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关系》橘里野

5、第 5 章

　　陈嘉年头回演男主角，许多地方不习惯，导演对最终效果要求高，一场戏拍个十几条是常有的事，所有人都陪他一起熬着，起先有不少人怨言破丰，就连男二都下了戏都明嘲暗讽的。

　　后来段昱树来探班两次，带了价格不菲的礼物，大家就不再说什么了。

　　男二的演员叫祝荣，最近老往陈嘉年身边靠，旁敲侧击打听段昱树的事，陈嘉年又不傻，听出他是什么意思，谈话间留一线体面，但心里骂他虚伪，打听个屁。

　　这段日子段昱树忙，听说是年中，各项数据都要看，还有下半年的规划会，好多会要开，行业内还有有关部门组织什么会议要出差，陈嘉年想不通这行怎么还能跟机关的扯上关系，但段昱树是挺忙就是了，探班都是没待几分钟就走了。

　　陈嘉年拍戏也没个准时间，有时候要大夜，有时候要起早，俩人各忙各的，时间老对不上，彼此好久都没见一面。

　　接近7月底的时候英华这边的事才总算告一段落，人事部提上来员工游玩活动，段昱树抽空看了方案，集团总部这边以及精英销售们都去内蒙玩，还带着他，简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团建，什么活动游戏PK什么的，大抵就是团建的里子套个游玩的面子。

　　他思考几天，觉得不妥，在系统内回复了意见打回去，又找人事部经理和行政岗一起谈了一下，最终把团建就定成年中宴会，白天游戏，晚上晚宴，一天时间足够了，竞争也别太激烈了，不愿意玩就批假让他们带薪休息去，剩下的内蒙就给大家包个旅游团。

　　会议室里骂得挺凶，该玩就好好玩，少来那些给自己看的虚的工程，底下员工一提团建就说精神上累得慌，难道人事这边两个眼睛都是摆设，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

　　骂完段昱树默不作声回了办公室，自己也写了篇检讨，英华在他爸妈手里时留下不少有问题的传统，各个部门拍马屁都是绝活，说真话的太少，他接手这十年改了很多东西，但陋习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都改好的，改好的也有随着个人习惯又变坏的。

　　他写完觉得累得慌，员工骂领导吸血，殊不知他也挺羡慕人家到时下班，能与家人团聚彼此小叙。

　　回家时别墅黑着，只有林姨的保姆间开着灯，天热人就浮躁，她近日做的都是些爽口的菜，但段昱树自己吃仍没胃口，草草尝尝味道就上楼看星星去了。

　　唯一的慰藉是跟路瑛的合作谈得不错，等秋天两家公司要在申港市合办一场珠宝设计展览，主题就以两性为概念。

　　这个想法其实很大胆，战发部跟他连开了好几天的会，加上市场调研的数据，后来又拉着市场部和数据分析部门继续开，会开的人像酱腌黄瓜一般抽抽巴巴，总之就是觉得这个选题未免太冒险，性别话题太尖锐，英华如今占市场份额不说第一也排在前头，没必要冒这个风险再给自己增添话题度了。

　　但路瑛是有诚心也有野心的，论这行她其实比段昱树更专业，从小耳濡目染长大，打出生就做好了接管企业的准备，很快交来一份相当漂亮的计划书，段昱树看过，舌战群雄，英华这边选题到底是过了。

　　事后他请路瑛吃饭，不吝赞美之词，自我感觉约会进展不错，就等陈嘉年有空可以互相介绍看看。

　　其实路瑛一直以为他俩在谈工作，反正没人约会的时候还商讨工作细节，她都要累麻了，偶尔甚至想回去给自己一巴掌，觉得这苦真是自找的。

　　八月初是父母的忌日，临近时段昱树心情受了影响，说不上是烦躁还是什么，总之心里不舒坦，连着生理也不舒服，开始频繁失眠头痛，更让他情绪差起来。

　　工作告一段落时他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整理整理阳光房的多肉，有几盆前几日水浇多了，又正赶上雷雨季节，没几个晴日子，叶子徒长不少，还有几盆水胶少了，顶芽都干巴要死，又有几盆娇气的竟还黑腐了。

　　段昱树修修剪剪打理了一上午，中午正想着出门吃点什么，手机来了通电话，归属地显示是云南。

　　他是北方人，社交的圈子也以北方朋友居多，云南的号码基本上也只一家人会打来，段昱树思考片刻，想及自己的父母早亡，一时辛酸，还是接了。

　　他声音礼貌：“您好。”故意装不认识。

　　“段总，真是打扰您啦，我是陈嘉年的妈妈，还得感谢您对我们家的照顾。”

　　段昱树捏捏眉心，这个开场已经让他有点累了：“不客气的。”但教养让他说不出太过的话来。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老来找您，您对我们家的恩情已经是几辈子都还不完了……”女人絮絮叨叨的，但显然话里有话，只是假客气罢了，“但您也知道，嘉年他哥哥呀，哎哟真是命不逢时，小时候就病着，可怜的哟，我跟他爸那会答应他，只有能活下来，就是星星月亮，我们拼命也给他哟，他这梦想着出国留学，但先前不是疫情么……”

　　这话一说段昱树就懂了。

　　陈嘉年他哥比他就大两岁，幼时得了少儿白血病，小孩子时候好治，预后也良好，父母拼了二胎，老天有眼配上了型，具体是哪年做的移植记不清了，反正那会陈嘉年有点记事了，但又不太大，所以导致小孩记仇了。

　　他哥叫陈嘉念，也不知是不是音相似的关系，段昱树常听陈嘉年念叨，他怀疑自己就是他哥的替代品。

　　陈嘉念大学想要出国，但他家父母就是个开小卖店的，别说不知道出国怎么挑学校，家里的积蓄也不够的，那会开始他们就找上陈嘉年，段昱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许是陈嘉年没给钱也没给出主意，俩人又找到他这，这才知道了。

　　他资助他们不少，但陈嘉念出国后又要读硕博，又赶上疫情，他妈心疼他把孩子弄回来拴在身边，结果云南那头没有适合的工作，陈嘉念家里蹲三年，去年放开后又打了出国的心思，因为这事跟他妈还吵过。

　　电话里还没讲到正题，段昱树已懒得再听，直接打断：“伯母，英华去年成立了助学慈善基金会，以后您家里若是有困难可以申请，符合条件的都会批一笔学费，这回我给您打过去一笔，但是往后我可也不亏欠了。”

　　他话说得明白了，电话那头于是连声道谢，方言发音挺崎岖的，段昱树挂了电话。

　　晚上刚巧陈嘉年回来，近一个月没怎么碰面，两个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出门，一起在家吃了顿晚餐。

　　别墅餐厅是长桌，段昱树一直坐主坐，陈嘉年流窜作案，看心情挑位置，今天就坐他手边，剥好多清蒸大虾往干爹碗里扔。

　　大虾是林姨下午才去海鲜市场买的，个个鲜活，肉紧味嫩，入口鲜甜，一点调料没放都好吃极了。

　　段昱树夹着吃，眼看桌边虾皮堆了一堆，陈嘉年碗里冷面都有点坨了，便道：“你自己也吃。”他也不是没长手，老往他碗里放算什么呢。

　　陈嘉年听话吃一个，下一个还往他碗里送：“我得保持体重，拍戏呢，过一段还得减脂减肥，嘴上得把好了。”

　　“那让老师帮你规划一下，别节食伤身，”段昱树说，想起中午那通电话，毕竟是陈嘉年的至亲，好歹得知会一声，“你妈今天找我要钱了，我说就是最后一次了。”

　　“之前给我打电话，我没接，他们俩就是那种得了便宜卖乖的人，陈嘉念也是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要我说就别管，眼不见心不烦。”

　　段昱树认同也不认同：“毕竟是父母。”

　　陈嘉年唇角一撇：“我巴不得没父母呢，有的人死了爸妈不也活挺好？”话一出口他就后悔，这桌上死了爸妈还活挺好那个就在手边坐着呢，他这么说肯定要让段昱树心里不舒服了。

　　段昱树没立刻说话，但他就是不说话的时候才吓人，陈嘉年也没敢吱声，讨好似的借花献佛给他倒了杯林姨备好的茶水。

　　半晌段昱树轻叹一口气：“嘉年，父母有生身之恩，你现在能做自己热爱的事，其实追根究底要感谢他们给你一次来人世的机会。”

　　陈嘉年觉得不然，他其实想哄段昱树的：“那还不是靠你，他们俩算什么东西，生我不过就是用我而已，我他妈宁可做个孤儿。”结果又说错话了。

　　“啪”地一下，段昱树的筷子拍在桌上：“陈嘉年，这家里还轮不着你上赶着做孤儿，你这么着急想体验，那你跟我换换？”

　　这话题于谁都敏感，陈嘉年其实理亏，但他对父母气大，本来一来二去的要钱就让他一肚子火，对方偏还黏皮糖似的软硬不吃，他骂也骂过也讽刺过，人就当听不懂，下回还来，他满腔的愤懑都好似打在棉花上，一直不曾解气，还憋得更多。

　　段昱树这么一说，他也来劲：“你以为我不想换，你养尊处优过了二十几年，神仙一样的日子，我羡慕着呢，那俩父母你打电话聊几分钟不累吗，跟着过十几年都赶着阎王爷索命了，你跟我换，那日子你过不下去，别总劝我善良！”

　　“养尊处优”这话扎心，饶是他后半句说的在理，段昱树心里却也不舒服了，他不大跟陈嘉年讲自己的辛苦，但为走出象牙塔的年纪都要拿命去搏一条路，这十年说不累是假的，累得想死才是真的，他留下一句“行，我养尊处优呢”便走了。

　　车子从前院离开，陈嘉年独自对着两碗冷面和没吃完的虾冷静下来，后知后觉想起段昱树父母的忌日就在跟前了。

　　他狠狠往后一仰，望着水晶吊灯叹了口气，用力好猛的，像要把心肺都叹出来，他后悔，他说错话了，但他知道段昱树不争辩也不指责意味着什么，他在气头上，这会万不能再去触了。

　　陈嘉年不知道几个小时后他就会更加后悔，因为段昱树今晚是自己开车，好巧不巧，下午下过雨，路上打滑，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