道:“丽妃觉得这报复很合理,但事情已经偏离了事实。如果她任由事情失去控制,一切就会侧底变成卑鄙的阴谋和陷害。”

      毕远峰道:“事已至此,丽妃绝不想输,你也不会让谢大人被污蔑,而那些趁着乱子,另有企图的人们,也不会随便放弃这个机会。辛澄你看,哪里才是解决这件事的要害呢?”

      谢诵在沉默后抬起头,“等到明天初审以后,我应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的初审对谢延堂非常严格,显然是不好的征兆,像谢延堂这样的根基稳固的官员,通常会按照对圣意的揣测来处理。

      皇帝若是想送个人情,判案的大人们就会从轻审理,皇帝如果很较真,审案官们就会更加毫不留情。

      ‘看来皇帝对谢大人并没有什么留恋’

      一旦官员们这样认为,就会有更多‘无情’砸在谢延堂的身上。

      谢诵再去牢里见谢延堂,发现牢里的板床和被褥都被拿走了,谢延堂坐在泥地上,衣裳布满皱痕,一脸郁气似要发作。

      谢诵问:“大人现在有什么打算?”

      谢延堂吼道:“我要戳瞎他们的狗眼!想弄死我,不先看看自己那副蠢样。”

      一直骂完了满肚子气,谢延堂捋捋额发,微勾着背问:“童浦怎么不来?”

      谢诵问:“大人信不过我?”

      谢延堂低声道:“我自然信你,不过你心里是恨我的,对不对?”

      谢诵没有回答,吸了吸气道:“他们在堂审中拿出的人证和物证,延西军旧部的证词在故意偏向,暗示你当时意在谋求和郭将军的私交。这样的案卷呈上去以后,判罪是顺理成章的。”

      谢延堂轻轻一抖,心寒地想到:想害死他的人,等着看热闹的人,这时候一定在高笑了,而他的骂骂咧咧只能吵闹土墙中的蝼蚁。谢延堂太清楚官场中忽然陷落的这套把戏,现在他胜算的那一线全靠谢诵了。

      谢延堂看着谢诵,他的儿子虽然聪明,却没有经历过生死的险恶。

      这个需要他用心牵引,约束的孩子真的能赢吗?谢诵可能都不知自己究竟在面对什么?

      谢诵要走,最后道:“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大人想见童浦,我会让他抽空来一次。”

      谢延堂抓住木栏,急忙道:“辛澄,待我将几位与我交好的大人告诉你,若他们愿意帮忙……”

      谢诵回头道:“童浦已经去找过他们,其中没有能和大人患难与共的朋友。”

      谢延堂哑然,卖力奉承他的人,都是为了从他这儿得到些好处,这不是他早就知道的吗?

      谢诵走了,谢延堂木然地站着,冷冷检视自己:他真的有许多得意之处可以教给谢诵吗?让谢诵成为他的样子,就是一种成功和骄傲吗?

      自那日后,谢诵再也没有去过牢房,换做谢老夫人,每日给狱卒们塞上许多银子,由唐嬷嬷陪着她去给谢延堂送饭。

      谢老夫人虽不愿儿子苦恼,也不得不向他透风:“你的小夫人甄氏整天唉声叹气,怕被你牵连着受苦,已让她兄长来向我提了和离的事。”

      谢延堂冷笑着嚼菜,“让她走。”

      谢老夫人再小声说:“辛有去求了宋公府的三夫人,请宋府在宫里的二姑娘约一约丽妃,辛澄让我去和丽妃谈一谈。还有余府那边,辛澄也去求了余大人为你好言几句,只要帝王的心意稍转一转,事情便易如抽丝。”

      谢延堂问:“辛澄现在在干什么?”

      谢老夫人道:“我整日不见他的人影,只叫童浦过来传话,调用财物的金戳子已经交给他了。”

      谢延堂低下头道:“娘,辛澄有我这样叫人丧气的父亲,他该恨的是不是?”

      谢老夫人叹道:“如今你是看透了,但没有你这父亲,他还能做谁的儿子?”

      言罢,谢延堂和谢老夫人对看看,因想到谢诵而觉得安慰,神情中的沮丧也浅淡了。

      夜深入更,辛有在怡文轩里等着谢诵,银德陪在旁边,缝着块布巾小声道:“小有,现在外面的传言已经变了,没有人再随便说谢大人是叛逆。流言刚起的那阵子,我可吓坏了。”

      辛有道:“公子说了,要将名声摆正了,才能公平地去和对方较量。昨天公子写了一篇为大人辩护的万言书,交由朋友们去传阅,收集联名再上呈皇上。”

      除了摆在面上的努力,谢诵和毕远峰还在暗中进行着计划:一边‘威胁’丽妃,一边‘贿赂’皇上。

      五月梅子青熟时,朝廷发出明示:查实当年谢延堂派巡卫戍时,先帝曾有口谕‘相宜行事’,记于圣史常录。故不再追责徇私之过,无罪释放。

      谢延堂出了监牢,回到家中休养,心境仿佛淤积的池水冻透后,化成了一腔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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