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爱你》可可C

5、小小的太阳

　　（三十一）
　　18:07，宇和同学在去往饭店的路上，天已经黑了。
　　主干道和小巷上的拥堵从头到尾，却不妨碍他从被淹没的人影中一个个地排除。
　　不是她。
　　不是她……
　　都不是她！
　　晚六点整，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他确定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她。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了三下，又缓慢地睁开眼睛。
　　他多么期待奇迹能够发生！

　　（三十二）
　　奇迹是不会眷顾他了。
　　18:01，他不能让朋友们再陪着等下去了。
　　他强作振奋地对大家挥了挥手说“走吧”，兀自踏上了车蹬。
　　秦志说：“再等等吧。”
　　他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又张望了一眼，颓废地摇摇头，一个人闷闷地骑车在前面带路了。
　　18:05，他在十字路口拐弯，依稀听见落在后面的朋友们惊呼道：“那个女孩不要命了，连红灯都敢闯！”
　　他心想：“多危险啊，真是莽撞。”
　　然而，管她呢。
　　他心灰意懒地没有回头。

　　（三十三）
　　小爱一直想在宇的生日时，送他一双球鞋，从小他就喜欢打排球。
　　20:20，运动商品的门店都关门了，她还在街上游荡。
　　她没有吃晚饭，一直沿着宇学校附近的所有长街找他。
　　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
　　每到一家饭店门口，她先去前台打听包间里是否有一群大学生，但这样的寻找盲目徒劳，她的希望在进进出出间落空了。
　　20:30，她的心情跌到谷底，路灯俯身看着她，她的影子被拨弄得忽而凝短，忽而散长。
　　她蹲在路边，有种筋疲力尽的虚空，迎着晚间清冷的风，漫无目的地往自己的学校走。
　　20:50，饥寒交迫的她感觉腹部右侧隐隐作痛。
　　一个男生骑车路过她，又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停在路边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抬眼望了一下那个男生，莫名有些面熟，差点忍不住要问他是不是宇的同学。
　　男生见她欲言又止，为了让她放心，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他载她一段路。
　　他把她送到学校门口，她道谢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她和他似曾相识。
　　她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三十四）
　　20:20，宇的庆生会接近尾声，地上摆放了很多空啤酒瓶，秦志对宇说：“原来你酒量这么好。”
　　20:30，男生们纷纷跨上自行车，一路高歌骑行，准备前往宿舍。
　　秦志默默地陪在宇的旁边，宇喝了很多酒，可秦志知道宇没醉。
　　宇今晚快乐得有些刻意，刻意得让人替他难过。他有些想不明白宇苦苦邀请的那个女孩为什么不来。
　　同行了一段路，家在本市的秦志，和宇在十字路口挥别。
　　20:50，他迎着清冷的风，骑着车子往家走。一个女孩背影虚弱地停在路边。
　　他很快超过她，出于好奇，又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有些面熟。
　　她似乎不太舒服。
　　他停在路边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好像不太信任他，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把她送回学校。
　　这个女孩似曾相识。
　　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他骑出不远，回头又望了望那所学校：立心学院。
　　他想起来了。
　　小爱就在这所学校上学。他听宇说过。
　　他也的确在前不久的生日会上见过她。
　　原来她竟然就是纪晓爱！

　　（三十五）
　　21:15，小爱身心俱疲地回到宿舍。
　　邢芸问：“你还好吧？”
　　她点了点头。
　　“见到他了吗？”
　　她摇了摇头。
　　“吃饭了吗？”
　　她摇了摇头。
　　邢芸插上宿舍的门，从柜子里找出电热杯来帮她煮了一包面。
　　她疲惫地说了声“谢谢”，心灰意懒地躺在床上。
　　十一点宿舍熄灯，她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灯火通明的马路。
　　她沿着马路的一侧，来来回回，从宇学校的正门走到侧门，又从侧门走到小门。
　　始终有很多很多的人，跃过她，跃出她的视线。
　　却始终没有他。
　　23:10，她从床上爬起来，搬了方凳到楼道里，准备写一封长长的信给他。
　　但要写些什么，她很茫然。
　　其实，就算她最终找到了他又能怎样？
　　他对于她仍然陌生，她很有可能又会在属于他的圈子里落得一次尴尬。
　　她没有必要去给他过生日。她为什么要去呢？
　　只是因为他要求了，她就应该言听计从吗？
　　她懦弱了很多年，这一次，她不想去，就可以不去。
　　就算不给他一个理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她跟他也没有缘分。
　　她不想再强求了。

　　（三十六）
　　周日，小爱中午去礼品店，为宇挑选了迟到的生日礼物：一个许愿瓶形状的玻璃制品，里面盛上了她写的信。
　　她坐车来到宇的学校，打听到男生宿舍楼，托认识他的人，把礼物送给他，就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那天的路上飘着许多落叶，她捡起来迎面撞在身上的一片，叶子青黄相接的一处脉络，如同是个问号。
　　是遗憾吗？
　　她仿佛跑过终点才发现自己还没来得及用尽力气。
　　在公交车站，她跳上了一辆最早进站的车，那是开往市图书馆的，正好离她的学校不远。
　　中途有人告诉她有座，她谢过才发现那人是齐煜，不知他们已同行了多久。
　　她和齐煜坐在双人座位上，相顾无言。
　　齐煜明显心情不好，小爱却不知道，他是在爱与友情的天平上摇摆：他和秦志、童蕾同班，两个男生对童蕾的爱慕，彼此都心照不宣，他们三个人因此而若离若即，没有谁愿意主动打破稳固三角的微妙制衡，也没有谁能够更接近谁。
　　他递给小爱一只耳机，里面的歌曲是《友谊地久天长》。
　　小爱一路看着窗外的街景，想起滑铁卢大桥上罗伊和玛拉的相遇。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多好。
　　玛拉说：“每次与你告别，都像是在永别……”

　　（三十七）
　　周日，宇在宿舍睡到中午才醒过来，却没有起床的动力。他头有些痛，戴着耳机听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的《小小的太阳》。
　　“我在大雨刚停的夜晚，一个人游荡。经过一个又一个橱窗，只想等天亮。”
　　他想起了小爱十八岁生日的那个清潇雨天，他独自坐在市中心的花园广场。
　　“面对就要失去的爱情，有一点释怀，有一点彷徨，最怕的其实是孤单。”
　　他听着令人感慨的歌词，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
　　“我是多么习惯地向你，要一点友善和许多依赖，却迟迟没发现真爱在身旁。”
　　室友老杜把替他买的盒饭和一个礼品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为缺席我生日的弥补？”宇调侃老杜地拆包装。
　　“想得美，我还错过了大餐呢！楼下一个妹子送的，不是咱班的。”
　　“谁？”宇掀开被子起身。
　　“哎，你激动什么？对了，昨天还有个女生给你电话。可能是想来给你过生日，问你去哪儿了，我说你在学校正门口，最晚等到六点——是你交代过我的，没错吧？”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宇追悔莫及。因为他宿舍的电话、他过生日的事，就只告诉过小爱一个女生。
　　“昨晚你都喝成那样了。”
　　宇打开许愿瓶，里面的信掉了出来。他潦草地读了信上的两行字，认出是小爱的笔迹，套上衣裤就往外跑。
　　老杜问：“你要去哪儿？”
　　“马上回来。”
　　他跑了两步，又掉头拿信。
　　因为太过焦急，礼物不小心被碰翻在地。
　　一声脆响，许愿瓶形状的玻璃制品摔碎了。
　　“这么着急干什么？饭还没吃呢。”老杜从未见过宇如此慌乱。
　　宇心内作痛，地面上一片反着光的玻璃碴。
　　他说：“等会儿我回来收拾。”
　　边下楼却边想着：完了。

　　（三十八）
　　宇跑到楼下，一阵冷风吹来，风衣忘在宿舍了。
　　他打了个寒颤，毛衣孔隙里积攒的热量顷刻间就被吹散，他犹豫了一下。
　　算了，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他顶着风骑上车子追了出去，以为很快就能追上她。
　　去她学校的路线，他早已谙熟于心，但六个小时过去，天黑透了，他在每一条通往她学校的路上都找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她。
　　他只好等在她学校的门口。
　　冷风浸来，他连续打了七个喷嚏。
　　他买了一瓶水和一个果酱面包，只吃下一口，就扔在车筐里，拦下一个与小爱同年级的女生，麻烦人家去宿舍楼里找她。
　　那个女生去了很久也没有回来，或者，是她不想出来见他？
　　他一点儿主意也没有。来回踱在她学校的门前，千头万绪。
　　就这样，等到快八点，她终于回来了。
　　他刚想迎着她走上去，却看见齐煜跟她一起走了过来。

　　（三十九）
　　当晚八点，小爱和齐煜在市图书馆消磨了一下午时间，回校的途中，他们在热闹的小吃街上搜罗了不少美食，吃吃喝喝，驱散了烦闷。
　　齐煜说，自从高校的文艺汇演以后，小爱算是出了名，还听说她写的文章发表在大学生日报上，被当作范文在各校传阅，就连齐煜的同学们都知道，立心学院有个叫纪晓爱的女生，才貌双全。
　　小爱对类似的称道习以为常，所以更加无法确定，宇的态度转变，是不是因为虚荣。
　　等齐煜把小爱送回女生宿舍楼下，她看见宇竟然站在路灯的阴影中。
　　她对齐煜说：“你等我一会儿。”独自走到宇的面前，留意到他的车筐里，有一个开封的果酱面包，他肯定是没吃晚饭。
　　“你怎么来了？”她其实是想问，他来了多久。
　　“我收到了你的礼物。”
　　“生日快乐。”
　　“你吃饭了吗？”
　　小爱转过头去看了看齐煜，“吃过了。”
　　“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她没有回答。
　　宇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我相信你。”

　　（四十）
　　隔天，宇逃了晚自习来见小爱，还带上了一位朋友——居然就是他生日那晚，把小爱送回学校的男生：秦志。
　　小爱对秦志补上了谢意。
　　秦志说：“如果真的想感谢我，就耐心听他说几句话吧。”
　　小爱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宇，点了点头。
　　在一个避风的礼堂里，宇脱下自己的风衣为她挡风。
　　她没有接受。
　　那时她并不知道宇发着高烧，也不知道他逃计算机课来见她的后果——他不仅自己受了处分，也连累秦志一同检讨——平生第一次，他狂热得失去了理智，要她转学去他的学校，要她以后跟他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总之，无论如何，他一定不能跟她分开，一定会尽全力地跟她在一起。
　　他激情澎湃的执着和突如其来的错爱大大吓倒了她。
　　她还是原来的她啊，他却在后知后觉中爆发。
　　他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就连未来的折中方案都拟定好了：即使他们没有应聘到同一家公司，也要努力在同一座城市生活。
　　她问：“那我要是连工作都找不到呢？”
　　“那我一定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你。”
　　他一意孤行地安排她的人生，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他的傀儡，简直有种想拔腿就跑的念头，连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四十一）
　　风从礼堂的门缝里漏进来。
　　宇坚持要把风衣给小爱披上。
　　他的味道，此时闻来，对于她是那么的陌生。
　　她拒绝了他的衣服，也拒绝了他的种种憧憬。
　　此后很久，她都没有再见过他，只是每周会收到他寄来的两封信。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正常，叙述的基调始终淡淡的，把他自己保护得很好，难免让她的虚荣心有些失落。
　　但她想那可能是他维护自尊的一种方式，或是以退为进的一种攻势。
　　他给她讲生活中的趣事：他和同学半夜动身去郊外看狮子座的流星雨了，为她和他自己许下了一些愿望；某一天的阳光很好，他听着张宇的歌，想到她如同是《小小的太阳》……
　　就是这样，字字不提思念，却处处流露他的牵挂，他的爱恋不肯走得太远——以免猝不及防地让她躲无可躲。
　　只有一次，他看似不经意地写到：“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被任何事情改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要在前面加上几个字：‘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