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爱你》可可C

15、你还爱我吗？

　　【102】
　　纪晓爱在生日过后的第一天，腰酸背痛地醒来，靠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弄清此时是何年何月，她人在何处。
　　她由于非典被秦志收容，与他一人住一个房间——秦志的父母和妹妹都在国外，所以他大学四年独自生活，无论是做饭、家务，样样都很拿手。
　　自从小爱住进来，他们平时的交流，主要是在客厅的黑板留言。秦志知道小爱心情不好，不愿意多说话，就在黑板每天更新的日期下，问她午饭晚饭想吃什么。
　　小爱总是写道：我自己泡面，谢谢。不想给秦志添额外的麻烦。
　　他们做了两年笔友，由于分享的心事太多，彼此都在对方眼中一览无余，除了礼貌又小心翼翼地相处，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也想不出来合适的话题，能轻松地聊聊天，尤其小爱一度以为很了解秦志，但她去访问他的□□空间，那里面有她没读过的书，有她没听过的歌，有她看不懂的话，他们从已知的笔友到旧识的未知之间，因成长的不同选择被划分出一道截然的裂隙，终于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在环环相扣的关系里进退不能。
　　但在纪晓爱二十一岁生日的中午，秦志破例敲开她卧室的门。
　　“Echo，生日蛋糕总还是要吃一口，我订了你最喜欢吃的慕斯口味。”
　　客厅的餐桌上，摆着秦志做的菜和切好的水果，他们平常留言的黑板上，也是秦志用他出众的板报能力，精心设计的生日祝福。
　　小爱没等走到餐桌前，就哭得不可收拾，她第一次在秦志面前哭，为他如哥哥般的关心，也为Echo这个笔名所代表的纪晓爱，曾经是多么骄傲，现在却如此不堪。
　　但人生中很多当时看来是天大的事，事后却根本不值一提。
　　二十一岁的纪晓爱啊，如果你有机会再情景重现，请好好记得那天生日的仪式感：秦志根据你的头围，仔细调节生日帽的松紧；因为知道你凡事要求完美，在蛋糕上笔直地插好牛油蜡烛，不让一滴蜡油破坏了蛋糕的美观；也不厌其烦地递给你柔软的纸巾，让你擦去淌落的眼泪，陪着你一首一首地听歌，一本一本地看书，或许他才是最懂你的人。
　　然而八月底你送他到机场，与他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之后告别，像每天回各自房间时的互道晚安。
　　你也只能是遥望着他的航班飞离，第一次发现天空原来那么远，学会去接受聚散有时……

　　【103】
　　当秦志走后，宇租住了他家的房子，和小爱一起生活了好几年。
　　他们维持着秦志家里的布置和摆设：窗帘和桌布，仍旧是蓝白相间的颜色；小爱在落地书架前阅读，冬天的阳光走到哪儿，她就挪到哪儿，暖融融地将自己晾晒。
　　她也学会了秦志教她做的菜、习惯买橙子味道的空气清新剂，不时想起他们聊过的电影里的爱情悲剧。秦志说：假设一段爱情故事的设置年限为十年。十年前，深爱的人如果不能终成眷属，被外力生生拆散，一定会痛彻心肺地抱憾；但十年前，深爱的人得以成全，那么，十年后，谁又能保证他们相爱如初呢？
　　小爱问：“为什么相爱却还要分开？”
　　“分开也是一种铭记，甚至更为深刻。”
　　“可我不希望爱情最终败给现实。”
　　“现实……你知道是什么？现实就是理论上可以抗拒但实际上只有妥协的真相。”
　　在小爱仍然身处感情的蒙昧中，秦志就已经对她完成了启示。但他并不是一副训导的姿态，明朗也坦承，笑起来仿佛无忧无虑，随口一说，说过就算，让小爱都别往心里去。
　　小爱羡慕秦志的洒脱，也在和他的聊天中，得知他会在毕业后，飞去与家人团聚，而童蕾保研成功，齐煜休学一年，齐煜迷上了拳击比赛。
　　大四的暑假，小爱接到齐煜的电话，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语气应对他。
　　那时她在厨房里热着牛奶，蒸腾的浓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
　　当他说话的时候，她就只是听。
　　那些被他说来的困惑和烦恼，虽然是以第三人称讲述，但她猜测那其实是他的亲身经历。
　　她不免为他境遇的失意而深深自责。彼刻被奶香包裹的烘热，似乎又将面目依稀的他远远阻开。
　　所以，当齐煜约她在周末见面时，她没想太多，就答应了下来。
　　她拒绝不了他的诚恳。
　　也抵不过内疚的折磨。

　　【104】
　　纪晓爱去见齐煜之前，精心打扮了一番。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他一见到自己就觉得失望。
　　她按齐煜给的地址，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到。
　　饭店的包间里都是些她不认识的人，只有一位相熟的，是童蕾。
　　当她推开门的时候，正撞见童蕾握着齐煜的手。
　　些许错愕。她下意识地关上门就跑。
　　齐煜立即追出来。
　　很快就追上她。
　　她打掉他的手，他用力钳住她。
　　似曾相识的情境。
　　街头的路灯像晕染开的一团忧伤。
　　齐煜说：“偶尔的……我会经常想起你。”
　　纪晓爱无以回应。
　　“你今年一定要好好去上学，争取能顺利毕业。”
　　“如果我们以后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就好了。”
　　“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他放开了她，她刚想道别，他突然吻上来。
　　她失神地下意识抿紧嘴唇。
　　他犹豫了一下，脸埋在她的肩头，仿佛汲取力量般地深深一吻。
　　她一把推开了他。
　　几天后，齐煜在途经市中心的花园广场时，一眼瞥见纪晓爱——她正在跟郑嘉宇面对面站着。
　　纪晓爱肯定也看见了他。
　　他骑着车子支在路边，一直没抬头，也没有走。
　　他们就这样远远地相隔。
　　2003年，建筑系最后一学年的纪晓爱，收到齐煜写的信。
　　“有些道理，我晚明白了两年，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们的确太不适合，性格、思想、理想的差异使我们只能成为普通朋友，好朋友做得太勉强也太累了，否则我会对说出的话负责。在花园广场见到你的那天，我没上前去打招呼，是为了避免你尴尬。看到你幸福，我其实是为你高兴的。他追了你那么久，一定会珍惜。友：齐煜。”
　　纪晓爱没有回信，也再没有问过，齐煜是否顺利复学，毕业后去了哪所城市。只在年底又收到一张明信片，邮戳显示，寄出时间是当年的平安夜，上面只有四个字：比我幸福。
　　没有署名，也没写其他。但小爱一看笔迹，就认出来是齐煜。
　　那祝福是首歌名：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再痛也不说苦，爱不用抱歉来弥补，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

　　【105】
　　大五开学的秋转冬，纪晓爱开始了应接不暇的课程设计。
　　混凝土的题目是单向肋梁设计，全班数据各异，这意味着给定的数值即使相差毫厘，设计结果也会失之千里，从源头就杜绝了抄袭的可能性。
　　连续三周，小爱和班里的同学泡在人人自危的制图室，没时间洗澡，没时间好好睡觉，甚至没时间去食堂买饭，图画得眼冒金星，设计书写了十六篇，一张表一张图，又要美观，又要字迹工整，重做了好几页，才昂首挺进下个阶段。
　　朱逍被她的努力震撼了。“你知道你都瘦成丁字尺了吗？”
　　纪晓爱接过他买来的黄油油的红薯，“感谢你让我饱了一次口福。”
　　她接连几天的画图不顺利，白搭上工夫总结出惨痛教训：一是制图比例的1:35，不符合建筑模数；二是米格纸图幅与硫酸纸不符，描图时挪来挪去产生误差——她应该直接把图的底稿打在硫酸纸上，而不必垫在米格纸上印描；三是，描图必须一次完成，因为硫酸纸很娇气，既怕日光晒，也很容易缩水，起皱了图形无法对应，所以返工后的邢芸会戴上厚笨的手套，以防出手汗缩纸，而小爱连哭都没来得及，就撕掉硫酸纸重画。
　　小爱熬了一个通宵，早上回宿舍，只睡了两小时，又整装待发。朱逍早晨去制图室，看见她仍然以坚韧不拔的精神在奋力画图，面色苍灰，连眼袋都明显了。
　　朱逍好心劝她：“你感情不顺心，也不至于要拼命啊。”
　　开学前，纪晓爱和郑嘉宇在市中心的花园广场见过一面。
　　宇毕业了，就业并不顺利，工作、感情，他都不知该如何向母亲交代。
　　纪晓爱无话可说，只能日以继夜地画图，“谁让我自食其果。”
　　深夜的制图室里，男生们在大吼大叫地发泄情绪。纪晓爱不爱也不恨，只是用意志力在撑。凌晨她要泡桶面，浇上水等了很久不热，掀开盖子一看，全是凉水。她想去把凉水倒掉，明明是对准水池，结果全倒在自己鞋上。
　　上周她没去做建筑材料实验，宇劝她，说了一大堆励志的话。
　　她谢绝道：“我今天什么也不想做，你别再替我安排了。”
　　她感到周围有很多迫不得已要做的事，自己像被封在一个不断膨胀的塑料袋中，简直快要爆掉。
　　宇很长时间都默不作声，也找不出话题。彼此相隔遥远，分开时有不愉快，又久未联系，沟通起来有些困难。
　　纪晓爱郁郁寡欢地握着电话。也许她需要的恋情，具体可感，无非是有那么一个人，在她失落无助的片刻，能及时赶来陪着她，那种能握在手里的温暖，才让她觉得安心。而太远的，即使好，要不到，也就让人泄气了。
　　宇说：“如果你想我，就看看我的照片吧。”
　　纪晓爱把贴在床头的宇的照片取下，可是那一张晶锐绒面的相片纸，太小也太轻了，似乎失去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