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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似花还似非花 ...

  •   公子僖平日耀武扬威惯了,今日却当着一干人的面,被抽得满地乱爬,臊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奈何高欢在场,不敢造次。只好用阴郁眼神盯了长兄背影片刻,才攥着断弓,拂袖而去。

      末了,还不忘用怨毒的目光剜了周探一眼。

      其余人投向周探的目光意味深长中带了点同情:公子僖睚眦必报,这质子以后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周探却毫不在意,甚至很是享受那怨毒又奈何他不得的目光,心里悠闲地哼起了小曲。面上却一副纯良老实的样子,挣开御医,一瘸一拐急急走上前,冲高欢猛一行礼,绽放一个的感激的笑容:“今日之事,真是多谢太子殿下了!”

      高欢垂目还礼:“我也是经人告诉才赶来的。你要谢,不如谢——嗯?”

      他回头望了望,似乎要找什么人,却没找到,只好继续道:“——不如谢那位与你同行的张公子罢。是他方才急匆匆来告诉我的。只不知现在哪里去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落在了周探心口。那里揣了鼓鼓一包东西,连挨打的时候,都是死死捂住,生怕碰坏了似的。

      高欢不禁问道:“若是方便的话,敢问阁下怀中所揣何物?”

      “哦——哦,这个啊!”

      周探忽然有些支支吾吾。高欢道:“我也是好奇一问,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方便,方便!其实……我今日,就是来找太子殿下的。而这些东西,也是带给……给太子殿下的。”

      “给我?”

      “是啊!”

      像是怕高欢下一刻就要跑了似的,周探在怀里摸索起来:“其实前几日我就来找过殿下了,只是,我那时不知太子殿下不在建康,跑了几趟,都没见着。今日去了,也没见上。这才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三皇子……”

      他似乎十分激动。或许是动作太火急火燎的缘故,一个手滑,怀中那一沓写满了工工整整楷书的纸张纷纷扬扬飘起,随风落了满地。

      恰好有一张飘到高欢脚下。周探拾完纸起身的时候,高欢已捡了起来,全神贯注看着纸上的字。

      周探的嘴角扬起一抹不着痕迹的得色,又转瞬即逝,道:“呃,如殿下所见,我写了几句诗……”

      高欢爱诗。看到纸上是诗文的那一刻起,目光就移不开了。此刻头也不抬:“九殿下怎么想起来作诗?”

      “我对作诗作文颇有些兴趣,每日都会写上两笔……前几日,听说太子殿下要主持大齐一年一度的传统诗会,便想去观摩一番……不过,参会需要邀请函。我便想着,把诗呈给太子殿下看看,能不能看在我这份诚心的份上,放我进去呢?”

      说这话的时候,周探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好像不过一个天真烂漫的十七岁少年。

      其实,周探的长相极其出众。他继承了母亲的艳丽和父亲的英武,生得浓眉大眼,光彩照人,棱角分明。五官也好脸型轮廓也罢,都无比精致,近乎完美。

      他的眉眼间满是逼人的英气,任何人与他对视的时候,哪怕周探总一副眼神清澈无辜、正气凛然的样子,也会莫名压力倍增,难以直视。

      此刻,他目光灼灼,直向高欢,又期待,又紧张,仿佛生怕入不了这位诗才傲世的太子殿下的法眼。

      高欢偶一抬头,对上这热烈的面容,倒先皱了眉,退避三舍似的低头看回纸面:“九殿下若有兴趣,派人来说一声便是,不用如此麻烦的。”

      周探这才不好意思地承认道:“我……好吧,其实,我想和太子殿下独处,希望能得太子殿下指点一二……”

      此时已日头西斜。不知是阳光还是什么缘故,周探的耳朵尖也是红红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可看向高欢的目光,却仍是那样明亮,那样炽热。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情窦初开的少年看到了心上人。

      高欢哪里会对付这样热烈的人?

      他生性拘谨,只喜自然而然、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不喜刻意为之的官场周旋,平日里又不苟言笑,言谈举止都是冷冷淡淡、中规中矩的。因此,身边人也都畏于他的威严,行事谨小慎微。

      就算有热情的人,那也是他的下人、臣子,他大可以用自己最自然的态度应对。可周探是别国的皇子,和他是平等的身份。他居然不大会应付,只好尴尬地正色道:“只要九殿下有空,现在便可以。”

      周探一下子兴高采烈的:“有空!怎么会没空!只是……平日我都是自己瞎琢磨,也没那个诗才,写一句都十分艰难,要想上半天,辞藻难免刻意了……”

      谈到诗,高欢立刻认真起来。一张张仔细看完了,思索一阵,道:“措辞确乎有些过分雕琢;选取的那些意象,初初读来,也颇牵强附会。”

      他这话说得直白,一点情面不留。周探明亮的目光暗了暗,脸更红了:“是,我是有许多要学的……”

      “不过,这些诗都意趣十足,见了字,就好像入了那场面一般。说得更笼统些,就是有灵气。若你有兴趣,可以研读这些大家的诗——”

      他冷冽的面色柔和了许多。话锋一转,道:“诗会的帖子,我一会便遣人送去。今日还有事,先告辞了。”

      周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听“帖子”,喜色越发深重,简直要溢了出来。高欢走时,他立刻弯腰行礼恭送。直到高欢的身影消失,都维持着低头的姿势。

      “行了行了,人都走光了,还装什么!”

      身后忽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周探回头望去,便见张从云摇着扇子,哈哈大笑,大跨步走上前来:“你不是说最烦那些酸酸的诗啊,词啊,曲啊的嘛!听到哭哭啼啼伤春悲秋愤世嫉俗的东西,就头疼、胸闷、心烦意乱!现在怎么一副入了迷的样子,要当诗仙了似的!”

      这本就是个偏僻的小巷子,此时,人都光了,四下里便只余淡淡的夕阳。

      人一走,周探那天真无邪的情态也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总挂着丝微笑的神情,波澜不惊,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听了张从云的奚落,他轻哼一声,随意道:“高欢喜欢诗。投其所好罢了。还有,大庭广众的,注意点,这种话回去再说。”

      张从云声音小了,动作依旧夸张,冲着周探指指点点:“哦,光顾着埋怨我了,一句好话没有?要不是小爷我配合你,把高欢喊来,你今天这出苦肉计得白演!”

      他摇一摇扇子,乐起来:“嘿,没想到你演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呢!又是站不住脚,又是吐血的……哈哈,我给你找来的鸡血拌朱砂好使吧?像真血一样呢!不如等回去以后,把这个法子,再对你那些皇哥皇弟用用……”

      周探不置可否,慢慢朝府邸的位置踱步。

      今天的事,确实是一场提前设计好的戏。

      首先,周探假装在没人的地方与高僖偶遇,故意激怒高僖,激他欺侮自己。

      同时,张从云喊来刚从城外出差归来的高欢,“救下”周探,惩罚欺凌“弱小”的高僖。

      最后,周探演一出“虚心学诗”的好戏,搞到高欢举办的诗会的邀请函。

      张从云“嘿嘿”了一阵,忽然问道:“周探,你设计了这么久,每天晚上咬笔杆子到半夜写那劳什子诗,今天又挨顿好打,到底为了什么?总不能只为了报复高僖吧?就那小子的蠢样,搞他的方法多着哩!不要亲自动手,一天十个都不带重复的!”

      周探只是微微一笑,不语。

      张从云忽放过了他,唠叨起来:“行吧行吧,又是那个‘秘密任务’,对吧?唉,不知道皇上他老人家到底给了你什么任务呢?整天神神秘秘的,老干些没头没尾的事情……”

      张从云到底是官场水极深的北邺出来的。看着是个咋咋呼呼、娇生惯养的官宦子弟,其实,内里人精一样。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是随周探一同来南齐的使臣。既然邺文帝给自己儿子派的任务是机密,那么,就算再好奇、这个消息的价值再大,暂时也最好不要多问。

      周探漫不经心地折了折手中的纸张,眼神越发暗。

      他打算事情有眉目了,再告诉张从云始末。

      其实,今天这一出戏,最主要的目的,是挑拨高欢和高僖的关系,得到接近高欢的机会。

      而接近的原因……则是为了那个任务。

      一个能颠覆整个南齐朝廷,对北邺未来有着深远影响的任务,也是一个艰巨到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夕阳西下,微风乍起。路旁的竹篱间忽穿来一朵杨花。洁白轻盈的花絮在空中缓缓游弋而过,自由又幸福。

      像是被那纯白刺了眼一样,周探一把抓住那小小的绒球,用力一握,那洁白的絮子便成了干巴巴一粒,转眼又被抛到了灰扑扑的尘土之中。

      周探背手,朝前大踏步走去。

      不知怎的,他的眼前忽浮现了那南齐太子的面容。淡淡的,眼底却又带一点温和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那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真是令人厌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似花还似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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