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闺秀》土堆大人

41、竹林

　　白雅如坐下后道：“我在前面听谢府的管家说，甄夫人在接待亲族来人，就没去打扰她。”

　　辛有给白雅如倒了茶，柔声问：“夫人，最近有阿薇的消息吗？”

　　白雅如道：“沿途都有口信送回来，他们虽走的不快，却是一路顺畅的。”

　　辛有再问：“宋老夫人好些了吗？”

　　白雅如道：“阿薇走了以后，老夫人的病竟然摆脱了急重，日渐好转。人家都说，这样在鬼门关前经过一遭，起码还能多活十年。”

　　辛有道：“阿薇和金大哥去了肃宁，宋老夫人也安然无恙，真好。”

　　白雅如道：“是啊，我们老夫人渐渐去了病痛，心情也是大好，催兆云纳妾的事暂且就不提了。”

　　冯氏在一旁道：“唉，这回可把我们夫人愁坏了，天天都怕往老夫人那儿去，不去又不成。”

　　白雅如叹道：“我真是怕受这个罪，只要老夫人别再管这件事，我愿意吃斋十年。”

　　辛有和白雅如也算相识已久，进谢府后又和白雅如经常来往，对她的苦恼非常了解。

　　辛有心里其实有个为白雅如解忧的办法，但不清楚高门中对此事的态度，所以没有轻易说出来。

　　现在白雅如和冯氏又提起这件烦恼，辛有便鼓起勇气问：“夫人有没有想过领养一个孩子？家里有了孩子，夫人担忧的事情就能缓和些了。”

　　白雅如看看冯氏，“阿保以前也说过，让我从宗亲中先过继一个孩子。可是我娘又说：过继来的孩子有自己的父母，日后长大有了主见，心还是要归向亲生爹娘，许多事都麻烦得很。”

　　辛有问：“夫人知道善幼堂吗？”

　　白雅如略微一惊，睁大美丽的眼睛问：“善幼堂？那是收留孤儿的地方啊。”

　　辛有道：“夫人，善幼堂里的孩子虽然是孤儿，其中也有格外聪慧的孩子，品德也好。不久前就有个孩子，考中了朝廷办的义教学堂。”

　　白雅如笑着问：“是吗？那间义教学堂我知道，我两个阿兄家的孩子当初都没有考中，只好花钱求人另拜了老师。你说的这个孩子如此聪慧吗？”

　　辛有道：“这个孩子叫阿七，今年七岁，他真是一个好孩子呢。谢公子当时为善幼堂募捐办学，起因就是被阿七的好学打动了。”

　　白雅如有些惊讶，再抬头看看身边的冯氏，两人眼中似乎都闪动着被点亮的星星。

　　冬日的暮色来得极快，白雅如不能在谢府久留，但仍是担心让辛有乱了方寸的那件‘急事’。

　　白雅如道：“小有，你愿意为别人的烦恼倾力相助，怎么不给我机会听听你的烦恼呢？如果你并没有烦恼，我也就安心了。”

　　辛有道：“多谢夫人的体贴，我自己也不太明白……谢老夫人好像对我有误会，也不肯解释。”

　　白雅如问：“只是突然不高兴，然后让你从元夫人的旧居搬到了这里？”

　　辛有点点头，“我怎么也想不清楚。”

　　白雅如道：“小有，高门里的老夫人们一生受人敬重，阅历丰富，这固然是宝贵的，但也会让她们内心自负，思想古板。如果你坚信这件事是个误会，那么一定要拿出坚毅和魄力，让谢老夫人重新考虑她的看法。只有这样，你才能在这座大府中拥有自己真正的位置。”

　　白雅如鼓励的目光为辛有注入了力量，辛有忽然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也正是她一直在犹豫的决定。

　　灰暗的天色下，辛有独自走向谢老夫人所住的大院。守在门外的婢女们，对辛有和老夫人之间的变化还不太清楚，没有阻拦辛有靠近主屋的厢房。

　　门帘掀起，熟悉的暖香扑面而来，辛有定了定神，直向谢老夫人和唐嬷嬷出声的地方走过去。

　　谢老夫人正在用晚饭，桌上菜色齐全，唐嬷嬷站在桌边为老夫人布菜。

　　她两人抬头看见辛有，脸上的笑意顿时变成诧异，谢老夫人沉着脸放下筷子。

　　唐嬷嬷道：“辛小姐，你怎么又来了？把老夫人的话当耳旁风吗？”

　　辛有行过礼道：“请老夫人见谅，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让老夫人不满，所以只能再来打扰。”

　　唐嬷嬷道：“你这姑娘好生气人，老夫人只不过给你一句忠告，也不曾欺负你，你为何不懂安分守己？”

　　辛有鼓起勇气道：“昨天老夫人对我依然和蔼，今日却觉得我‘心术不正’，这变化的理由是什么？我一定要问清楚。”

　　唐嬷嬷无法用权威赶走辛有，为难地看看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对辛有道：“我烦得与你说起那些，倘若辛澄再来问我，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辛有见谢老夫人不肯松口，故意激道：“老夫人不肯当面和我理论，是不是因为你也没有把握？认为我心术不正，仅仅是老夫人的一厢猜测，只是老夫人捕风捉影的担忧！因为公子是老夫人最在意的人，所以无法容忍任何对公子不利的猜想，我认为，是老夫人误会了我。”

　　唐嬷嬷瞪大眼睛喝道：“大胆，你敢在老夫人面前放肆！”

　　辛有抬起头，“难道老夫人不允许别人说出真心话？”

　　安静，屋子里忽然只剩下安静，连站在屋外廊下的仆妇和婢女们，也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谢老夫人姿态僵硬地坐在桌前，神态复杂，她似乎被辛有激怒了，又在慢慢沉思。

　　辛有爆发的心气在安静中沉淀下来，但目光中的执着依然没变，一旁的唐嬷嬷却不见了气恼，好奇地审视着辛有。

　　谢老夫人看着辛有身上的布衣，眼神落在她的腰前，缓缓地问：“你前次来时，特意换上了闺秀的体面衣裳，这次怎么又不穿？”

　　原来真是因为衣着？

　　辛有按捺着惊讶道：“早上在怡文轩遇见老夫人的时候，我是这身衣裳的，再穿着它来，可以方便老夫人指教小女。”

　　唐嬷嬷听到这聪慧的回答，便有些憋着笑了，心中暗想：或是真的误会了？

　　谢老夫人面色严厉地说：“这件衣裳没有什么不好，坏的是你腰上的那条帕子！”

　　辛有大感意外，低头捂着腰上的帕子，忽然明白了老夫人为何生气？眼里顿时涌出酸楚委屈。

　　原来谢老夫人，还记得谢诵母亲元夫人的习惯，元夫人在亲自照顾谢诵的时候，也会把帕子系在腰前。

　　早上老夫人看见辛有腰前挂着帕子，瞬间想起了元夫人。老夫人误会辛有在故意模仿元夫人，以此取悦谢诵，这就是‘心术不正’的来源。

　　谢老夫人见辛有含泪不语，将目光转去别处道：“你尚且年轻，难免有些糊涂的想法，但我很不喜如此轻浮的做法，哪里错怪了你？”

　　辛有平静地说：“我是和元夫人恰巧有同样的习惯。我从小在点心坊里学徒，既要打水也要烧火，怕手上的黑灰弄脏了点心，便要在腰上系一块布头随时擦手。我和公子初相识时，他时常盯着我腰前的帕子，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元夫人。进府以后，我也想过是不是该取下帕子？但这块帕子是公子在意的东西，它是对元夫人的怀念，我也想和公子一起怀念元夫人。”

　　唐嬷嬷听着这番话，渐渐露出感动的神色，谢老夫人依然板着脸道：“既然你知道公子中意你有思恋母亲的缘故，真的不曾利用它去裹挟公子？”

　　辛有被怀疑着，心里忽然涌出许多的话，仿佛要冲破胸口，她咬紧牙道：“也许人们都觉得疑惑：公子为何中意一位平平无奇的姑娘？对此我也缺乏自信。但我相信公子的心意不是因为怀念母亲，或受了迷惑，公子智慧过人，心地善良，能追随公子是我的幸运，我永远不会辜负公子的心意，也不会让他失望！所以，请老夫人不要再生气，别让公子也为此烦恼。”

　　谢老夫人放低目光，想了想后道：“但愿你言行无差。辛澄是我谢氏的希望，你若敢误他，我定不饶恕。”

　　辛有垂头礼道：“谢老夫人。”

　　辛有不善于反驳，在和谢老夫人的理论中不知不觉用尽了力气，虚脱般的感受占满辛有的身体。她茫然地走出那间屋子时，忽然看见谢诵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外。

　　辛有空虚的脑中闪过惊慌和委屈，谢诵拉住她的手，紧握着她的手，带她离开了廊下围观的众目睽睽。

　　白竹小筑里传出一些笑声，银德和湘儿，阿景在等辛有吃饭。厨房早些时候送来的饭菜早已凉透，也没有秋璃苑里那样单备的锅灶可以使用。

　　实在没有办法，阿景和湘儿两个只好在取暖的炉子上热菜，连两只手都烤得通红。

　　辛有被谢诵牵着走到小筑外的竹林下，她小声道：“辛澄，抱歉，是我引起了误会。”

　　谢诵停下，歉疚地说：“是为了我，你才要忍受别人的误会。”

　　辛有道：“辛澄，已经没有误会了，老夫人她相信我。”

　　谢诵动情地说：“你说的话我听到了。没错，我喜欢你是因为‘你’，你是我所爱，永不辜负。”

　　轻而暖的感动洋溢在辛有心里，她抬头看谢诵，和他温柔的目光交融在一起，突然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谢诵微微低头，他们被陌生的感触吸引，羞涩地想要靠近对方。

　　辛有的心跳很快，觉得将有特别而重要的事发生，但对该怎么做毫无头绪。

　　她安静地等在那儿，等到谢诵谨慎地在她额上亲了亲。这时竹林忽然被风吹响，他们立刻害羞得各自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