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有你或者没有你 ...
-
(二十一)
她冲出KTV没跑太远,齐煜就追上了她。
他猛地一把拽住她,她的身体失去重心,一下子栽在他身上。
他双手将她扶住,她趴在他的肩上,再也抑制不住委屈,失声哭了出来。
他哄着她说:“小爱别哭,别哭,都是我不好。”
她含混地质问他:“为什么你要这样?!”
齐煜抱着她,可她分不清他是谁。
他们几乎一样高,一样自负,然而,他们却拥有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味道。
齐煜的味道对她来说那么陌生,也许正是因为觉察到这一点,她迅速地清醒了过来。
她想要推开他,却隐约感觉他在自己的头发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她愣住了,不敢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个吻。
她向后退了一步,止住了哭声。
他怔怔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她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似乎还沉浸在他们刚才的拥抱里,他问:“小爱,这是你的第一次拥抱吗?”
她听着他真切的嗓音,现实的种种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意识到她刚才很失礼地从KTV的包间里跑了出来,她意识到她就在灯火通明的大马路上涕泪横流。
还有,齐煜的那个问题也让她意识到:他刚刚夺走了她准备留给宇的第一次拥抱。
而她的第一次拥抱给了谁,不再跟宇有关。
她不会原谅自己。
她也不会原谅宇。
宇并不值得她原谅了。
(二十二)
她不会再原谅他。
他也不值得她原谅了。
宇反锁上洗手间的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
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卑鄙?
他不愿意正视这个问题。
她走了,如他预期,他却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煜追了出去,自己却束手无策。
他处心积虑的结果难道就是为了成全齐煜!
他懊丧地在洗手池上捶了一拳。
有人敲了敲洗手间的门。
他应声说着“好了”,短促地吸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包间里又响起热闹的音乐声,恰好可以给他一个沉默的正当理由。
地上散落着一些被踢翻的啤酒,他随手捡起来一罐,刚把易拉环掀开,啤酒沫就溅得到处都是。
秦志在整理自己收到的祝福卡片,宇凝视着被酒洇湿的字迹,想起曾经和小爱互换的那张纸条。虽然他早就知道小爱会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但当想象被印证时,他还是带着正中下怀的得意笑了。
他其实根本就不应该考验她。
可那时的他,预感到他们即将要分开了。
所以,他需要确证。
这确证——她不知道——对于他来说,是他在此后好几年寂寞消沉的光阴里的最大安慰。
【有你或者没有你】
小爱以为会终生珍藏关于宇的日记。
在一段一段欲言又止的文字中,她用一些关键词和后来连自己也不懂得的符号来不厌其烦地记录着:哪一天她梦见宇了,他们在梦里的何地不期而遇。
日记里她还摘抄过风靡一时的电视剧流行插曲:三生石上,痕迹已依稀。
小时候就是因为这句歌词,她给他们经常去爬的山取名为“三生石”——空望轮回,奈何桥旁静立——她曾把这个注解写在日记本上,此时又一笔一笔地划掉。
那些她悉心收集的带有他笔迹的纸片、他在她考卷上画过的一个笑脸,都失去了完好保存的意义——那些只言片语当中,他真正写给她的部分少得可怜,只在她的同学录上留下简单而完整的一句话:祝你幸福快乐!跟他给任何人的祝福没有区别,也许,另外的任何人跟她相比,本来也没有区别。
她把每一页有关他的日记都齐整地撕下,一张纸条掉了出来——他们曾经说好要在纸条上写下喜欢人的名字再交换来看,而她得到的那张纸条上,只有一片空白。
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走在小时候常常跟他结伴回家的路上,最后一次温习从前。
那个她熟悉的平房大院的窗口,再也不会有她熟悉的男孩探出头来。
她把撕下的日记叠成纸飞机,在“三生石”的山顶,一架接着一架地放走。
最后一架,在放飞之前,她在机翼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画上一张笑脸,弯弯的右眼旁有一颗痣,是他曾经说过的她的笑脸。
她吻了一下机翼,想起徐志摩的诗。
“我面对着无极的苍穹;悲哀付与暮天的群鸦。”
她对着纸飞机呵了一口气。
“去罢,一切,去罢!”
纸飞机乘着天际的风,在空中画出一道狭长的弧线。
2000年8月16日,在大二开学之前,她暑假回到家,又见过一次他。
那个清晨,她在公交车上,他在自行车道上,她远远注意到一个发式清爽的男生,行近后立刻就认出了他。
她也认出了他骑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车座椅的下面悬挂着玻璃丝小虾,小学时宇的母亲总是用它来驮着他。
她为自己的辨识能力而感到惊奇。
往事仍然历历在目。
就像此时的她和他,虽然被机动车道和自行车道分隔两边,却似乎触手可及。
公交车加速后很快就超过宇。
明明一转身,她就可以再看见他的模样。
她没有回头。
(二十三)
九月,开学了,纪晓爱收到宇的来信。
宇含糊地道了歉,却对道歉的原因绝口不提。
洋洋洒洒的几千个字,主要说的是他的爱好与志向,那么远大的抱负,愈发与她无关,区区一个自己,简直不在话下。她把他的信插进信筐,权作一种梦中寄托。
十月,小爱收到宇的第二封来信,他的十九岁生日快要到了,他邀她一同庆祝。
她没有回信。
他亲自到她的学校来确定。
那个黄昏,他穿着呢子大衣,她穿着御寒的毛裙。他比她高出一头,她低着头,看见路灯下他们的影子在她的挪动中重叠在一起,但他的轮廓遮盖了她的轮廓。
他站在她的面前,因为真切反而给人以梦境的感觉。
她不确定他是否就是她记忆中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宇,甚至怀疑自己一度喜欢的,不过是一个在特定的年纪和特定的背景下由她假想出来的幻像。
他的脸上长了一些青春痘。
她说不清为什么有些抵触他。
他不像是她印象里的那个孤傲的从容的少年,他甚至为了等待她的答复而流露出来一点点的急躁。
原来他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生,其他男生会遇到的问题,他也会遇到,他并不能因为优秀就足以驾驭那些情绪。
他在她心中的神圣光环就在经年后的方寸中卸掉了,一瞬间她对他失去兴趣,有些敷衍地回绝了他,但他仍然给她时间考虑,要她两天之后再做出答复。
(二十四)
九月,开学了,宇把一封字斟句酌的信寄给了小爱。
他等了一个月,没有收到她的来信,又给她写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仍旧没有回音,他实在等不下去了,鼓起勇气来到她的学校。
那个黄昏,他和她站在路灯下,她柔和的脸庞如同明信片上的风景,而时间是笼罩其上的那层朦胧。
他变得有些感伤。低下头,看见路灯下他影子的轮廓覆盖着她影子的轮廓,他有种想要保护她的愿望。
然而,她一句话也不说,他看得出来她的抵触。
她的冷落让他觉得陌生,他们所处的优势劣势仿佛在顷刻之间就发生了颠倒。
他近距离地面对着她,却发现她的想法已不可触摸。
这不像是在他印象里那个乖乖听话的小女孩,记忆中的女孩已经长大。
他在等待她的答复时,有一点点急躁。
他的十九岁生日就快到了,为了这个生日,他打了整整一个暑假的工。
他多么希望她能来跟他一起庆祝。
(二十五)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两天,等到的还是她拒绝的消息。
她拒绝可能是因为齐煜。
自从上次的不期而遇,她从KTV的包间跑掉,齐煜追了出去,那以后发生了什么?
她会不会因为生他的气而特别伤心,齐煜又会不会趁人之危呢……
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暴躁地想质问她,但提起也显得轻描淡写,问她初中毕业后,是不是和同学们都有联系。
她清楚这种发问不是泛指,解释说,她和齐煜也是不久前才偶然遇到,之后并没有多少联系,他只是旧识的朋友之一。
听完她的解释,他稍稍地宽了心。
尤其是当他看到她解释时流露出来的着急,又唤起他的柔情。
他告诉她,自己暑假和朋友去郊外看流星雨。
繁星如绘。而最亮的那颗星星始终在他的眼中,即使被乌云遮住,他也会望着那个方向。
她能明白他的意思吗?
(二十六)
她辗转反侧地想了两天,还是做出拒绝他的决定。
虽然她知道眼前这个触手可及的男生与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宇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但他的难过还是让她在意。
他问她,为什么去自己学校时不通知他,他还提到了齐煜。
只是他们在问答间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彼此不愿提及的事。
她急急忙忙地向他解释,直到看见他释然的表情。
她发现她其实没办法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地对待他,她也第一次察觉到他竟然可能是喜欢她的。然而他们的感情进展,从许多年前开始,就像两条始终向着彼此方向打凿的隧道,终究因为接口的位置出现偏差而无法连通。
他如此执着地邀请她,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个理由呢?
只是说一句我在意你,真的就有那么难吗?
(二十七)
他邀她赴约的那个周六下午,她还是反悔了。
他曾给她写下他宿舍的电话,叮嘱她如果改变主意了就提前联系,而她以为她绝对不会联系他,就随手把写有号码的字条丢了。
周末的午后,当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朝向黄昏逼近,她除了在宿舍里心神不宁地走过来走过去,根本什么也学不进去。
下午17:05,她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那张记有他宿舍的字条。
十几分钟后,未果。
她抱着脑袋想了想,脑袋里蹦出来一个字:“书”!
她终于在语文课本里找到那张揉得皱皱巴巴的字条。
17:30,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抓起自己的外套和钱包,买了张IP卡就开始拨号。由于太过慌张,第一次她把号码拨错了。
第二次,Bingo!
接电话的却是他的室友。
他早在半个小时以前就出发了。
她沮丧地挂断了电话,没有留下姓名。
(二十八)
这一天,他迎来成年后的第一个生日。
零点时他提前许了愿。不是关于未来的期许,而是希望她更改决定。
到下午五点以前,他已经暗暗祈祷了17个小时,但现在看来,他恐怕是要失望了。
他郁郁寡欢地出了门,走之前交代室友老杜:如果有女生打电话来问他去了哪里,他会在校园门口等到六点。
17:20,在宇的校园门口,他邀请的好友陆陆续续地来了。
17:50,所有的好友都到齐了。
她应该是真的不会来了。
他难以掩饰失落,决心再等最后十分钟,她要是还不来……他就离开。
(二十九)
18:07,当小爱赶到宇的校园门口时,天已经黑了。
17:30,在她拨电话之前,她就打定主意:如果最先接起电话的人不是他,那就证明他们之间没有缘分。
她展开那张难以辨认0和6的字条,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按了下去,嗓子有些发紧。
电话接通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她心一沉,原来是打错了。
她以6为准,重新拨了一遍号码。
电话接通了,是陌生男子的声音。
有那么几秒钟,她的大脑处于停滞状态。
她结结巴巴地倒出一句“你好”,紧接着就失语了。
她想扔下电话就跑。
电话两头的几句问答,漫长得就像是经历了几十分钟。
她被告知他会在自己的校园门口等到六点。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她下意识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出神地望着教学楼外墙上的那只硕大的钟。
表盘上的指针用力地分秒递进,她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愿望要去找他。
她不顾一切地跑到马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必须立刻赶往他的学校。
(三十)
17:50,正是交通高峰。
她被堵在长长的车队间进退不能,烦躁难耐地不停看表。
17:58,她想见到他的愿望迫切无比。
她没有办法安心地在缓慢挪动的出租车上继续等,她以打破百米校记录的速度冲向他的校园门口。
她闯了红灯,被投以愤怒的汽车喇叭声和自行车铃声。
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在心里致歉并不住默念:保佑我能够见到他,我只要给他一个生日祝福就好。
而你一定要等着我。
拜托。
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