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大事》白露为燕

16、第 16 章

　　“邱骆？”翟星楼见徐邱骆失神，眼眶渐红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道。

　　徐邱骆猛然回过神来：“抱歉，有点失态。”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徐邱骆知道，任何人的话他都听不下去，即使是童书鸿跟他讲同样的话，他也只是会消失在她的眼前，然后以另外一种方式默默关注着她，守候着她。

　　带孩子并非易事，即使是像诗禾这样乖巧聪明的女孩。诗禾上了高中之后明显心思比初中的时候复杂了很多，女孩子这时候正处在叛逆期，而很多话，因着不是亲生的，总归是隔着一层纱，说不出口，一旦说出口，就是罪过。

　　“诗禾，我们谈谈。”

　　诗禾正在书房里念书，闻言点点头，把书合上：“好。”

　　“……”

　　她思忖了很久，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从小到大，似乎没什么事让她这么为难过。

　　“阿姨，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你成绩退步了不少。”

　　“啊，是。但我觉得成绩的起起伏伏很正常吧，而且我物理化学不好，等高二分了科，我选文科，名次自然会上来。”

　　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会把学校里每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童书鸿，也不会再跟她说自己有哪些好朋友，只是说这个同学，那个同学。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自己的小秘密，甚至开始对童书鸿的关心有了明显的排斥。

　　“嗯。”童书鸿捏了捏眉心，她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早点睡吧。”

　　“阿姨。”诗禾叫住起身想要离开的童书鸿，“您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没什么。后天是你爸妈忌日，这周末我们回去一趟。”

　　“我不想回去。”诗禾想也没想就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不想回去了。”

　　童书鸿问：“为什么？”

　　每年金学虞和苏静宜的忌日，童书鸿都会带她回去，让她跟父母说说话，顺便也看看姥姥姥爷。

　　诗禾低下头：“反正我就是不想回了，以后都不想回了。”

　　“算了，随你吧。”

　　童书鸿这幢大别墅里有一间观影房，巨屏高清投影，有时她会邀徐邱骆过来，但更多时候是她自己在里面喝点酒，看看以前的老电影。

　　这部《我爱你》她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但每次看的时候都还是会泪流满面。

　　爷爷深爱着自己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妻子，努力的生活，可抵不过死亡的拉扯，在癌症面前，谁都渺小。

　　奶奶虽痴傻，可知道什么是痛，他不忍她承受更多痛苦，他说：“一起走过了这么长的一辈子，下辈子我还要娶你。”

　　她说：“你永远都在为我付出，而我却不能为你做什么。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他含泪将安眠药碾碎，同她一起吃下，仔细关上门窗，跟每一个一同度过的夜晚一样，他们躺在一起，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人在死亡面前很渺小，可是死亡在爱面前也很渺小。

　　徐邱骆揽着倚靠在自己怀里的童书鸿，荧幕上的爷爷正在用韩语说着最后的留白：

　　“我和老婆彼此依靠度过，我真的很害怕她丢下我一个人自己走了，所以我决定陪她一起离开。”
　　“因为我们一直一直都是在一起的。”

　　童书鸿的目光是空洞而无神的，心里是剧痛无比的：“第一次看这个电影是跟金学虞一起。一见钟情是爱，相濡以沫也是爱。Alex，你认为呢。”

　　“对你，我是一见钟情。”

　　“如果你不爱一个人，你会陪她一起去死吗？”

　　“……”徐邱骆皱眉，“我不知道，也许会吧。也许，出于歉疚，是会的吧。”

　　“你在骗我。”童书鸿说，“你们都爱说谎。”

　　她拍了那么多戏，演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最不该相信的，就是金学虞曾经说过的一生一世。

　　周末那天，除了两束花以外，童书鸿还带了些酒过来。老天有时候好像很享受这种掌控人类悲欢离合的乐趣，很懂得在一个人心情沉恸的时候再来推波助澜一下，比如说，把阳光带走，取而代之以密布的乌云。

　　童书鸿在金学虞和苏静宜的坟前站了很久。农村办丧事，从来都是讲究夫妻合葬。童书鸿还记得，当年爷爷走得早，先是葬在了自家墓地里，后来奶奶走了，也跟爷爷葬在了一起，墓碑上两个人的名字一左一右。

　　而现在，她看着褪了颜色，也看不清楚上面字，只能勉强看到金学虞和苏静宜名字的墓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已经过了太久了。

　　久到苏母已经慢慢接受了苏静宜的早亡，久到金奶奶在去世的那一天已经记不清楚金学虞的名字。

　　“我都还给你们了。”童书鸿呵呵一笑，却并不好看，“金学虞，苏静宜，欠你们两个的，我都还了。”

　　“金学虞，操你大爷的。”童书鸿的手指划过墓碑上他的名字，边哭边笑，泪里有太多的恨和怨，“你走得真潇洒，真干脆啊。”

　　没人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两个人最后都吞了安眠药。苏静宜和金学虞在死之前说了些什么，但可以知道的是，苏静宜是因为病痛，而金学虞，陪同罢了。

　　“要我为你们两个谱写一曲悲怆的爱情赞歌吗？”

　　“金学虞，你他妈真不是人啊。你自己的女儿你自己养，凭什么让我来替你养？”

　　“你真高贵，真深情啊，娱乐圈这几年可真是没白待，殉情的戏码被你演得这么恶心，存心膈应我呢吧？”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当初决定收养诗禾，只是为了能让过得更加心安理得一点，诗禾怨她也好，恨她也罢，她都不得不承认，一开始，她确实是把这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当成了自己赎罪的一个工具。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虽然她跟诗禾不是血缘上的母女，可是在抚养她长大的漫长时光里，她渐渐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因为有了要保护和照顾的人，她少了很多伤春悲秋和自怨自艾的时间，她要忙着工作，忙着赚钱，忙着日思夜想怎么把诗禾培养成一个出类拔萃的人，让她过上最幸福最精彩的人生。

　　她不知道看到诗禾成长到现在这样他会不会开心，金学虞跟她不一样，当初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说过，他不求自己的孩子多优秀，只希望她每天都快乐，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就好。童书鸿终归是跟他不一样的，她一定会把诗禾培养成一个正直善良的女孩，可是这并不耽误诗禾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才。

　　“金学虞，苏静宜，我把你们的女儿养大了，她很善良，很贴心。你地下有知也该放心了吧。”她坐在地上，脸贴着他的墓碑，眼泪从眼角滑落，落到衣服上，又钻到泥土里，她伸手摸着墓碑上他的名字，“你们两口子在天上，好好过吧。人间有我。”

　　她终于愿意承认，

　　从头到尾，她才是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