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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季不再来 ...

  •   【序】
      女孩儿像蝌蚪长出四肢一样长成她后来的自己,
      女孩儿像蝌蚪丢弃尾巴一样丢弃了过去的自己。
      青蛙一定要记得蝌蚪吗?

      (一)
      这一天是纪晓爱的生日,却似乎没人记得。
      生日不生日,也根本不重要。
      调休的她,只想睡一个久违的懒觉,却早早被送货的快递小哥叫醒。
      她收货后重新栽回床上,拉紧窗帘、戴好眼罩,却拼了老命也睡不着。她恼火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想看看信息,工作群里热火朝天的讨论,又让她想躺倒装死。
      老公林家唯发给她一条生日祝福,问她收到礼物了没有。
      她找来剪刀,拆开不知是什么品牌的快递盒,虽说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但也绝对没有料到,里面的惊喜,是一件情趣用具:丑陋的样式、愚蠢的颜色,简直令人气忿得像是恶作剧。
      如果林家唯真想让她高兴,转账给她一笔巨款不好吗?给她完整的一天清静不好吗?或者,哪怕买套像样的床品、送她一支新的电动牙刷,都比这种要额外耗费气力的东西强!
      林家唯却感到委屈:“我可是牺牲了不少打游戏的时间,专门为你挑选的一款,你要不要仔细感觉一下,它的材质安全、无毒无味、触感柔软……”林家唯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老婆的不快,还在兴致勃勃地安利。
      “这月的房贷你还了吗?”纪晓爱知道问完这一句话,就能成功让老公闭嘴。
      果然,林家唯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还了。你也别忘了还车贷,再有,给儿子预约个看牙的号,昨晚他说牙疼,我用手电照了照,里面好像黑了。”
      “我要是预约到周末,你有空带他看吗?”
      “我明天又得出差,所以今天尽量早点回去陪你。但老板临时让出个紧急方案,我没想好是在公司加班还是回家加班。”
      “你不如住在公司好了。每年我见到你的时间,累计不超过六十五天,还得远程接受你的各项指令:换季衣服该收拾出来了、管道漏水要找物业修……真是想不通结个婚有什么用?”喋喋不休的纪晓爱,简直能控诉到宇宙尽头。
      “又来了又来了……”林家唯不耐烦,“你要是三十多岁都不结婚,也找不到个像样的男人,社会舆论能饶了你?光是你妈就得把你唠叨死。算了,先不跟你说了,我马上要去开会。”
      纪晓爱的抱怨被强行打断,刚准备发作,就接到儿子欢欢的班主任电话。她在接通之前,先换成强颜欢笑的语气,“喂,郝老师?”
      “欢欢妈妈,有空您注意查收群内消息,昨天留的数学作业,孩子是不是又漏写了几道题。另外,文具盒内至少要有五根削好的铅笔,第二天上课的教材,也辛苦家长都检查好、装书包,别再忘记带……”
      “好的老师,”纪晓爱不想再听下去了,“我马上要去开会,有空就看群内信息。还有,我记得说过好多遍,下次学校再有事,能不能请您打电话给欢欢爸爸,不要再打给我了,我工作真的也很忙!”
      纪晓爱挂断电话,无力地瘫进沙发,满眼是被老公、儿子随手乱丢的脏衣服、臭袜子,烟盒、琴谱、画笔、果核。
      这一天不过才刚刚开始,她却有种能量耗尽的疲惫不堪。
      逃走吧!
      彻底逃开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披了件风衣,抓了顶帽子,抄起钥匙就冲进电梯。
      走出单元门厅,雨如迎头一棒。
      好大的雨啊!她没有带伞,也没带手机。
      她不管不顾地淋湿一身,很快就浑同于青灰色的苍茫长空。
      2022年5月20日。
      纪晓爱,你三十九岁了。

      (二)
      纵使纪晓爱向来记性不好,也曾经一孕傻三年,但她永远会记得,高考那年的生日。
      那天的清晨,如今时般大雨倾盆。撑伞去上早自习的小爱又长高了,牛仔裤短了,她仰头望着一半晴一半雨的朦胧天穹,想要记住这个无法重来的成年的最最开始。站在雨中的她,像是在为多年后的回忆做一个孤单的定格,而恍惚的主题,是郑嘉宇。
      小学和初中九年,小爱和宇坐同桌;中考结束,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后来,她和宇报考了同一座城市的学校,宇考上了重点院校,她却被普通大学立心学院录取。
      曾经她无数次地设想:如果她和他同时考上重点,或者她和他都没有考上重点,他们会有怎样的未来;但逻辑按照最在情理的条件成立,她的未来,可能却没有他了。
      大一的全市作文比赛,她写了篇纪念他的文章:《火车与天边》,获得二等奖,同城的笔友们纷至沓来,有用英语给她写信的,有字序从右往左写的,她先挑工整的回复,继而只回复文采好且工整的,有位笔友“禾心”用契诃夫的名言打动了她:“人有时候觉得自己渺小,但这种感觉应当是在神与智慧、美与自然面前才有。在人们面前,人应该有他的骄傲。”
      他们保持通信有大半年,祁爱用笔名“Echo”跟禾心聊诗、聊周杰伦,对着信封上陌生的地址猜:棉纺织厂家属院6号楼5单元2门,他会是谁呢?
      禾心鼓励她给市大学生日报投稿,那可是享誉各高校的报纸。一旦她的文章被选用,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能通过随稿刊发的署名、学校、班级,轻而易举地联系上她。
      但等了五十多天,她的稿子终于发了,却没有一个叫作“郑嘉宇”的人来联系她。
      也许他早已把她忘了,她却没能忘记他。
      而宇其实始终记得小爱的生日,在分开的几年里,每当此时,他想对她道一声祝福,却无奈已经失去她的音讯。
      在小爱十八岁生日的那个清潇雨天,宇骑车在细密的雨线里,被一丝一缕的往事串过。
      “生日快乐。”他想对她说。
      “你知道我一直在牵挂着你吗?”
      在市中心的花园广场,宇一个人坐在水流成溪的台阶上,木然地看着被路灯染成橙色的雨屑,在空了的街道上细碎跌落。
      相同的天空下,相同的城市里,在小爱十八岁的最最开始,她绝对没有想到:她和宇,沐浴在同一场雨中。

      (三)
      2000年的5月下旬,纪晓爱参加了全市高校的文艺汇演。
      那天,不巧赶上她每月一次,她手头却没有应急物品,正准备到艺术中心的后台找室友邢芸求助,领队老师已开始清点模特。
      小爱听到自己的名字,匆匆归队时想喊“到”,邢芸大喇叭一样地播报:“纪晓爱还在蹲厕所!”
      脸红的小爱认领了自己名字后难免尴尬,也暗自责怪邢芸用了“蹲”这个动词,更是有失文雅,急忙支支吾吾地更正:“我哪有去厕所,我刚才其实是……”她边说边偷瞄周围人心知肚明的眼神,这个谎不太容易编下去。
      这时,她听到邻排队伍里有人在叫“齐煜”。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发现一个打着领结的男生正望向她。
      她思索片刻,旋即想起来他是谁——
      初中时,他是班里的音乐科代表,总因为钢琴演奏在校内校外获奖。有次他抢了小爱的手链,却告诉宇那是小爱送的,小爱从此疏远了他。毕业之后,两人再无联系。
      齐煜手拿一件暗橙格子的风衣,走到她面前,问:“纪晓爱?”
      她怔怔地点了点头。
      “你刚才,是不是去找这衣服了?”他边说边把风衣扔到一个直盯小爱身后的男生脸上,轻声示意她:“等会儿围腰上。”
      小爱这才恍悟,自己为什么被其他人参观。
      那个被蒙脸的男生,囫囵地扒拉下齐煜的风衣,恼怒道:“往哪儿扔呢?又不是我的!”
      “哦,”齐煜不以为然,“没瞄准。”

      (四)
      直到齐煜上台表演时,小爱还处在恍惚之中。
      初中的往事排山倒海而来,她却不知道有什么机缘,能再见到宇一面。
      当她走完秀随同伴们去休息室更衣,有两个学生正往艺术中心的出口走。
      她听见其中的女声说:“后面还有好多节目,看完再走吧。”
      男声说:“我先回去了。”
      “咱班还要给齐煜献花呢!”
      “你们去就行了。”
      “等等,郑嘉宇!哎——”
      小爱转过头去看,也仔细辨认着……
      好像是他。
      她明明听到了他的名字。
      那么,真的是他?
      她急切的、木然的、羞涩的,呼喊就要脱口而出,却有个声音抢先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回头去看,是齐煜。
      “我……是想来还你衣服的。”小爱说完,发现宇停下了脚步,转身定定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而刚说话的女生几乎是和小爱异口同声地回答了齐煜的问题:“谁给你献的花?”
      女生说完,注意到小爱手里挽的齐煜风衣,瞪了她一眼,也许是不满她的抢答。
      齐煜谁都没理会,花抛给小爱,“送你了。”
      小爱看了宇一眼,宇也向她这边瞟过来。
      也许他看见了她,也许他没看见。
      他似乎想要向她走来,但她肯定那只是错觉。
      因为人很快就散了,只剩下小爱。
      她一手捧着花,一手举着衣服,眼睁睁地看着宇,消失于自己的视线之外。

  • 作者有话要说:  致我们,独一无二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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