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爱你》可可C

8、与他有关的青春

　　（五十五）
　　2001年6月底，当纪晓爱顺利通过了期末考试，得到一个消息：班主任要带学生去宇的学校参加为期一周的专业交流。
　　建筑专业的男女比例一向都失调，小爱班里的全部女生，都集中在她宿舍，既然大家都踊跃报名，她也不能显得不积极，却又担心会跟齐煜和宇尴尬碰面。
　　有一次还是遇见齐煜。
　　她上楼、他下楼，当她走到楼梯拐角望见他时，他已经迈下两级台阶，但是他掉头从另一段路逃开了。
　　她和宇也形同陌路，在人群里遇见，又被人群疏散开，他们心照不宣地保守着彼此熟识的秘密，平淡地错过对方，只是宇让秦志帮忙送给她一个便携风扇，并附上一张纸条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她回传：“风扇就很好，借用完还你，谢谢。”
　　她交流的会议室和宇常上课的教室分属走廊的两端，她从来不走离那教室最近的楼梯。
　　偶尔课间他们在路上遇见，也自动分列在路的对面，就像两条永远不能交汇的平行线，假设这时有人能拎起来线段的端头，搭在另一条线的任意什么地方，它们的走向都会有相交的可能。
　　但就像从前疏远时的他们，在结束补习班的晚上，老师让他送她回家，他背着手远远地走在前面，她追上来说：“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走。”
　　他于是头也不回地，大踏着步子离开。

　　（五十六）
　　即将结束专业交流的前一天，纪晓爱和秦志约好时间，去归还宇送给她的风扇。
　　秦志正在校学生会设计宣传板，空间里堆放着喜迎新生的条幅和各类活动的物料。他在黑板前审读文案，抬头见是小爱，却仍在苦思冥想的状态里，“你帮我看看，这个总结，准确吗？”
　　小爱把风扇放在桌上，不知道秦志请她帮忙的语气，为什么像是在召唤一位老友。
　　她凑到黑板前，盯着秦志推敲的那行字：人为什么要活着？梦。
　　好熟悉的笔迹！
　　柳体楷书，字尽时多用护尾。
　　她问秦志：“这是谁的字？”
　　“我。”
　　小爱转过头去望着他，简直不能置信。
　　她在黑板上写下“秦志”二字，又把上半部分抹掉。
　　“禾心？”她问。
　　秦志回过神，点了点头，又在“心”上划了一撇。
　　秘。

　　（五十七）
　　纪晓爱还能清楚地记得与禾心通信时那种见字如人的感觉。
　　她把信投进邮筒，不知道他的样子，不知道他的声音。
　　他却有可能在一扇推开的窗里，在初冬薄雾的枝头，从那个耳熟能详的地址里走出来：棉纺织厂家属院6号楼5单元2门。
　　秦志和齐煜是同班好友，却心照不宣地喜欢童蕾。秦志在理智与情感的交锋中左右为难，也把自己的心情辗转写在给纪晓爱的信里——他是偶然读到了《火车与天边》，被故事里的男孩打动，写了封信向小爱做自我介绍，并附上一篇穆旦的诗作《理想》：“没有理想的人像是草木/在春天生发，到秋日枯黄/对于生活它做不出总结/面对绝望它提不出希望……我们的智慧终于来自疑问。”
　　第一封信写好，他又检查了一遍。
　　语句通顺，逻辑清楚，无错别字。
　　他在信封上填妥自家的地址而不是学校的：棉纺织厂家属院6号楼5单元2门。贴展邮票寄了出去。
　　纪晓爱给他回信，说《火车与天边》里的男孩，在现实中就有原型。
　　原型很优秀，所以她自卑，就算她能写篇发表的作文也增加不了自信。
　　秦志鼓励她给市大学生日报投稿，之后却没再问，她联系上原型没有，原型联系过她没有。
　　直到有一天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认识原型！

　　（五十八）
　　秦志和纪晓爱通信将近两年，他们分享听过的音乐和写过的诗，秦志也提过自己想当摄影师的愿望。
　　那时的秦志为了这个目标，在课余的时间里，有空就练习布光技巧、拍摄人像。他拍下过对着天空挥舞手臂、相信“我们的未来一定美好”的童蕾；也拍下过在排球场上运筹帷幄的同班男生郑嘉宇。后来他和宇成为挚友，也逐渐了解到，宇对一位叫“纪晓爱”的女生念念不忘。
　　直到宇十九岁生日那天，秦志才恍悟他相送一程的女生就是纪晓爱。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第一次在同学生日聚会上见到的纪晓爱，就是他的笔友“Echo”。
　　在他的想象里，Echo罥烟眉、含露目。他把自己的心事折叠进信纸寄给她，有时把信纸叠成友谊树，有时是心心相知；他也知道Echo在立心学院读书，还在她十八岁生日时发去了贺卡。
　　在最后几次的通信里，Echo说她想写一本长篇小说，秦志贡献了自己的故事。
　　假如有天小说能够面世，Echo答应他，会当面给他看。
　　他问这本小说的名字是什么。
　　“《记得我爱你》。”
　　那之后，在宇十九岁生日的晚上，秦志席毕回家，路遇纪晓爱蹲在路边，似曾相识的面容。
　　她似乎不太舒服，却又坚持着，如果他送她回学校，要由她来载着他。
　　他觉得这女生很奇怪，虽然答应了她，又不坐在车后座，只一路快走跟着她。
　　等到了她学校的门口，他回头望了一眼：立心学院。
　　这不就是Echo的学校！
　　他反应过来宇挂念的立心学院的女生原来就是Echo，宇和齐煜之间无法言说的矛盾也是从他们初中时而来。
　　隔天，他陪宇一起去找纪晓爱，纪晓爱对他道谢，他把多说两句的机会，让给了宇，独自站在树影中，看着他们走进一个避风的礼堂。

　　（五十九）
　　秦志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自己的笔友Echo，又在理顺种种关系后疏远了她。
　　Echo十九岁的生日，他明明记得，却没有写信给她。
　　他不想再把关系弄得复杂。
　　几个月前，纪晓爱跟齐煜绝交，齐煜也疏远了秦志。
　　齐煜不想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安慰，哪怕他曾跟秦志、童蕾无话不说。
　　大一有段时间，秦志、齐煜和童蕾总在一起上晚自习，每晚两个男生送童蕾回女生宿舍；他们也曾在行人寥寥的马路上，大声哼唱Beyond的《光辉岁月》：“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齐煜骑一辆蓝色的弯赛，把铃铛按得叮叮响，再把书包甩进秦志的车筐里，撒开车把跟童蕾比，看谁骑得快。
　　然而现在的他们三人，却无法回到当初了。
　　秦志也不可能介入纪晓爱和郑嘉宇，像他和齐煜、童蕾那样，陷入无解的循环。
　　他对纪晓爱的敬而远之，彼此心照不宣。
　　有次在学生散尽的操场上，他瞥见纪晓爱正站在看台高处的座椅间，俯瞰着排球场的高网。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纪晓爱扬了扬头发，远望秦志的背影。
　　预感中，要就此别过了。

　　（六十）
　　大二的暑假结束，纪晓爱回到立心学院，秦志没有再见过她，也好久没有她的消息，直到无意中听齐煜提起，她做了阑尾炎手术。
　　那时，距离齐煜跟纪晓爱断绝来往，已有半年时间。
　　齐煜是在各高校的文艺交流活动中，偶然听到立心的学生议论。
　　自从他划掉了纪晓爱宿舍的电话号码，屏蔽了有关她的所有信息，他以为他们会老死不相往来。
　　但当他得知小爱的病况，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她的样子整晚都出现在他的梦里，以至于他第二天上课时昏昏沉沉，听不进去老师讲的每一句话，好不容易熬到课程全部结束，他徘徊在学校的车棚里不知如何是好，终于下定了决心，写封信给她，面子不面子的，没那么重要了。
　　他写了封英文信寄给纪晓爱，问她术后的状况，用需要转译的语言表达他直白的思念：“你可能以为我恨你，但我没法忘记你。也许你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没人能够取代你……”
　　但出院后在学校招待所休养的纪晓爱，因为收不到寄往宿舍的信，也就不可能给齐煜回信。
　　齐煜再也坐不住，他跑到立心学院，“截获”了邢芸，为之前冒犯过大蒋的事道歉，央求邢芸以慰问好友的名义，陪自己去探望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