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27、第二十七章

　　将九婴带回妖界后，蝎斫仍感觉如坐针毡，现在这凶兽是用得到自己，若哪一天它伤养好了，整个妖界岂不都成了它的盘中之物？

　　旁人他不关心，但他自己绝对不能成为九婴果腹之物。为此他开始慢慢寻找能制衡九婴的法子。

　　不得不说蝎斫在寻找此番邪门歪道的路上是有些本事的，不久之后还真让他寻得了一种办法，既能帮自己在修仙路上省些时力，又可压制九婴为自己所用，简直是鱼与熊掌可以兼得——他从鬼界那交易得了育仙禁术。

　　这事儿还真算是蝎斫运气好，他前脚刚得了育仙禁术，不久后便听闻鬼界被灵界苏琴青和尨凨两位上神给掀翻了。直到现在鬼界还老老实实的闭门不出，但凡外界问起，众鬼一概摇头如拨浪鼓，只说在鬼界清修，对于当年如何被苏琴青骂的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如何被尨凨收拾的凄风血雨、不忍卒读只字不提。

　　呵，清修，修个鬼。

　　这事儿旁人不清楚，玉皎尘和归砚渊却再清楚不过，一万年前人界惊现阴阳调转符，后来经查是鬼界从万灵海盗取，当时玉皎尘派尨苏二人前往鬼界时，鬼王确实归还了一些禁术和符咒，却没想到遗漏了育仙禁术。

　　竟还阴差阳错落在蝎斫手中了。

　　蝎斫得了育仙禁术后，便开始钻研，发现禁术若成还需辅以渡魂之术，而这渡魂之术又需神界神器或灵物作为媒介护体，神器他寻不来，因此蝎斫就开始寻求适合的灵物。这灵物可不好找，他也是又过了几百年，才在方外灵山附近偶然得了五色石中的黄石。

　　玉皎尘眉峰一挑：“方外灵山？”

　　蝎斫被灵尊这挑眉的表情吓的声颤：“对……当时不知因何，有阵子方外灵山附近灵兽奔走，半空还有凤凰啼鸣，我……我觉得那可能有什么祥瑞之物现世，便在那附近待了一阵子，后来我也是费劲辛苦，才在方外灵山的崖瀑底，寻到了这黄石。”

　　归砚渊不动声色的瞄了自家祖宗一眼，心说这妖王简直是上赶着得罪人。按照蝎斫说的时间推算，他在方外灵山寻到黄石的时间，正是灵尊刚去闭关的那几百年。他还清晰得记得某日灵界震了三震，虽说至今他都不知道为何，但黄石现世绝对同灵尊脱不了干系。

　　玉皎尘心里明镜一样，自己和五色石本质上都是石头，当年他将怀卿簪融入自己心脉，借此契机惊动黄石现世，但当时自己长达几百年都疼的天昏地暗，压根没有任何感知，反倒叫这蝎子得了便宜。

　　纪怀卿也隐约推测到些什么，冷言道：“自那之后你便从寻了个待生产的鲛人，开始修炼这育仙禁术？”

　　蝎斫头越来越低，都快弯成一只虾了。

　　归砚渊还有不解：“可那胎尸如何会布下弑情幻境的？”

　　蝎斫心虚道：“那……不是胎尸布下的，是我……我将那鲛人抓来之后，因着育仙禁术需要胎床舍去七情，我便布下了那弑情幻境，驱使着那鲛尸临死前斩断情根，后来那弑情幻境我也懒得管，岂料竟让那胎尸利用了去。”

　　原来所有滔天罪责都出自他一人只手，几人看着他，目光皆是嫌恶。

　　一直默不作声旁听的彧夙终于也有了点存在感：“那九婴怎会老老实实的待在填尸井下的火海中？”

　　两位神仙的气势当前，蝎斫也顾不上呵斥彧夙了，只能对着玉皎尘和纪怀卿冰冷的眼神硬撑着胆子说道：“我隔三差五会将几个小妖扔给九婴喂食，后……后来，我将那鲛尸做成胎床后，将其心脏剖出，掺杂着喂给了九婴，那鲛尸本就怨气极重，我在那颗心上注入妖法，它若敢对我不利，会被其吞食的妖魂撕裂……”蝎斫抬头看了看两位神仙风雨欲来的神情，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归砚渊摇了摇头，这般恶行，如果纪神官想保他，也势必会引起众怒，引火烧身，何苦呢。

　　彧夙满眼的不可置信，他张大了嘴，却因太过震惊而说不出话。这是就是妖王？自己常年在外，居然不知妖界之主竟是这般阴毒狠恶之人？

　　蝎斫说完后半晌等不到玉皎尘和纪怀卿的发落，便吞了口口水，讪笑道：“灵尊，纪神官，我已经如实说了，是否……是否……”他的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纪怀卿坦然而视，但是没说话，他唱的是红脸，当的是好人，自己的戏份已经演完了。

　　玉皎尘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后，才一字一句的轻轻迸出：“私用禁术，谋害同族及凡人性命，依神界条例，当诛。”每个字的语调都平静的没有丝毫起伏，却仿佛一击又一击的重锤，将带着刺的铁桩直直钉入蝎斫颅顶，砸的他目眦欲裂。

　　蝎斫闻言，只觉胸口有一把怒火，直烧到脑海，烧的自己全无理智，只能凭借着本能愤怒的嘶吼，仿佛每个字都心有不甘，恨不得喷出血沫子：“你！你骗人！你们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蝎斫刚开口时便被纪怀卿施法困住身形，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因此他现在只能伸长了脖子对他二人咆哮。

　　玉皎尘漫不经心的“噢”了一声，无赖道：“方才那话是这位纪神官许诺的，现下说要诛杀你却是我说的，不冲突。”

　　蝎斫得知自己被耍弄，暴怒如巨浪般从头到尾将自己冲刷了个遍，他拼力挣扎着，口中还发出嘶哑的愤恨声和咒骂声，但身上的仙术却将自己越缚越紧，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后，他才恍惚意识到，反抗都是徒劳无用的，他眼神中的怨恨和怒火如坑洼中的雨水般逐渐蒸发，慢慢被恐惧替代，却唯独没有后悔。

　　归砚渊这才恍然大悟：噢……纪神官先前说的那一番话，是商议好了和灵尊做戏呢。我就说么，纪神官好歹也是身居高位的神仙，不能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玉皎尘懒得瞧在地上躺着、目光空洞的蝎斫，只是给天尊传了个信，让他安排武将来把人押走。人是由他灵界捆的，剩下的事让仙界操心吧——主要是不能再给苏琴青添忙了，不然怕是要把他逼得撂挑子不干了。

　　仙界的武将来的及时，恭恭敬敬的对玉皎尘、纪怀卿、归砚渊先后行了礼，便在玉皎尘的嘱咐下将蝎斫押走了，返程之前还垂首对纪怀卿说道：“纪神官，天尊记挂神官，吩咐卑职给您带话，让您不要过于操劳，好生照顾自己。”

　　玉皎尘哼笑：“回去告诉天尊老儿，人在我跟前，不用他操心。自己都快秃了还有心思惦记这些。”

　　纪怀卿在玉皎尘身后轻踢他一脚，面上若无其事道：“好，有劳诸位跟天尊回禀一声，我这边一切都好。此外再烦请他再安排人手前来，将妖界枉死之人的魂魄一一超度。”

　　武将们又行一礼，才带着蝎斫返回了。

　　归砚渊看的呆愣，灵尊挨踹了？自家祖宗……被纪神官踹了？

　　怎么回事？果然都疯了不成？

　　纪怀卿嗔怪的看了一眼玉皎尘，转眸便瞧见归砚渊不敢置信的样子，心道坏了，忘了归砚渊上神站在二人身后，方才那一脚，必是被他瞧见了。

　　玉皎尘自然也发现了，在归砚渊面前挥了挥手：“归砚渊，回魂了！”

　　“啊……哦……祖宗。”归砚渊被喊的回神。

　　玉皎尘抱起双臂，语重心长道：“此次寻找黄石，小神官劳苦功高，你没来之前我和彧夙全要依仗他，踹一脚而已，何必这般大惊小怪的。”

　　归砚渊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动了。这真是能从这位祖宗嘴里说出口的话？

　　纪怀卿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越找补越黑，干脆坐回原处，颇为心力交瘁的轻叹了口气。

　　玉皎尘对彧夙招了招手：“你过来。”

　　彧夙闻言抱着胎尸走到玉皎尘面前：“灵尊有何事要吩咐？”

　　玉皎尘坐到纪怀卿旁边的位置上，曲掌撑着颐，慵懒的说道：“现下妖界妖王的位子空出来了，你可感兴趣？”

　　彧夙一听立马惶恐的摇头：“不不不……我哪是当妖王的料呢，想成为妖王向来都是靠实力取胜……”彧夙惭愧的低了头，嗫嚅道：“我这点本领还够不到呢……”

　　玉皎尘对彧夙清晰的自我认知感到欣慰：“无妨，实力是可以修炼的，如今你有了归砚渊这么博学的先生，以后定会大有长进。且要当好一界之主靠的不只是实力，你们妖界的规矩需得改改了。”

　　彧夙对此十分忧惧：“可是我年纪小，在妖界都没什么话语权……”

　　“年纪小不代表无法堪当大任，小神官比你还要小一万岁呢，不也负责镇守银河么。”玉皎尘说起正事时有一种让人下意识臣服的威严感，与平时随意佻达的样子完全不同：“我让归砚渊起草一份文书，昭告妖界，从今后由你代行妖界妖王之职，这期间关于妖界所有事务，你处理不好的尽管去请教归砚渊，等你何时有能力独挡一面了，便可正式成为新一任妖王了。”

　　彧夙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看纪怀卿，又看了看归砚渊，见两者都是对他轻轻点了点头，才吞吞吐吐的应道：“……好，彧夙谢灵尊赏识。”

　　玉皎尘摆了摆手：“不用谢我，以后为你操心劳力的是你先生，日后可别气他。”

　　彧夙用力的点了点头“嗯嗯”两声，随即抱着胎尸站到归砚渊身侧了。

　　其实玉皎尘也清楚，以彧夙目前的资历来看，确实不是当妖王的合适人选，但妖界中除彧夙之外没有更让他信任之人，且天裂缝隙还在逐渐扩大，在这个节点上任何一界都不能出幺蛾子，因此他才选定了彧夙，且还有归砚渊帮忙，他尽可放心。

　　玉皎尘看着胎尸和妖王殿外的九婴，对归砚渊嘱咐道：“归砚渊，如今妖界的事办妥了，今晚先暂且歇下，明日动身前往人界，你明日先在人界买一处宅院，要宽阔些，起码能藏得下九婴，它被蝎斫养在填尸井下多年，暴戾凶横更甚从前，单独让它留在妖界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岔子，还有这胎尸身上的育仙禁术，也需你费费心。”

　　归砚渊谦逊的躬身行礼：“遵命，只是……听灵尊的意思，明日不与我们一道前往人界么？”

　　玉皎尘摇了摇头：“蝎斫说他是在方外灵山寻到黄石的，既如此，明日我和小神官先去方外灵山再查探一番，看看会不会有额外收获。”

　　“好，那我明日即刻动身去办。”

　　归砚渊瞧着玉皎尘像是对纪怀卿还有话说的样子，便带着彧夙和九婴先退下了。剩下玉皎尘和纪怀卿二人在妖王殿，玉皎尘轻声笑问：“小神官，还去住蛇族那院子？怪破的。”

　　纪怀卿知道这人没安好心，反问道：“那依你呢？”兴许是在填尸井下确实有些疲累，出来又在这干坐了好半天，此时他眼中的困倦之意竟显得有些迷蒙，还带着丝无意识的撩拨。

　　玉皎尘只觉自己的心尖被猫爪挠了一下，低笑道：“依我啊……”玉皎尘将纪怀卿的脑袋靠近自己，低语道：“肯依我么？”

　　纪怀卿长舒一口气，半眯着双眸瞥了眼殿外，低喃道：“快天黑了，有些困。”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被他念得有些禁抑，一半是招惹，一半是懒倦。

　　玉皎尘站起身将纪怀卿扶起，而后反身借力背上了后背，含笑道：“好，我带你回去歇息。”

　　纪怀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攀在玉皎尘身上，轻叹道：“不敢劳烦灵尊伺候。”

　　玉皎尘瞧他真快要睡着了，走的越发的缓，声音也越发的轻：“你这哪是不敢的样子。”

　　纪怀卿低低嘟囔了两句什么，连他自己都没听清，玉皎尘也不追问，就这么背着他走回了柳妖族的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