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关系》橘里野

3、第 3 章

　　陈嘉年故意在后半夜回家，他跟导演吃饭的时候就想了，干爹今晚兴许真要跟女人见面，万一回家呢，他撞破了气氛多不好。但心里又觉得难受，只是一时琢磨不出来因为什么难受，于是多灌了两瓶酒，给大家表演了一下“炫”啤酒，几个人一晚上喝掉几箱，又去VIP俱乐部打台球看电影，一玩起来便把难受的滋味抛在脑后了。

　　住家阿姨还在等着，见人进门立刻迎上来：“少爷，先生吩咐给您煲了汤，还热着，您现在要吗？”

　　厨房就在一楼，陈嘉年思考片刻，换了鞋跟阿姨去拿汤，瞧见灶台上还放着两蛊，便用下巴指指问：“林姨，那是谁的？”

　　“先生之前要的，”林姨说，“但他回来说累了，不喝，就放着了。”

　　“他带人回来了，为什么还多一蛊？”陈嘉年站在一边打量，林姨正把他那个倒进汤碗里，汤很香很鲜，冒着热气，光闻起来血液里的酒精就消了一半了。

　　林姨端起餐盘：“没带人呢，先生看起来累得厉害，我没敢多问，少爷您在哪喝，要送房里吗？”

　　“再倒一蛊给我，”陈嘉年说，“我一起端上楼去喝。”

　　林姨并不多话，依言倒一碗，一起放进餐盘：“小心烫手呢。”

　　陈嘉年端着餐盘走，这时候体会到别墅的不好，上楼梯太麻烦了，他想得让干爹安个电梯才行，不然以后有什么需要上上下下多不方便呢。

　　段昱树还没睡，他刚洗了澡，吹干了头发，或许是累得过了劲，大脑反倒指挥着身体精神起来，这会儿靠在柔软的真皮床头，借着台灯灯光读《文心雕龙》。这本书他看过许多遍，百看不厌，闲时总得拿出来翻一翻，书脊都折腾得有些散了。

　　陈嘉年一进屋就开了灯，50瓦的顶灯晃眼，段昱树被晃得眯起眼睛，略带些不满看过去：“回来了就吃点养身体的去休息，年轻人老熬着，忘了你那胃出血怎么得了？”

　　当然记得，当群演跑剧组那会上顿不接下顿，硬是磨出来的病。

　　陈嘉年暑假在横店体验过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演习，段昱树说赞助几个剧给他演男一号，他自视清高不屑搞这种资本论，非要自己闯荡，当了好久的群演，仍然没火，到前阵子才接了自己的第一个男主角剧本，就是讲群演故事的。

　　“那你呢，”陈嘉年拖过小几放在床边，把餐盘放在上头，“你不也熬着，年纪大了，身体更差。”

　　段昱树把书扣在一旁：“我这是劳逸结合，明天休假，上午补觉，下午约了人去打高尔夫。”

　　“我明天要进剧组了，”陈嘉年“啊”一声，调子拖得老长，颇感失望，“你不送我啊？”

　　“就在家门口拍戏，你不还在家里头住，九百万的宾利雅致送你还不行？”段昱树拾起汤匙舀一口汤，吹了吹喝掉。他那蛊晾了有一会，但煲汤的小罐保温效果极好，还是烫的，入口清甜，浑身的疲倦舒张开来，很是舒服。

　　陈嘉年也喝一口，嘴上沾着少许油花：“你是我干爹，你得给我撑脸面啊。”

　　“不丢我的脸面就很好了，”段昱树伸手抚一下他早就蹭得乱遭的刘海，“嘉年，多福走了。”

　　多福是那只得猫瘟的流浪猫，很小一只，捡到时勉强断奶，睁不开眼睛，脸上还有脓包，他奶爸似的照顾，消毒，排便，喂奶，送医，结果小生命还是归于尘土，匆匆降临，匆匆离去。

　　他捡陈嘉年时也这样，一个小孩，瘦巴巴的，长个子的年纪都抽条成竹竿了，望着别人碗里的排骨饿狼似的双眼冒光。段昱树那会才失去父母没多久，至亲双亡对他的打击很大，与陈嘉年的一场戏剧性偶遇倒填补了生活的寂寥，只是领养手续一直没办成。

　　合法的路子不通，双方都不符合标准，有人提议帮他走关系，但段昱树顾虑会对陈嘉年日后有影响，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指不定哪一日上边以此开刀，就得断送小孩的考公路。他那会不知道陈嘉年以后能干什么，什么都替他打算着，尽量让他大路宽阔，条条畅通。

　　对方劝他：“你俩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当心养个小白眼狼，你白付出那么些钱，到头来孩子跟自己的亲妈好去了，好多领养的孩子都这样，你可得当心！”

　　什么小白眼狼，段昱树不屑于谈这种词，他当时若不买，这孩子回落到谁手里，会落到什么境遇，前途未卜，那是活生生一条命，其中珍贵，岂可用钱衡量？

　　陈嘉年开导他：“我陪着你呢。”

　　二人在楼上喝完汤，段昱树不想动弹，陈嘉年起身收拾，忽然被人拉住。

　　就见他干爹拽着衣角把人拽近了，明明靠在床上就矮一截，姿态却是高贵的，他贴近一点距离轻轻嗅，片刻后放开陈嘉年：“喝酒喝得满身都是，还衣不蔽体的，你去的是正经局？”

　　陈嘉年是喝多了些，但平心而论绝无出格行为，被他怀疑有点委屈，还有点应激似的，反驳起来：“那你呢，怎么没把我小妈带回来，是不是人没瞧上你？”

　　段昱树责备地看他一眼：“哪有头回见人就带清白姑娘回家过夜的，等下回约她时候叫你，一起见见，也好认识一下。”

　　陈嘉年吸一下鼻子，好像在空调房吹凉了，有点不舒服：“她做什么的，跟你有共同语言吗，年龄合适吗，人好吗，能照顾你吗？”

　　这小孩心思还挺细，要求挺高呢，段昱树在心里想着，下回见面是可以再熟络一下，看看是否符合陈嘉年的要求。他道：“是我同行，Koningn你知道吧，前阵子旗下的小牌子找你代言了，她是老板的女儿，留学回来的，挺懂场合一姑娘。”

　　陈嘉年“哦”一声，从他话里竟觉出一丝这事有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这茬，万一小妈瞧不上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干儿子，把他赶出家门可怎么办，他在这住久了，都住处感情来了。

　　段昱树看他端着碗离开，小孩似乎对自己的回答不大满意，是哪出了偏差？

　　他拿起书再翻两页，胃里添了暖汤，人生出些倦怠，没看几行就困了，便抬手关灯，躺下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