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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芙蓉一梦(四) ...

  •   芙蓉镇的故事追溯起来,要从上陵宗上一任大长老——云解尘说起。

      云解尘,被世人尊称为明玕仙尊。当时的上陵宗有两大仙尊,另一位清瑶仙尊是云解尘的道侣。夫妻同心,恩爱不疑,至今仍是仙界流传的一段佳话。
      彼时,云解尘修为已至渡劫巅峰,清瑶仙尊却旧伤难愈,时日无多,云解尘遂放弃修仙。二人下山寻找隐居之地时,意外发现芙蓉镇的灵气及其充沛,气候宜人,对清瑶仙尊的病体很有好处,遂与清瑶仙尊在芙蓉镇隐居。

      清瑶仙尊的佩剑望舒乃神匠谢云所铸,传言它曾划破过谢云的手指,因此生了灵根。芙蓉镇充沛的灵气滋养了望舒剑的灵根,竟在一年后生生结出了一只小剑灵。
      明玕与清瑶皆为男子身,一生无子,索性将小剑灵当作亲子抚养。
      小剑灵冰雪可爱,因诞于望舒剑,遂取名云望舒。

      望天上云卷云舒,是个怡然闲适的寓意——而这,也是二人对这孩子的全部期许了。

      云望舒集天地造化于一身,长得比寻常孩子快了许多,不过短短几年,便成了少年模样。
      若是一直如此生活下去,自然美满,可惜——

      “可惜,”宋生慢吞吞地道,“即便精心调养,清瑶仙君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了。他最后的那段日子,昏昏沉沉地病了很久,连药都喝不下,那天,却突然精神好了很多,嚷嚷着想吃阿婆家的糖炒栗子。望舒见爹爹身体好转,很是开心,买了一大包糖炒栗子回来,回来的时候……清瑶仙君,已然病逝了。”

      “我和云翊被那阵大风卷走昏迷,再醒来时,云翊成了去给清瑶仙君看病的医师,我是他的小药童。”宋生苦起一张脸,“那种感觉真的很可怕!我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根本左右不了自己做什么说什么!真的很可怕!”

      云稚道:“既左右不了自己的行为,你们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稚只是单纯地提问,只是他常年冷着一张脸,语气亦不温和,便给了宋生惨遭质问的错觉。
      宋生顿时就蔫了。李一很有默契地替他接话,道:“是望舒……”他偷偷瞟了眼任天行,“就是乐言。那时候我们刚刚附身不久,芙蓉镇的法阵不知为何有些不稳,乐言趁着一次法阵轮换的空档,把我们塞了进来。”

      任天行原本一片空白的表情突然显得有些哀伤。他摊开手掌,把头埋进掌心,声音暗哑,道:“是我对他不住。他说得没错……我的确设计在此地杀他。”

      “设计在此地杀他。”谢宴川沉吟,“你为何要杀他?”

      任天行抬起头来。他的眼眶通红,面色沉肃,道:“为何么……原因简单得很。因为他是妖啊。”他轻轻歪头,“无论他如何伪装,无论我怎么引导,他骨子里的冷血嗜杀是改不了的。妖族本就是强者为尊,善良和道义之于生存毫无用处——这不怪他,自然也不是他的错。”

      山洞偏僻寂静,任天行的声音在其中回荡着,凭空多出了几分冷酷的残忍来。他顿了顿,接着道:“妖若得道化形,寿数便比人类修士长得多了。对于乐言而言,处理矛盾最好的方式就是杀人。乐宗子弟大都修行平平,连我这个金丹期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而我天资平庸,必然会死在乐言身前。我活时,尚能凭着他待我的情意约束他,可我死后呢?”
      任天行轻轻拨开长发,随手一拢,便拢下来几根银白的发丝。他看着指尖的银发,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我终究是乐宗的宗主。”

      云稚向来对旁人之事冷心冷清,许是当年在天宫时,因他是剑灵所化,常常被那些神仙当作异类看待,此时听到任天行如此对待乐言,顿时怒从心起,冷冷地道:“且不论任宗主你如今活蹦乱跳。就算是待你身后,乐言会是如何秉性,这只是你的猜测。只为了一个猜测,便要将他置于死地,任宗主未免太过‘老谋深算’了罢!”
      云稚并未意识道,他说起这话时,原本漆黑的眸子泛出了一缕不祥的红光。虽一闪而逝,却被谢宴川捉了个正着。

      “我家小宗主脾气不大好,还请任宗主见谅。“谢宴川轻轻拍了拍云稚不自觉攥成拳头的手,对任天行笑眯眯地道,”既如此,又为何非要在此地杀他?”

      任天行对云稚的质问不以为然,仍旧平和地道:“我曾在一本县志中见到关于芙蓉镇的记载,也着实探究了一番。云宋小友方才讲得很好。清瑶仙君之死,正是这个幻阵的起因——自那日起,云望舒便患了失忆,每日都在重复清瑶仙君去世前的那一天。云解尘痛失爱侣,望舒又患了这样的病,便再也无心修炼。若干年后,云解尘自知大限已至,却挂念不下望舒,便在弥留之际,借芙蓉镇的充沛灵力施展幻术——‘梦里不知身是客’,将幻境笼罩整个芙蓉镇,又将自己的神魂封印在此,以不入轮回为代价,给了望舒一场美梦。”

      谢宴川蹙起眉头,沉吟道:“若我所记不错,云解尘仙逝已有十一年了……维持这样庞大且逼真的幻境正常运转,需要的灵力堪称恐怖。芙蓉镇地处凡间,怎会有这样庞大的灵力?”
      任天行道:“你是极擅阵法之人,方才镇中狂风之后,地上隐隐流转的阵法,可有看出端倪?”
      还未待谢宴川回答,云稚突然激动起来,惊声道:“谢云?!”

      任天行颇为赞赏地看着云稚,道:“不愧是上陵宗的小宗主。不错,此阵正是神匠谢云的手笔——据传,当年神匠谢云飞升之前,在此地绘屠龙之阵,阵中隐隐流转着血红之色,皆为他之心血。他飞升后,此阵为天神之血供养,灵力更是非凡汹涌。方圆十里,人烟寂灭。只是……大抵只过了几十年的光景,此阵便平和下来,开始陆陆续续有了人烟,到如今,若非刻意探查,便与平常小镇别无二致了。”

      等等——这不对……

      云稚疯狂在脑中搜索——
      谢云何时在凡间画此屠龙大镇?他怎会毫无印象?
      这不可能。他绝不会忘记这样的事情。
      谢云要屠龙,屠的又是哪条龙?又怎会不用他?
      ……那么,谢云飞升前的那段时日呢?谢云在做什么?他又在做什么?

      他当然不会忘记飞升之前的谢云。

      那时候的谢云,面覆银具,手持云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雷霆之势平息人间妖魔祸乱,被仙门百家推选为仙门之首。他所过之处,俱是尊敬与赞美,他的一言一行,俱是仙门子弟之典范。很多人需要他,他亦拯救了很多人。
      他站在尘世中最高的地方,他是所有人心中的神。

      后来,人间祥和安宁,谢云却更加辛苦小心。那时云搀才意识到,人心比鬼神还要可怕。

      在谢云执掌众仙门的第三年,有仙门叛乱,云搀剑沾上了仙门子弟的血,开始隐隐有声音声讨谢云。
      这股浪潮越来越大,谢云却放任流之。再后来,那些曾殷切景仰他的人对他穷尽恶毒之辞,那些曾对他的保护感恩戴德之人,将剑尖指向了他。
      可谢云什么都没做。

      他是仙门百家之首,府邸自然豪华非凡,他却不喜那里,总是住在小山头的小院子里。
      那日,院中桃花盛开,谢云破天荒地下了山。他不似从前,像只花孔雀般,哪里人多往哪里钻。他寻了个偏僻的地界,漫无目的地逛着,路过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子,村子里的果树结了沉甸甸的果子,压弯了枝桠。村子里只有几个晒太阳的老汉,和一群晒得黑黝黝地小孩子。

      小孩子们在玩游戏,一个小男孩在前面跑得飞快,不小心踩到了石头,被拌得向前扑倒,谢云连忙半跪下去扶住了他。那个男孩在抬头看见谢云的一刹那尖叫起来,一把推开了他的手,一屁股坐倒在地,又用手撑着连连后退。一边退一边凄厉地叫道:“你是谢、谢云!快跑啊——谢云来杀小孩了——”
      云搀看到谢云好看的手僵停在半空。而后手指微微屈和,收回袖中。他起身,对那个小男孩轻轻地道:“玩闹的时候小心些。”说罢,便走了。

      回去的一路,谢云都很沉默。

      晚上,他照例擦拭着云搀的剑身。他擦得很慢,擦了很多很多遍,突然轻轻地道:“我……其实从未想过要拯救苍生的。”
      “只是杀了几只小妖讨杯酒钱,救下了总多装一两桂花酒给我的阿婆,抢回了被鬼修盯上的小皇子,保住了我的宗门……可有些责任,一旦背负起来,便再没办法卸下了。”
      “到现在,我已不是自己了。”

      “不过没关系。”
      谢云闭上眼,笑了一声,语气带了一丝轻松地意味。

      他抚摸着云搀,道:“很快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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