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大事》白露为燕

17、第 17 章

　　苏父和苏母基本上每隔半年都会来广州看望诗禾。其实诗禾心里都明白，每次见面，姥爷倒是真正地关心她，会问她在学校开不开心，可是姥姥每次就是千篇一律地给她洗脑，跟她说千万不要对童书鸿交心，要给自己的亲生母亲报仇之类的话。

　　“姥姥，你以后能不能别再去找阿姨了。我知道她给了你很多钱，既然拿了她的钱，为什么还要一直讲她坏话呢？”

　　“死丫头，你怎么这么跟我们说话？你居然帮着一个外人来欺负你姥姥姥爷？”

　　“她不是外人。”诗禾说。

　　“白眼狼！养你这么个女娃子一点用处都没得！”苏母气得牙痒痒。

　　诗禾反问：“你们养我了吗？”

　　“你这个该死的丫头！你就处处护着那个女人，你知不知道我们才是你的亲人！”

　　“有血缘关系就叫亲人吗？”

　　苏父劝苏母道：“好了，你跟孩子置什么气，再说了，书鸿确实也对诗禾不错啊。”

　　“给我闭嘴！死丫头，你知道你亲妈是怎么死的吗？就是被那个女人给害死的，她勾引你爸，活生生把你妈给气死了！你现在一口一个阿姨叫得挺亲热，你这样对得起你死去的亲妈吗？”

　　“我会记得，苏静宜是我亲妈，但是，她生我没养我。我对他们之间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不感兴趣，谁爱上了谁，谁又辜负了谁，我也没心思去了解。我只知道，这些年，是童书鸿养育了我。我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能有书念有学上，都是因为她。她是我的亲人，我一辈子都会孝顺她。”

　　“老头子，你听见了吗，这个不孝女，她这是在认贼作母，那个女人，她到底是有什么魔法，金学虞着了她的道，就连这个死丫头也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

　　诗禾冷冰冰地说道：“她是养我的人，不是‘那个女人’，请你们不要这样称呼她。”

　　“你，你……”

　　苏母伸手想要打她，诗禾往旁边一靠，她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任人宰割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了：“姥姥，当初你为什么不让我上学啊？你恨我爸，可是你为什么要把你心里的不满全都发泄到我的身上啊？”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常常觉得自己的生活很累，不知道这是不是长大的表现，她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什么也不想，只要有糖果和公主裙就很开心。

　　她知童书鸿的情，她心怀感激地受这份情，心甘情愿地领这份情，但她也会在姥姥的反复洗脑中感到迷茫和矛盾。所以她不想再回去了，因为不想辜负童书鸿，所以她宁愿放弃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万一她动摇了怎么办，她无数次地担心这个问题，她不能做对不起童书鸿的事。

　　“诗禾，你昨天怎么一晚上没回来，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

　　“阿姨，昨天我在同学家待了一晚上。”

　　“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诗禾懒得多说：“就同学过生日啊，玩得久了一点，我们就都在他家睡了。”她不想让童书鸿知道，外公外婆又来了，更不想让她知道，因为外婆说得那些话，她烦得不想回家。

　　“你至少应该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下次跟你说就是了。”

　　“诗禾，我没有要剥夺你交友的权利，但是那个秦杭，你不要跟他玩。”

　　“为什么？”

　　童书鸿道：“他人品不好。”

　　“你又不了解他，凭什么说他人品不好。”

　　“我不会害你。那个男生不是什么好孩子。他会误导你，会把你带坏的。”

　　“那你的人品就很好吗？”诗禾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她。

　　童书鸿明显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住了：“你这是在说什么。”

　　诗禾瘪了瘪嘴，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想上楼。

　　童书鸿拉住她的胳膊：“你把话说清楚。”

　　诗禾狠狠甩开她拉着自己胳膊的手：“说就说！”诗禾的眼眶开始泛红，“你们大人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觉得我们小孩都是傻子！你以为，你们大人之间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吗？是，我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我现在的生活都是你赏赐给我的，我知道，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但是你就敢说，你对我这么好，不是因为你做了对不起我妈的事，你心里觉得愧疚吗？你说我的朋友人品不好，那你的人品又有多好？”

　　童书鸿没说话，诗禾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你以为我妈死了，你就能取代她吗？不，你不能！你永远也不能！因为我亲妈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话音刚落，她就夺门而出，出门之前她回过身来，平静又沮丧地说道：“如果你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去了解一个人，那你这样又跟网上那些恶意攻击你的人有什么区别？”

　　她跑得很快，快到童书鸿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反应过来，她方才听到的这些咄咄逼人又伤人肺腑的话，到底是不是那个乖巧善良的诗禾说的。

　　诗禾在外面跑了很久，很久。因为家里住在郊区，她跑了很长的一段路，才跑到有点烟火气的地方。她哭得泪眼模糊，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她还没有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是口袋里却一毛钱都没有，手机也忘了带出来。

　　她边擦眼泪边走进了商场，她看着在她身边走过的一个又一个和谐又幸福的家庭，看着无数对父母牵着自家孩子的手路过，蹲在了地上：“你们知不知道，如果当时对我好一点，只需要一点点，我不会来广州的……我也很想爸爸妈妈，怎么能把我说得这么坏呢，我做错了什么。”

　　在所有人的眼里，她都是一个幸福的小孩，她不仅衣食无忧，还在一线城市里的贵族私立高中念书，享受着最好的教育资源，她可以跟在电视上见过的钢琴家学琴，也有出过字帖的大神手把手教她硬笔书法。但是谁能够理解她内心深处的无助和自卑呢。

　　她没有跟童书鸿说过，毕业典礼之前，她听到她所认为的初中时期最好的朋友在她背后说她是野种，她也没有跟童书鸿说过，她上了高中之后，没有人愿意跟她玩，大家都觉得只要跟她扯上关系就会上八卦新闻，把她当成瘟疫，只有秦杭愿意跟她玩，邀请她去参加生日会，还会送她小礼物。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地位，童书鸿才是那个俯瞰众生的女王，而她，只是靠着她的施舍才过上了现在的生活罢了。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转了很久，直到商铺的灯渐次熄灭，快要关门的时候。她走到了两栋楼之间的连廊桥上，马上就到元月了，即使是广州，夜晚时分的风也凛冽的刺骨。她只穿了毛衣就出门了，刚刚一阵邪风吹过来，冻得她直打哆嗦，她蹲在地上，把自己紧紧地抱住。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来广州。就留在村子里，待在姥姥姥爷的身边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非要上学呢，为什么非要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呢，反正她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即使以后她能够成为艺术家，又有谁会真心实意地为她而感到开心呢。

　　由于蹲了太久，站起来的时候她踉跄了两下，她揉了揉眼睛，用毛衣袖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珠。

　　然后。

　　看到了站在廊桥下的童书鸿。

　　她怀里抱着一个羽绒服，正在来回地踱步，直到她看到桥上的诗禾在看着自己，才停止了脚步。

　　诗禾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就那样站在那里，身前身后还时不时有行人经过。但是她却能够清晰地看到，童书鸿缓缓地向自己伸出了双手，张开了一个小小的怀抱。

　　诗禾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就那样站在那里，身前身后还时不时有行人经过。但是她却能够清晰地看到，童书鸿缓缓地向自己伸出了双手，张开了一个小小的怀抱。

　　她的眼泪喷涌而出，她扭头飞快下了廊桥，近乎飞奔到了她的身边，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阿姨，对不起。”

　　童书鸿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帮她把羽绒服披在身上，然后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系到她的脖子上：“出门太匆忙，忘了帮你带围巾。但是带了这个。”她从手提袋里拿出来一个小方盒，“今天下午在家里帮你做了点绿豆糕，饿了吧？”

　　“请原谅我的口不择言。”她低着头，忍不住地掉泪。

　　童书鸿用指腹帮她擦眼泪：“没事了，外面冷，我们回家吧。”

　　诗禾不知道童书鸿找了自己多久，但是一上出租车，她就靠着童书鸿的肩膀睡去了。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有一种感情比血缘更珍贵。只要有童书鸿在她的身边，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够放心而踏实地睡去。

　　童书鸿虽然已经息影了，但是结婚那天还是上了微博热搜榜首，各大媒体报刊亦是争相报道。谁都没有想到的，包括童书鸿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走过长长的红毯，最后交换戒指，许下誓言的人是自己公关团队的负责人。

　　他在三年前离异，跟前妻育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跟着他。

　　婚礼上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完成公式化的婚礼流程，可是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有的不是爱情。为什么会选择彼此呢，可能只因为他们都是已经被生活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可怜人，又也许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忘不了的人吧。

　　徐邱骆被安排在亲人那一桌，跟翟星楼紧挨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童书鸿，她梳着侧边盘发头，盘发下刻意留出几缕长发飘散于雪白的脖颈上。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那些艳俗的珠宝佩戴在她身上，毫无庸俗的意味，反倒是她原本的气质提升了这些奢侈品的格调。

　　在他的心里，她永远如同他初见时那般美丽。

　　“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都对他不离不弃，直至离开这个世界。新娘，你愿意吗？”

　　“我愿意。”

　　掌声鼎沸，徐邱骆举起手同周围的人一起鼓掌时，目光与童书鸿相接。他知道，自今日起，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那么接下来就请新娘扔捧花吧。”

　　童书鸿接过鲜花，往下走去：“我要送给一个人。”

　　她走到了徐邱骆身边，徐邱骆从座位上站起来，微笑着看着她。

　　“Alex，送给你。”

　　“书鸿姐，谢谢你。”

　　童书鸿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说：“邱骆，再见了。”

　　徐邱骆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努力地笑着。他伸手回抱住她：“书鸿姐，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