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闺秀》土堆大人

47、手臂

　　入了厅里坐下，余夫人让人送来茶水给她们解渴，再上点心。

　　余溪婉看看余夫人，再看辛有，奇怪地问：“娘，你总是看姐姐干什么？”

　　余夫人微微一愣，“我有吗？”

　　余溪婉咬着点心笑起来，“哈哈，娘，你怎么突然不一样了，真有趣。”

　　余夫人摇摇头，“真孩子气，辛小姐是客人，还不好好招待！”

　　余溪婉知错地抿起嘴，“好的，娘。”

　　余夫人道：“夫人们都在茶室里□□，我要去看一看。婉婉，再过两刻，你就带辛小姐去宴厅，别忘了。”

　　余夫人走后，余溪婉对辛有说：“姐姐，我爹已经给我定了亲，可我一点也不想嫁。为什么我不能在自己家住一辈子呢？”

　　辛有道：“是啊，余夫人一定也这样希望。”

　　门外不远处的水岸边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身后跟着一个照顾他的仆妇。那孩子要抽长在水里的菖蒲叶，仆妇便卖力地去够，却被顽皮的孩子又用力一推，叫着掉进了水里。

　　余溪婉和辛有先被孩子的吵闹引起注意，忽然看见仆妇掉下水，都吃了一惊，忙赶过去救她。余溪婉的婢女和湘儿也跟着跑过去。

　　仆妇不识水性，岸边又有淤泥，她扑腾着向深处滑下去，已和岸边有了距离。闯祸的孩子却已经逃走了。

　　内院里没有仆从，余溪婉焦急地让婢女去找人来。辛有斟酌了一下，用力跳进了水里，拼命向前抓住那个仆妇的衣袖。

　　余溪婉一见，只好大声把婢女叫回来，和婢女一起去拉辛有。等她们狼狈地爬上岸后，因为仆妇哭着无法站起来，只好先把她留在那里，去叫她主人来拿主意。

　　余溪婉带着辛有去她房里洗澡换衣，余夫人收到婢女的报告，立刻就赶过来了，担心地向余溪婉询问情况。

　　不久辛有穿着余溪婉的衣裳出来，余夫人向她解释：那孩子的父亲是余大人的学生，这次也和谢诵一样外派出去，所以邀请了他们一起来。

　　辛有问：“夫人，落水的人还好吗？”

　　余夫人道：“她主人已经让人送她回去，幸亏你们救她及时。辛有，你也很害怕吧？”

　　辛有笑着说：“夫人，我不怕，我会游水。小时候为了和别人一样摘到莲蓬和菱角，我非要学会游水不可。”

　　余夫人惊讶地说：“是吗？”

　　余溪婉道：“娘，姐姐从小就在点心坊里学徒，后来成了裕南城里最好的点心师傅。”

　　余夫人费解地问：“做学徒……辛有，你怎么会……”

　　辛有陷入无法开口的苦恼，大家认为她是从裕南来的闺秀，但辛有不可能编造她没有过的经历。当余溪婉询问她在裕南时的生活，她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我在一座深宅里幸福地长大。

　　没有回答的安静，让辛有尴尬而紧张，她可以对余夫人说出实情，但这样做的影响可能会让谢府人不满。

　　余夫人的心情从怀疑转向同情，决定不去在意辛有的难言之隐，带着慈爱的心情开口道：“辛有比婉婉高一些，衣裳虽然能穿，袖子却短了一截。我去和谢老夫人说说，让你们不必出去见客了，就在这里待着吧。”

　　辛有向余夫人道谢，笑着抚一抚缩在腕上的衣袖。余夫人看着辛有露在外面的手臂，忽然又被拉进往事的漩涡。

　　余夫人看看辛有的眼睛，看看她的手臂，看看她的眼睛，再看她的手臂，脑中渐起一种执念，心里也响起怂恿的声音。

　　这是多少年来的第一次，余夫人被勾引起不理智的冲动，像是天意或巧合的东西忽然给了她启示，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她的妄想，但她无法视而不见。

　　又有什么关系呢？余夫人暗示着自己，嘴唇轻颤地说：“辛有，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她指着辛有的左臂，神情过分严肃，让辛有和余溪婉都觉得奇怪。

　　辛有没有立刻想到什么，慢慢挽起袖子，捋上去后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臂。

　　余夫人紧张地看着辛有的手臂，那里什么都没有。余夫人认命般闭上了眼睛，被极度的失望拉扯着心肺向下坠落，脸色惨白。

　　余溪婉担心地问：“娘，你怎么了？”

　　余夫人让何嬷嬷搭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出去，没有再看辛有一眼。

　　余溪婉不安地对辛有说：“姐姐，我娘好像头疾发作了，我去看看。”

　　辛有点点头，也因这突然的一幕有些不安。余夫人提出要看看她的手臂，然后便紧张地发了头疾。她的手臂上有什么？

　　辛有低下头，抬起胳膊，那里有块细长的疤痕，是她小时候守着点心炉子打瞌睡，倒在铁框上的烫伤。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可怕的疤痕早已消退，淡得几乎和肤色一样，仔细才能看出像霜花一样色泽不均的印记。

　　我的胳膊怎么了？辛有放下衣袖，看看身旁默默的湘儿。

　　宴后回府，在马车上甄氏笑话辛有：“闺秀怎么能往水里跳？闻闻你这一身臭泥味儿！”

　　谢老夫人板脸一瞄她：“将来你掉进水里，不盼着有人来救你？”

　　甄氏道：“老夫人不疼我，净往坏的比喻我。”

　　谢老夫人道：“我在教你别忘了身份，孩子救了人，你不夸奖还嫌弃她身上脏。你说一说，衣裳和性命哪个重要？”

　　甄氏赌气不开口。

　　谢老夫人道：“大人说娶你的时候，我告诉过他：老夫少妻不实惠。你如今不是该为他长长脸，也不改了这难哄的脾气。”

　　回到小筑里，银德问湘儿：辛有为什么换了衣裳？

　　湘儿把前后告诉她，银德道：“唉，我今儿故意不去，是怕被余府的人认出来，给小姐惹出闲话。要是我去了，就不必小姐下水了。”

　　辛有又洗了一回澡，银德给辛有洗发，见她半举着一支手臂，盯着上面那块浅淡的疤痕看啊看。伺候了辛有这么久，银德从没见过她这样。

　　银德问：“小有，怎么了？是救人的时候伤了胳膊吗？”

　　辛有把余夫人要看她胳膊的事说了一遍，让辛有无法理解的是：余夫人原来对她很慈爱，但看完胳膊以后，余夫人就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银德道：“难道余夫人以前见过你？她要看看你的胳膊，应该是以为那里有什么东西……可能只是余夫人记错了，后来觉得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辛有忽然想起：她的手臂上曾经有一颗红痣。

　　一颗红痣，辛有越来越肯定。

　　在她还小的时候，那颗痣常被别人注意到，就在被烫伤的位置，现在已经变成了疤痕。

　　谢诵来的时候，看见辛有裹在棉被里，整个人都闷在里面。

　　他在床边坐下，压下被子，露出她的脑袋。辛有脸红红的，好像有点呆，没有露出他熟悉的笑容。

　　谢诵摸她的额头，顺便捏了捏她的脸，辛有一眨一眨地看着他，还是没有笑。

　　谢诵问：“怎么了？因为我回来的晚生气了？”

　　辛有摇摇头，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的手，紧紧抱在胸前。

　　谢诵觉得她有些不快乐，这很少见，但她不想说出来。

　　谢诵道：“后天我们就要启程了，你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

　　辛有摇摇头，谢诵觉得，她的心思不在这里。

　　谢诵故意活泼地说：“哎，你不是想去看阿文和宋嫒薇吗？”

　　辛有转过一点视线，似乎也在努力地放下什么，小声问：“可以去吗？”

　　谢诵道：“宋嫒薇的外祖在宿宁州的鲁城。如果你想去看她和阿文，我们要在途中绕道向西，大概耽搁十天左右。那就这样决定了？”

　　辛有问：“辛澄，你也想去看阿文吧？”

　　谢诵道：“是啊，他一直没有写信回来，也许在忙着开医馆吧？”

　　辛有轻轻地一叹，“真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谢诵问：“你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了，心里是不是觉得遗憾？你想找到的答案，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辛有问：“什么来不及？”

　　谢诵道：“我托了毕远峰去找你娘。”

　　辛有淡然地说：“没关系，我想知道的本来就不多。我想没有我，她也会好好地活着，我也应该一样。”

　　谢诵问：“你是在为这件事烦恼吗？”

　　辛有摇摇头，用力地摇头，但觉得自己很奇怪。她看着谢诵，忽然飞快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抱住他的脖颈。

　　谢诵搂着她，好像怀里有朵香香的云团子。他拨开她披散的长发，问她跳进水里救人的事。

　　辛有在他耳边小声回答，余夫人的脸同时浮现在她眼前。

　　辛有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不会再猜测余夫人到底是谁？

　　如果上天早在那么久以前，就用一个伤疤为今天准备好了答案。那么，人们就应该按照自己的选择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