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爱你》可可C

2、生日聚会

　　（五）
　　直到好久以后，纪晓爱才解开和宇在艺术中心重逢时的种种疑惑。
　　初中毕业后，宇的母亲再嫁，他搬了新址，那时就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记得雨季那一年，总是密密丛丛地下着雨，难得见到太阳，让他的青春从开始就变得黯淡无光。
　　自从他考入人才济济的一中，他从前引以为荣的成绩，在全年级的排名中只成了班主任评价的“可上可下”。
　　母亲让他去竞选班长，他没等到正式竞争，就主动退出了。
　　他会的，别人也会；别人有的，他没有。
　　何必呢？
　　高中三年，他也曾想过要写信给小爱。
　　可是，能说些什么呢？
　　他不愿意透露出自己底气不足的一点点破绽。
　　衡量来衡量去，就不了了之了。
　　所以，当他在艺术中心和小爱重逢时，他确定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尤其他在齐煜的高光下只是个反衬，尤其他留意到小爱拿着齐煜的风衣——他还来不及弄清楚，他们是怎么变得亲密的？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瞟了小爱一眼，发现她也正在望向他。
　　有一瞬间，他忍不住想要向她走过去，夺下齐煜送给她的花。
　　但他和小爱失去联系快四年了，自从十五岁分开，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还会记得他吗？
　　万一，他的主动会自讨没趣呢？

　　（六）
　　纪晓爱怅然若失地走回艺术中心的后台，刚才的那个一中女生，正站在齐煜的身边。
　　齐煜这时想起来为她们相互介绍，“小爱，这是我的……同学童蕾。”
　　女生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挽住齐煜的胳膊要走。
　　齐煜抽身向旁边挪开一步。那个示好的呈环绕状的手臂之间，立刻就只剩下了空气。
　　小爱有种扳回一局的感觉，掩饰不住嘲弄的喜悦，大度地先对女生问好。
　　那位叫作童蕾的女生却并不领情，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没有回应任何问候，略微点了一下头就把脸转开了。
　　短暂的沉默。
　　齐煜找了一支笔回来，要小爱把联系方式留下。
　　小爱接过笔，四处看了看，没找到纸，齐煜把手心摊开。
　　就像初中时小爱在齐煜手腕上画手表画小动物时那样，她是那么理所当然地就拉过齐煜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了自己的电话。
　　那个童蕾震惊地看着他们。
　　小爱的一颗炫耀的心，说不上是骄傲还是满足，她要趾高气扬地接受童蕾的嫉妒。

　　（七）
　　晚上，齐煜把小爱送到车站。
　　只剩下她和他面对面时，还是会有生疏的尴尬。
　　他的声音变了，长出了喉结，她的身高也有一米六八。
　　高中毕业时，她去影楼拍艺术照，她打量着照片里造型不一的自己，是有一些陌生了。
　　小时候她的嘴唇薄薄的，后来唇沿长出两处尖起，上唇从此拥有了“M”形的走势，鼻梁的轮廓也分明了。
　　她刚上高一那会儿，总有邻班的男生挤在教室门口看，“第五排挨着窗户坐的，就是高一三班的班花。”
　　坐她右边一脸青春痘的女生总是在这个时候趴课桌上捂脸，“唉呀真受不了，又来一帮人围观。”
　　小爱一直以为来人都是看她同桌的。
　　直到她走在教学楼的沿路上，高三的男生们用粉笔头扔她。
　　“嗨，纪晓爱！往上看，这儿呢！才女……班花……圣诞节一起过吧……哈哈！”
　　她才惊觉自己是跟美有关的。

　　（八）
　　齐煜和纪晓爱并肩走着。
　　她的妆卸掉了。清透的皮肤闪耀着青春的活力，偶现的羞涩透露出少女的不安，这些都在提醒着：她和他，长大了。
　　自从初中毕业后，齐煜就没有再见过小爱，除了有几次梦到她，她的形象已经相当模糊了。
　　但刚才她在他手心里写下电话号码时，她微微侧头的表情，一点点的认真和理所当然的熟稔，让他找回了当年的亲切；笔尖摩擦在皮肤上的痒痒的滑动，是他意外萌生的心动。
　　后来，他在信里说喜欢她时，也多多少少都是真的。
　　只是他没想到，当真了，原来会那么痛。
　　她却一直没有找到喜欢上他的感觉。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那就算是喜欢了，可是喜欢跟好感不同。
　　或者，只是因为宇的存在，这一切才形成了对比吧。
　　在宇的面前，不管他们已经分开了多少年，她都是当初那个被他牵着手，跟在他身后找一年一班教室的小女孩。
　　而齐煜，她始终把他当作一个还没有长大的男孩。
　　男孩的感情是不成熟的。
　　她不想接受不成熟。
　　不过，齐煜邀请她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时，她还是欣然应允了。
　　毕竟只要她去，就有一线见到宇的可能。

　　（九）
　　宇一直希望能够再次见到小爱，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才可以实现这个愿望。
　　六月，班上的同学庆生，本来他不想去，但由于好友秦志的一再坚持，他答应了。
　　在男生们嘶吼《心太软》的KTV包间里，秦志打开一罐喜力递给宇。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因为母亲对他管教甚严，他也清楚母亲得知他喝酒会有多么生气。
　　但他越是知道这个后果，越是忍不住地想要叛逆。
　　他俯首贴耳地听了十几年母亲的话，他为什么不能偶尔做做自己？
　　虽然，喝两杯啤酒也并不是做自己的证明，但是，这至少代表他有权利去选择一些他想选择的——而不是母亲替他选择的东西。
　　母亲一直殷切盼望他能够早日成材，这种盼望超乎了一切，甚至以她自己加速变老作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而他，能够让母亲如愿吗？
　　他的压力好大。
　　14：53：27，第三罐喜力已经被宇喝完了。
　　他觉得有些头晕，秦志也似乎醉了，男生们正在唱张宇的《一言难尽》，宇在心里默默地哼唱着旋律。
　　“不要这场记忆，不要问我结局——”
　　秦志又打开两罐啤酒。
　　“心底的酸楚和脸上的笑容，早就合二为一——”
　　秦志把啤酒递给他，他不能再喝了。
　　“从哪里开始，从哪里失去——”
　　算了，再喝一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仰起头喝下一大口，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记起小时候暑假回老家时，跟表哥一起捡啤酒瓶换钱的往事，那时他总在耳朵上别一支铅笔，模仿来家里帮忙的木匠叔叔，而木匠叔叔已成为他的继父。
　　“我一言难尽，忍不住伤心——”
　　他扯出一张抽纸，紧紧地攥在手心，也记起母亲想招待木匠叔叔做桌好菜，他却把逮到的一酒瓶蛐蛐倒进油锅，充满负疚感又快意地盯着自己亲手酿成的杰作，有种与蛐蛐们同归于尽的悲壮。母亲嫌他浪费，狠狠地揍了他，在哀恸中不停地念着他父亲的名字，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他终于知道自己错了，又不能承认。带着宁死不屈的灰心，站在平房大院的操场上淋了一中午的雨。小爱撑伞来找到他，雨伞搭在双杠上，和他分享好的肉松和羊肝羹……
　　回忆像酒后的晕眩感一般涌上头来，他试图平定自己的情绪，却无济于事。
　　他向后仰在沙发上，用余光迅速扫视着周围。
　　“而信誓旦旦的爱情在哪里——”
　　他假装要擦汗，没有人在注意他。
　　他把软抽纸举到额前，赶紧把溢出眼角的泪滴抹掉了。

　　（十）
　　小爱一直希望能够再次见到宇，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才可以实现这个愿望。
　　在艺术中心遇见宇之后，她其实在齐煜的陪同下，去过宇的学校。刚刚走进校园大门时，她几乎怀着一种神圣的心情。
　　原来这就是名牌大学：这里是图书馆，这里是宇上课的地方，这段楼梯，他上上下下地应该走过几百次吧，踏着他踏过的台阶，她觉得自己与他的生活近在咫尺，多希望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能给他一个惊喜！
　　她在参加齐煜同学聚会的那天，特地换上了一条醒目的裙子。
　　然而，当她跟在齐煜身后，走在KTV的长长走廊上，想到自己要作为不速之客，面对一群完全不认识的人，忐忑不安的她，顿时想临阵脱逃，“要不……你还是自己进去吧。”
　　齐煜的手已经握在门柄上了，“都到这儿了。”
　　包间里传来生日祝福歌，她有种要临考数理化的恐惧。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去了。”
　　“没事，有我在呢。”
　　里面的人在齐声倒数：
　　3——
　　她扭头想走，齐煜一把拉住了她。
　　2——
　　齐煜说：“别犹豫了，走吧。”
　　1——
　　齐煜推开了包间的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前突然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