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82、第八十二章

　　倾邪与彧夙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那边玉皎尘对着楼凤君的魔棺若有所思。

　　苏琴青几人不知玉皎尘和纪怀卿方才见到了什么往事，但灵尊的事向来不需要他们操心，因此也没有多话，只有纪怀卿无所顾忌：“看来楼凤君尸身不腐就是因为黑石的缘故了。”

　　玉皎尘颔首道：“对，但是不能贸然取出，此事得让月照影来一趟。”

　　纪怀卿不解：“为何？”

　　玉皎尘拉着纪怀卿的手靠近魔棺，解释道：“楼凤君之所以尸身不腐，定然是将黑石藏于体内了，但这玉兰花是从他心口处长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牵扯到其中的黑石，为防万一，需得月照影施法让这些玉兰根系退避才行，而且这黑石原本是江醉舟所属，此事理应让他知晓。”

　　玉皎尘此番考虑的很周到，月照影于此事有赫赫之功，所以关于黑石之事，他有必要知道。

　　于是玉皎尘便传令让月照影来魔界一趟，他到的时候，尨凨去魔界入口处接他，倾邪有些郁闷，他想去拉住尨凨又有些忌惮，只能不情不愿的问道：“诶……又得来一个？”

　　尨凨闻言停住脚步，十分有礼的应道：“噢，忘了告知魔尊，月照影上仙已经到魔界入口了。”

　　“什么影不影的，我哪知道你说的是谁。”倾邪嘟嘟囔囔的，对于灵界这一帮子人想来就来的行为有些不满。

　　尨凨也意识到这样介绍月照影确实有些含糊了，便想了想，尽量仔细道：“抱歉，是我疏忽了，就是杀死楼凤君的那位上仙，我要去接的就是此人。”

　　倾邪闻声原地晃了晃，他的身形像深秋时节危悬在树上的枯叶，摇摇欲坠的，风一吹就飘走了，魔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十分精彩，干笑了两声道：“啊……是、是么……那、那不可耽误了，不耽误……”

　　尨凨这才点头一礼，转身走了。

　　彧夙在一旁十分体贴的问道：“魔尊是在害怕么？”

　　倾邪：……

　　“不是，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冷。”

　　彧夙贴心的像个小棉袄：“那要不你抱着饽饽暖暖手？小娃娃可暖和了。”

　　倾邪强颜欢笑：“呵呵……不、不用了。”

　　恰逢归砚渊走过来，见倾邪一副笑的比哭还难看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彧夙一见到先生走过来便很欢喜：“没什么，正在同魔尊闲聊，先生那边忙完了？”

　　“嗯。”归砚渊轻轻一点头，伸出双手欲接过饽饽：“累了就交给我吧。”

　　彧夙：“不累的，先生不用为我操心。”

　　归砚渊很欣慰，觉得彧夙实在是越来越懂礼了，便微微一笑：“好。”然后又对着倾邪点头示意，便走回玉皎尘那边了。

　　倾邪在一旁看着，脸皮都快僵住了，如果他的感觉没错，这俩人也有点儿那个意思，倾邪心中翻江倒海，心说你们这一对一对的，刨我的地也就算了，还故意来刺我的眼。

　　多恶毒啊。

　　不多时尨凨便领着月照影过来了。纪怀卿重新仔细的去看此人，忽然懂了楼凤君为何对他那般痴迷了。

　　确实是极美的。

　　三万年过去了，月照影与之前相较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不羁与随性，骨子里透着一种懒洋洋的闲适，像将开的玉兰花，在枝头独自优雅的舒展着，无意与谁争春，却轻而易举的将春色囊括在自己的馨香里，即便重游伤心地，他也只是嫌弃的皱了皱眉，咨嗟道：“我还以为再也不会来这地方了呢。”随后便若无其事的向玉皎尘行礼问候：“灵尊。”

　　月照影看见站在灵尊旁边的纪怀卿，怔楞了一刹那，两人相依而立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与那人挽手游历人间的日子，他忽然在想，自己和江醉舟站在一起，大概也是这般赏心悦目吧。月照影没有表现出丁点儿失仪，他从容大方的向纪怀卿见礼，纪怀卿同样回以一礼。

　　不愧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纪怀卿心想，此人举手投足间的神韵，都带着一种诗情画意的美感，大约那个名为江醉舟的画师在画他的是时候是及其用心的，倾注了他行过看过的所有风花雪月，以过往为笔，用想象做墨，再加以三分潇洒，七分喜爱，才有了这幅昳丽的躯体和纵脱的魂魄。

　　月照影都这般超脱，那画出他的江醉舟该是何等绝世。

　　纪怀卿忽然有些惋惜，他私心里希望这样的美人是该与心上人出双入对的，就像自己和玉皎尘一样。纪怀卿为月照影感到一丝失落，只是这点看不到摸不着的情绪被玉皎尘察觉了，他捏了捏小神官的指尖，借此传达自己的安抚。

　　纪怀卿悄悄握了一下玉皎尘的手，以示回应。

　　玉皎尘笑了，像往常一样雍容道：“本不想让你跑这一趟的，只是在楼凤君身上发现了五色石中的黑石，与你有些关系，这才让你来魔界走一趟。”

　　月照影纳罕道：“与我有关系？”

　　“嗯。”玉皎尘将方才见到的往事，挑重点与月照影说了，然后开口道：“此地玉兰花听你的指令，所以此事非你出面不可。”

　　“噢……”月照影一副了然的样子，随即将视线瞥向那具开着的青铜魔棺内，语气平淡的说道：“那是该将黑石取出来，平白又让他赚了三万年全尸，已经是捡了大便宜了。”月照影的语气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即便谈论起往日仇敌，也不见任何异样，可见楼凤君在他心里，确实微不足道。

　　月照影也不耽搁，抬手就开始施法，那些根植于楼凤君尸身上的玉兰花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一样，齐齐从宿主身上撤出，根系再次活了起来，沾粘着血肉，像一条条被剥了皮的蛇，黏腻又引人发瘆。

　　众人都镇静的看着，哪怕是彧夙，也只是觉得这场面略感不适微微瘪了瘪嘴而已。

　　但倾邪就不一样了，他本就吐过一次，这刚缓了没多久，胃里又开始翻滚，被酸水腐蚀喉腔的滋味让他难受的直不起腰，尽管魔尊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吐了，但还是一阵阵的向外呕着。

　　“呕……呕……”倾邪在呕吐的间隙中撑起上半身喘气，由于胃的抽搐导致他直不起身，只能以手撑膝大口呼吸着，口中的酸涩味道太重，他疑心自己都要被自己酸死了，就在此时倾邪余光见尨凨从远处走来，他不知何时离开了一小会儿，此时正手执一把薄荷叶走向这边。

　　倾邪心想神界还是有好人的，便在尨凨走到近处时欲伸手接过，还谢道：“多谢尨……嗯？”

　　尨凨看都没看他，径直就从倾邪身旁走过，倾邪就这么尴尬的伸着手，眼睁睁看着尨凨将薄荷叶捧到苏琴青面前，关心道：“若是觉得恶心就嚼一点，兴许能缓解一下。”

　　苏琴青当着众人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明显因尨凨此举感到有些愉悦，便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掩盖自己的不自然，随后趁着旁人不注意，拿起一片薄荷叶含入了口中。

　　倾邪：……

　　你们这帮子杀人诛心的混蛋！

　　一对一对的是商议好了在我这现眼么？

　　众人并没有感受到魔尊强烈的怨念，他们都在注视着月照影的动作，这场景虽然难以忍受，但好在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不消片刻，便见一根玉兰花枝盘成一团，托着一颗通体乌黑却有微光流转的石头缓缓升了上来。

　　月照影看着那颗黑石，恍然想起，这确实是江醉舟用来镇纸的那颗石头，若是细细追溯起来，自己能由画生灵，或许也是这五色石的缘故。

　　他看着这颗黑石有须臾的出神，虽然这是江醉舟的旧物，但自己却不能将它据为己有，灵尊与纪神官寻五色石已久，它们还承载了更为重大的使命。

　　时隔三万年，能再得见与他有牵连的东西，已然十分幸运了，不可太过贪心。

　　月照影收拾好心绪，礼数周到的对玉皎尘说道：“黑石已经取出，灵尊收好。”话毕，玉兰花枝托着黑石，向玉皎尘的方向慢慢移动，直至他身前才停下。

　　玉皎尘接过黑石，确认无异常后才交给了身旁的小神官。纪怀卿收起黑石，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个物件儿，上前赠与月照影。

　　月照影没想到纪怀卿会主动上前与自己打交道，便没忍住愣了愣：“纪神官这是……？”

　　纪怀卿对旁人一直是冷冰冰的，但对这位月照影上仙却生出一点微妙的恻隐之心，所以言语间不像对其他人那样疏离，倒是多了几分柔和：“人间有传言，若凡人身死，天上便会滑落一颗星辰，其实这话对错参半，并不是随着凡人的命而陨落了，只是随着凡人每一世的命轨，移动到下一世的出生地而已。”

　　月照影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似乎意识到纪怀卿接下来要说什么，只听这位银河之主开口，用让人安心的语气说道：“银河星辰数以万计，但每一颗都有相对应的命主，你既追随他数千年，应当能记得住对方每一世的生辰八字，凡人的生辰八字中隐含着命星的天机，只要你能参透，便可凭此寻到命主的星辰，再以其纵横之经纬，向外扩大千里，此方圆内便是命主下一世的出生地了，但银河之星数以万计，能不能寻到你想寻的人，便看你有没有那个耐心了。”

　　纪怀卿见月照影的眼神不再如古井一般沉寂，而是浮起一丝不敢置信的欣喜和患得患失的紧张，这神色点缀在对方的眼中，像是在阒寂的黑夜里，往一方幽深的潭水中抛入数颗夜明珠，明珠缓缓下沉，那些原本隐藏于深黑之下的奇异美景逐渐显露，虽朦胧缥缈，却触之可及。

　　月照影的眼眸退掉了那层使之影影绰绰的雾，原本灰败无光的眼底，露出了枯木逢春般的神采。

　　纪怀卿将手中的物件儿递向月照影，解释道：“此乃银河阵心石，是我临行前设下的，有此物护身，可保入内者不受银河灵力冲击，此次得上仙相助，寻得黑石，只可惜不能物归原主，便回赠此物算作答谢。”

　　月照影抬起的手微颤着，尽管他已经极力克制了，但还是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小心翼翼的接过阵心石，低头看时鼻尖涌上一阵酸楚，眼中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汽，使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良久，月照影才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抬头对纪怀卿冁然而笑，笑容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和舒缓：“多谢纪神官。”

　　纪怀卿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以示回应。

　　玉皎尘上前与纪怀卿并肩站到一处：“银河之景浩瀚磅礴，寻常人无缘得见，今日你得了此物，便别辜负了小神官的心意，去待一阵子吧。”

　　月照影内心激动不已，玉皎尘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何时寻到江醉舟，何时再回灵界即可。他后退一步，深深的向玉皎尘和纪怀卿行了一礼，顿了顿方才直起身子。

　　众人现下虽然已经知晓纪怀卿与玉皎尘的关系，但毕竟还没正式成亲，所以他的神职哪怕比月照影高一些，却也当不得此人这般郑重的大礼，便下意识往玉皎尘身后藏了藏，让玉皎尘将自己挡了大半。

　　月照影起身后，对苏琴青等人行过一礼，便转身匆匆走了。

　　等他离开了，玉皎尘将人从身后拽出来，谑笑道：“怎么，被月照影此举吓着了？”

　　纪怀卿带了点儿傲气，时不时还爱对着眼前人使点小性子，因此他哪里肯直接回答玉皎尘的话，便微微撇过头去，嘴硬道：“哪有。”

　　玉皎尘也不戳破他，只是低笑道：“等你册封灵后之后，早晚要受他们这一礼的，届时不可再这般赧颜。”

　　纪怀卿闻言当即四下看苏琴青等人的反应，只见他们各自成双成对的闲聊着，只有倾邪一人面带菜色，但也没注意这边，这才松了口气，小声骄横道：“知道了，还怕我给你丢脸不成。”

　　玉皎尘看他脖颈上的红快爬到耳根了，便闷笑了两声，不再逗他了，再逗恐怕今晚就不让进房门了。

　　五色石已经寻到，一行人也无需在魔界继续待下去了，苏琴青见事情都了了，便预备着打道回府。倾邪见一群人有要离开的打算，便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嘴上也比先前殷勤：“灵尊和纪神官要走啊？要不我给几位打包几箱地瓜带回去？”

　　玉皎尘和纪怀卿欲言又止，反倒是彧夙上前，拍了拍倾邪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魔尊不用这般客气，地瓜是好东西，但以后还是换个地方再种吧，等收成好的时候我亲自驾车来取，至于今日么，就先省省吧。”

　　倾邪嘴角抽搐，忍了好几下才将骂人的话憋回去，皮笑肉不笑的：“妖王说的有理，有理，是我考虑欠妥了。”

　　彧夙觉得，这位魔尊此时笑的有股子阴恻恻的感觉。

　　一众人没有再继续逗留，不多时便回到神仙快活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