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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那就打一架 ...

  •   姜解言睡眼惺忪,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眼前伸出一只微微泛红的手,那手上有一团油纸。
      高墙夜灯之下,风雪细细。

      他静看片刻,手抬起,并未接过油纸,手指蹭了蹭喉结,刹那恍惚里,似乎觉得那冰冷的弯刀还卡在脖子上,愤怒和心寒又翻上来一些。
      她是真不觉得她利用了他一辈子吗?她该道歉的。

      他其实习惯了别人的伤害、利用与抛弃,这让他愤怒,愤怒到觉得一切都毁灭掉未尝不可。却又同时会沉溺到别人给出的一时温情里,这让他如鲠在喉。
      这种矛盾的情绪在面对孟春尘时会达到极点,一边想验证她的无情,想着总有一天手起刀落宰了她;一边却又记着在母妃被烧死后她陪了他一整夜。

      似乎是守护,其实不过是因为母妃而移情……没有人爱他,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人心思坏,等拿到杨门秘宝,杀之便是。

      姜解言站起来,身上还是云安郡主让人裹在他身上的氅衣,身姿清瘦如竹,周身却有很明显阴阴沉沉的东西环绕,他接过落了雪的油纸团,揭开一看,里面是两只包子。
      他收好包子,仰头解氅衣,似乎是想给孟春尘系上。
      孟春尘道:“不必。”

      刚进到门中却听到一道公鸭嗓道:“孟姑娘,汝阴公主召见您,请随我走一趟。”
      孟春尘细长的手指交相摩挲,从油纸团上粘来的雪屑纷纷落下,声音清亮回道:“一个没实权的公主,她召我,我就去吗?我不去。”
      忽有一瞬寂静,来回应她的大不敬。

      孟春尘都忘记退婚后还有汝阴公主这一出故事了。
      在这个门阀林立的时代,金玉膏粱砸出来的富贵王孙不少,或口口玄经,神神叨叨却也风雅出尘,个中翘楚当推北海王家的王逐玉;另一些寻求济世之途,最受推崇的自是柳着年。

      汝阴公主只是个十四岁的姑娘,本朝最娇蛮的公主,少艾情动,恋慕表哥柳着年,受不得喜爱之人被人退婚,在她看这是一种侮辱,于是把孟春尘带到宫中打了一顿。
      孟春尘当时被火烧伤,发着高烧,被几个嬷嬷死死摁住,一点便宜也没讨着。
      被人送回侯府时,她全身浮肿,正在狠狠地打自己。

      被人架着一路回院子的路上,有许多眼光射向她,有隐约的私语声响起。
      “什么小姐,还不是被人像狗一样锁起来,还被人打,和咱们也没什么差。”
      “哎呦,也是可怜哦,这被打的全身没好地方了,看得人难受。”
      “诶,你不是讨厌三小姐、嫌她高傲吗?”

      ……

      公鸭嗓是位宦官,名叫卜山,二十来岁年纪,听了此等言语只微微一笑,如今臣强主弱,皇室虽卑,但将这话讲到明面上的他还是头一个见,足见不是个聪明人。
      卜山跨步挡在孟春尘面前:“咱家只是奉命行事,姑娘还是请吧。”
      他半转身子眼睛看向不远处,不远处立着两个朱色服饰、上面绣着老鹰的人,这是皇家宿卫的装扮。
      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服从那就用强。

      孟春尘寻摸了一会儿记忆,略一思考后,好斗的天性被激起,心里冒出些火气:“上次打输了,正生气,我想再打一次试试。”
      她走出门,反身将门一关,眼睛轻轻瞥过去,眼中有藏不住的冷寂,红艳艳的嘴唇却轻启而笑:“我呢,清楚自己的价值,也有点疯。”
      此刻她颇有点戏文中妖女的做派,卜山心道:“果然是个见识短浅的丫头片子,肤浅。”

      然而下一刻,卜山忽然高叫一声,手紧紧捂住脖子,鲜血腻满指缝止不住滑落。
      孟春尘手握着染血的刀道:“我心善,划得浅,死不了人,也叫你好交差。”

      两个宿卫迅速围拢上来,亮出了刀剑,孟春尘迎上,宿卫还是比武安候府的食客厉害一些,左右配合无间,孟春尘打得有些吃力。
      刀剑相交中,姜解言一直立在门内透过门缝静静瞧着,守着门给他们开门的小厮却很着急,几番要上前都被孟春尘喝止了。

      孟春尘身边除了金瓶和银笙,另外一个可用之人就是这个叫七蒙的小厮。
      七蒙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少年,是六年前孟春尘从破庙中捡回来的小孩,她这些年陆续捡了十几个人,除了姜解言和七蒙,其余都养在唯一一处没被武安候府占去的庄子上。

      门内还有一位穿着藕粉色袄子梳着双丫髻的姑娘,是孟春尘的大丫头银笙。
      早些时候,银笙见郡主回来了却不见孟春尘,于是上前问了问郡主身边的玉香,才知孟春尘自己去了别处,只是玉香言语多有吞吐,她心知孟春尘必是又惹了什么事端。

      孟春尘行事素来是有些张狂的,不太守宅门规矩,曾经因为不发给她们月钱,拿着铲子闯进世子夫人院中,还时常顶撞罗老太太被锁链拴在荒院中……这都是明面上的,私下里她还经常偷偷溜出门,多数是去郊外的一处庄子上。
      孟春尘手中有个经商秘策,是她的祖母传给她的,她将这秘策卖给了一位道姑,得来的钱将庄子附近的田地买了回来,如今庄子上几十个人靠种田维生,但因为人一直在增长,地却不变,维持生计也很难了。

      银笙曾担心过,觉得这样下去她和金瓶早晚被主母杖毙,但是她担心害怕却不能抱怨,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当年孟春尘初进候府选大丫头时,曾说:“你们卖身进候府各有各的无奈,多是没得选的。今日各位姐姐在候府已是体面人,你们是有得选的,可以选择进不进我的屋,我这屋子就相当于一个店铺,经营得好大家都好,经营得不好大家都不好,盈亏自负,牵连生死,万望各位想好再做决定。”

      银笙那时候听到这话,心里也骂起来,心说:“虽然寄人篱下,也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不懂穷人的苦!”
      她们哪里有得选,有风光做小姐一等丫头的活计摆在面前,难道退而求其次?
      却哪知她过五关斩六将拿下一等丫头后,小姐却把卖身契和二十两银子摆在她面前,道:“这银子是我向外祖父借的,本想着去寺庙中请个法师给爹爹伯伯他们念个经,又怕牵累外祖父……你可以拿着卖身契和这二十两银子走,若是选择留下,命就卖给了我,你想好。”
      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了,可以买上几亩良田,不富裕却也可以清苦度日了。
      银笙想,这可真是个傻小姐,平白给人送钱。

      那日她选择留下,既然留下,那就不抱怨。
      小姐行事再过分,她都不抱怨,人立于世,若连一诺都守不得,何以立世?

      可是一次次下来却十分安稳,后来金瓶迟钝觉出此中不对,询问小姐后,她才知道是为什么。
      那时小姐说:“你们看我寄人篱下,其实比别人要强上许多,我并不艰难。杨门秘宝的传闻沸沸扬扬,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唯一的突破口在我,明里暗里套近乎的人不少,这是我祖母给我留下的一柄双刃剑。外祖父临去前,怕我受欺负,为我定下同信国公世子的亲事,那谁要欺负我总要掂量掂量惹不惹得起信国公府。整个候府又依仗着母亲的封邑过活,母亲虽然偏心,心里总归还是记挂我的。我私自出门这事,他们巴不得呢,好等我惹出大事来,一下子捏死我才好。”

      银笙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要冲过去,姜解言却抢先一步,他走到灯笼下面,就站在那儿小口吃着包子。
      手捂着脖子的卜山首先看到了他,倒吸一口冷气,正踌躇间看到阴沉的少年无声吐出一个字:“滚。”
      卜山顿时一个激灵,忍着疼吊高嗓子高喝一声:“停下,别打了,回宫去。”
      两个宿卫得令,匆匆住手,迅速隐没在巷角。

      姜解言默不作声地将孟春尘从地上拉起来,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进门不几步,七八个府兵在一位吊梢眼嬷嬷的带领下拦住了孟春尘的去路。
      那嬷嬷眼睛一扫看到孟春尘满身雪污,衣衫破烂多处,脸上手臂上有多处蹭伤,忽忽轻扯嘴角嘲笑一声,而后漫不经心道:“老夫人请三小姐过去,快点的吧。??”

      七蒙受不得他人惫懒不尊重人的腔调,呛声道:“这么晚,一更鼓都响过了,老夫人这时候找小姐干嘛,别是你图谋不轨吧?”
      那嬷嬷正眼都不瞧七蒙,一个字音都不回,摆明了“我高贵,你不配??”,手一伸想掐住孟春尘,却又看到自己手腕上一块疤痕,那是上次她揪着孟春尘锁到荒院时被她咬掉了一块肉留下的。

      嬷嬷手指向内弯曲收回了手,小幅度欠身道:“三小姐莫要让我们这些下面的人难做人,祖母见孙女天经地义,您何必推三阻四的?”
      孟春尘忽而一巴掌拍在姜解言后背上,力气大又突然,姜解言猝然弯腰咳嗽了好几下,皱眉看着她。
      “说过的话算数吗?”

      姜解言呛咳的脸通红,弯着腰趁着咳嗽的空当,想了一想,时间过去太久,他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
      “自然算数。”他含糊应。

      孟春尘道:“此刻他们算计着灌我药,然后把我关在房间里同??陈莒苟合,你说过要护我周全,现在该你出马了。”
      姜解言模糊记起来一些,上辈子他从宫中逃出来,衣衫单薄,秋雨打在身上寒入骨髓,他匍匐在别人家的屋檐下,于迷糊中抓住一角衣衫,言道:“姑娘倘能救我,日后必护姑娘周全。??”
      姜解言眼睛茫然眨巴两下:“要怎么做???”

      此等恶事猛然被孟春尘道破,那嬷嬷有些仓皇,一时无言语,几个人面面相觑。
      孟春尘这会儿认真瞧了姜解言两眼,其实他同他的母亲贵妃娘娘长得很像,都是婉转温柔的样貌,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应该认出他才对,可是没有。
      当时只觉得武安候府困得她喘不过气,所有的善意不过是贪图她身上的宝贝,待发现无利可图,瞬间变了嘴脸,她没能承受住这种落差,觉得天大地大,她的呼喊却传不出去,急需抓住一个人让她摆脱武安侯府的户籍。

      大火之中姜解言犹豫不敢穿过横梁的样子在她梦中出现过好多回,她觉得那点犹豫是善,大难临头不转身飞走还考虑向前,是个好人了。
      于是提议同他成亲逃离武安侯府……
      银笙一直没说话,心里却觉得这两人让人心烦,她琢磨着这些人来意必不善,不是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时候。
      陈莒是武安侯府大房的大少爷。

      从去年开始到现在房梁上的瓦,窗户上的云母都被人揭开好多次,每回出门必回偶遇大少爷,前些日子她之所以赶走使唤的小丫头也是因为她偷小姐的贴身衣物……所以小姐的推测很可能是真的。
      银笙拉过七蒙,小声道:“你赶紧去找郡主,就说有人要玷污小姐清白。”
      孟春尘这时道:“我的腿烧伤了,跑不动,那你快背着我去找我母亲,银笙,快跑。”

      她迅速扒住姜解言的肩膀跳到他背上,姜解言虽然平时动作慢吞吞,这时候反应倒快,拔腿就跑,没了往日的装腔作势。
      他跑得气喘吁吁,孟春尘倒是清闲,问道:“当时救你时我就想问,周全是什么,什么叫周全?”

      姜解言累得很,哪有功夫回答,只想如果这家老夫人包藏祸心,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此时大概明白孟春尘上辈子为什么利用他了。
      又听孟春尘道:“那如果我想不开了,想自杀,千钧一发之际,你有两种方式可以救我,一是挥剑砍我手,二是用自己的手掌挡剑,你选哪种?”

      跑动的时间太久了,姜解言觉得呼吸中都带了血气,嗓子有些干疼,他从不以圣人自居,明白人性的狭隘,略停下歇了口气,喘着粗气回了句:“我第一反应很可能是护自己。”

      上辈子大火中他看着横梁,犹豫要不要穿过去那就是本能反应,但是,他继续道:“身体本能之后我会选择伤害自己救你。”
      “可是等你反应过来后,我就死了啊。”
      飞雪飞扬,还有一地的炮仗碎屑随风飞舞。
      “你!”姜解言生气了,“你这是无理取闹!”

      听着脚步声渐近,他又跑起来。
      孟春尘哭道:“嘤、嘤、嘤,好凶的人,眼泪要从我周全的身体上掉下来,谁来周全下我的眼泪?”
      “…………”姜解言惊愣住了,突然静止在路边,吼道,“你是疯了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逃命?”
      背上传来一声清脆的“知道的”。
      孟春尘从姜解言背上跳下来,黑沉沉的眼睛分外幽静:“你可以亮明身份救我,二皇子殿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那就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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