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闺秀》土堆大人

42、圣诞

　　年尾的最后几日，祟京上下九城的气氛随着圣诞的到来渐渐高涨。圣诞当日，谢延堂和谢诵一早就进宫参与庆贺，随后整天直到晚上都会留在宫里。

　　谢延堂提早向谢老夫人吐露了：他希望谢诵成为获得圣赞的‘嘉子’，和为此做的安排。因此这日谢老夫人令全府上下都穿喜装，前次未曾祭拜的祠堂也重新布置起来，只等他们父子从宫中带着好消息回来。

　　这天辛有却另有安排。上次辛有建议白雅如收养善幼堂的孩子阿七，白雅和冯氏如仔细想过以后，先后去和她的母亲，宋府老夫人等长辈商量，得到了她们的支持。之后，白雅如和辛有约定去善幼堂看一看阿七，正是在圣诞这天。

　　因这日子特殊，辛有去向谢老夫人请求允许。谢老夫人听说是宋公府的三夫人拜托辛有去帮忙，通情达理地说：“去吧，大人和辛澄要到初更才能回来，你日间去帮个忙是无碍的。祠堂的事，我会让甄夫人派人去关照。”

　　辛有和白雅如见了面，同坐了白雅如的车，在闹市上逆流而行。

　　辛有第一次看到街上是这种热闹，仿佛九城的人都在向北而去，皆穿着新衣，拖家带口，喜气洋洋。

　　白雅如道：“小有，你看，大家都在涌去宫城那边瞧热闹呢，圣诞时总有平日看不到的表演，到了固定的时辰，还有宫人从宫楼上往下抛彩钱。我们这个时候去善幼堂，正是清静。”

　　冯氏在旁笑着说：“却也分外难行。”

　　马车用了平时更多的时间，才来到善幼堂外。冯氏扶着白雅如下了车，看着善幼堂那挂了贺锦的黑沉大门，忽然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

　　白雅如捏捏辛有的手，看着眼圈发红的冯氏说：“小有，阿保和你一样，七岁被卖后就没再见过爹娘。别看她这么老了，心里还有个伤心的小孩呢，好在我会哄她。”

　　冯氏有些难为情地说：“夫人还帮我去乡下找过，可那个家早就没了，人都不知逃荒到哪里去了？”

　　白雅如道：“所以你爹娘也是为了你好，让你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可不是嫌弃你。”

　　这说笑的一阵子里，善幼堂里的人已经打开了门，白雅如和冯氏好奇地走进去，左看看再右看看。此时的善幼堂受到许多协助后，已经修葺得体体面面。

　　白雅如珍惜自己的高门身份，不想被人随意窥视，早已垂下面纱遮脸。她见辛有和善幼堂的苏管事相处亲密，犹如家人，心情顿时安定了些，随他们去了待客的前厅。

　　屋子里已有人在等着，是一位衣着朴实的妇人和四个年纪不同的孩子，其中小小的才刚回走路，大的也只有六七岁，都穿着豆绿的长袄和茶色的裤子，模样干净可爱。

　　辛有小声对白雅如道：“夫人，这是最可爱的几个孩子，年龄大小不一，夫人可以多考虑一些。”

　　白雅如问：“哪个是阿七？”

　　排在第三的孩子认真地向白雅如行了礼，十分持重地说：“夫人好，我是阿七。”

　　白雅如掀开一点帽纱，仔细看阿七，那稚嫩眉眼间的严肃和认真……竟然和她家大人一模一样！

　　白雅如忍不住一笑，她身边的冯氏似乎也这么觉得，神情有些惊奇。

　　等到和阿七私下相处的时候，白雅如听他弹了琴，看了他写的诗，就更喜欢了。

　　回去时，白雅如对辛有说：“我兄弟家的几个孩子，都是非常娇生惯养的，但没有一个像阿七这么聪慧。阿七从小就周正，长大后应该会更上进，有这样的儿子是难得的福气。”

　　辛有非常高兴。白雅如又告诉她：现在只等和婆婆议定了日子，安排，就能接阿七去宋公府了。

　　回到谢府以后，辛有换过衣裳去回禀过谢老夫人，带着银德去祠堂查看。这次安排祠堂的事，甄夫人也有参与，辛有不必担心还有什么计算。

　　直到晚上，辛有在小筑里和大家一起用饭时，嘴边仍挂着满足的笑意。阿七将拥有疼爱他的父母！这是别人很难真正明白的，洋溢在辛有心中的深深欢喜。

　　被喜庆和人群包围的宫城中，锦绣华灯如海，簇拥着满堂生辉的宏伟宫殿。

　　经过一整日的礼章庆贺，聚集在此的人们都累了，醉了，任由过度却必须的兴奋继续随着耳边的节奏起伏，犹如随波逐流，也有人凭着意志和魄力，始终保持清醒，控制着他需要的细节。

　　谢诵和几位年轻才俊因自身的出众和高尚的品德，不仅能够参加宫宴，还得到面圣受奖的机会。

　　这些前途可观的年轻人在应酬中饱受赞誉和追捧，谢诵则是其中最耀眼的。

　　谢诵从小的天资，对母亲的孝道，曾经从许多名人那里得到的肯定，以及他的诗文，善举都被谢延堂做足了宣扬。还有几位可以亲近君王的‘推手’，亦承诺会助谢延堂一臂之力，将谢诵推入御台阁。这份出仕即巅峰的荣耀，或许只有谢延堂才有魄力染指。

　　在昏昏欲醉的大殿上，疲倦不语的谢诵被推出人群，在君王面前为他贺词。

　　一切和谢延堂确定的一样，进入既定的规则中以后，他倔强的儿子只能顺着脚下的路向前。千丝万缕的牵制无形地包围着他，即使他此时会不耐烦，将来也会手握这千丝万缕的牵制，将它们的力量归为自己所有。

　　谢延堂看着他的儿子，身披骄人的光芒为君王贺词！谢延堂陶醉在谢诵的光芒中，在陶醉中被彻底折服，谢延堂已自愿成为谢诵的奴仆，助谢诵伟大！这才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价值。

　　初更后的宫外，轻轻月色笼罩万物，还在路边停留的人多是乞丐，向从宫中序列而出的队伍靠拢过去。

　　谢延堂满足地坐在轿中，手里握着皇上赐给谢诵的嘉状，尽情地畅想起未来。不久一阵马蹄声从后方穿越过去，谢延堂推开小窗，从那还未消失的背影认出谢诵，宽容地笑了笑。

　　谢延堂从谢诵手里拿过嘉状时，谢诵既不显得高兴，也无任何要与他分享的心情，满身的别扭和以前毫无改变。

　　谢延堂想问谢诵：被万众瞩目的感受，超越一切平庸的感受，将最好的东西握在手中的感受，难道不使人愉快吗？不是最有趣的游戏吗？

　　无妨无妨，谢延堂靠上柔软的轿壁，只要谢诵愿意听话就好，总有一天他会对此感激不已。

　　谢诵回到谢府，先去向谢老夫人报告了喜讯，再换身衣裳去见辛有。

　　白竹小筑里的几人一直在等谢诵，他们做了一只十色彩球，准备等谢诵来时送给他。

　　听到推开大门的声音，数着越来越近的脚步，银德和湘儿在门后拉着那只彩球，在谢诵推开门时拦住了他。

　　谢诵笑着问：“这是做什么？”

　　银德道：“学子大人们考中了进士，都要戴着彩球上街，公子今日成了嘉子，我们也想为你庆贺呀！”

　　谢诵问：“你们都知道了？”

　　辛有看着银德和湘儿将彩球挂在他身上，笑着说：“大人派了人从宫里回来报信，老夫人又说给我们听了。”

　　谢诵戴着那只彩球，忽然没了严肃之气，却显得可爱起来，和他们一起进屋去，看见桌上还准备了鲜果和清凉的茶品。

　　银德和阿景问了谢诵许多宫里的事情，谢诵耐心地描述了一遍，再后来大家都熬不住去睡了，屋里剩下谢诵和辛有还依依不舍。

　　谢诵解下身上的彩球，辛有高兴地问：“辛澄，你真的当面为皇上作了贺词吗？”

　　谢诵点点头，“宫里的灯火太璀璨，各种影子看起来支离破碎，我看不清璀璨和重影中的君王，只能用称颂为他增添一层光明。”

　　辛有不太懂：“辛澄，你觉得贺词还不够好吗？”

　　谢诵道：“那不重要，连嘉子的名声也不重要。宫宴开始前，御台阁的余大人和我谈起近来的两件大事：西南七州连连灾荒，游狄的盟军入侵了卫戍。在远离这片安宁，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许多人正在受苦，国家的防护正在被破坏。”

　　辛有道：“裕南也常受水灾，有时有外寇乘着小船来抢掠，受到损害的百姓非常可怜。”

　　谢诵道：“我想在大考之后自请外派，你愿意跟我去很远的地方吗？”

　　辛有毫不犹豫地小声说，“我愿意。”

　　谢诵一笑，无奈地说：“但大人一定会阻止我这么做。”

　　辛有问：“为什么？”

　　谢诵道：“即使在大考中得到头名，通常是从五品下的文职开始积累经验，去外州做县丞也是很正常的安排。大人觉得我可以直接进入御台阁，是他过于自信了。”

　　辛有问：“如果谢大人不肯同意，我们怎么办？”

　　谢诵道：“只要皇上同意外派的请求，大人也无法阻止，就像他迫使我不得不当众表演献词一样。”

　　辛有这才明白，‘表演’对谢诵是非常为难的事，而责任于他则是一种希望。

　　辛有道：“辛澄，我们会去你想去的地方，无论多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