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苜暮

4、寻仙门

　　长宁镇外，乡间小路旁，有一间不起眼的茶点小铺。铺中客人不多，老板也乐得清闲。炉下炭火噼啪，烧得铜壶内茶水滋滋地往外冒热气。早春新摘的茶叶，和着姜片一起煮沸，最是暖胃驱寒，隔半条街都能闻到茶香味。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小老板伸了个懒腰，将煮好的茶水往客桌上一搁，临了没忘补一句：“客官您慢用。”

　　一碗热茶下肚，程景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茶铺老板是个自来熟，见程景衣衫单薄，主动攀谈道：“一看客官您就不是本地人，咱们这倒春寒可厉害着哩，前些天刚落了场春雪，现在正是冷的时候。”

　　谁说不是呢！
　　自打进了长宁镇，程景才算是体会到北国寒气的厉害之处，简直无孔不入。刚喝的姜茶还没进肚就已经凉了，不管加多少衣裳，寒气还是噌噌地往里钻。

　　吸了吸鼻子，程景附和道：“可不是嘛！这个季节，我家乡都已经穿薄衫了，长宁才刚脱下长袄，可把人冻坏了。”
　　一句话的功夫，寒气就跟不要钱似的，顺着嗓子眼儿拼命往肚子里钻。冷得程景赶紧喝了口热茶，驱一驱寒气。

　　看程景缩成一团，双手捂着热茶，一口一口小心唾饮的样子，小老板乐了，问道：“这季节愿意来长宁的可不多，客官您是走亲还是访友啊？”

　　程景道：“都不是，我是来拜师的。听闻长宁要举办仙缘大会，我来试一试运气。”

　　“仙缘大会？没听说近日有仙门收徒啊？”小老板疑惑。

　　程景听了，当即心里一紧，自己千里迢迢从江南小镇到桑榆北地，可别临到了才发现找错了地方。想到这，程景也顾不上什么冷不冷的，赶紧道：“不会吧？这消息是我亲耳听长宁派一位高人说的，应该不会有错。”

　　听到熟悉的门派名，小老板才道：“嗨，原来你说的是长宁派啊！这门派我倒是听过，就在离镇不远的仙山上。只是听闻此仙门已经没落许久，山门前连个镇山小童都没有，现在门中还有高人收徒吗？”

　　没落许久……
　　虽是知道了自己没寻错路，可现下这消息也没比原来的好多少。

　　“当真？”程景不死心地问道。

　　小老板道：“那当然，我就是土生土长的长宁人，还能骗你不成。听说前些年镇中也有几个不死心的想上长宁求仙药，走了整整三天三夜，登上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登天阶，寻到了长宁的大门，却连个道童的影子都没看到，更别说仙师了，最后只好灰溜溜回家了。从那以后，就再没人听到过关于长宁的消息。”

　　小老板说得有模有样，讲至兴处，还手舞足蹈。若听的不是与己相关的消息，程景定停下手来喝两句好。
　　可这事偏偏与自己有关……

　　看着程景眸光渐渐黯淡，小老板忍不住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太失落，反正来都来了，总得去长宁看看吧，说不定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你撞见个仙师呢！就算撞不到也不要紧，回来找我，我带你感受长宁的风土人情，也不算白来一趟。”

　　小老板是个热心人，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如果他不拿死耗子和仙师做类比就更好了……

　　程景理了理思绪，道：“小哥你可知那长宁仙山在何处？”

　　小老板挠了挠头：“这个……咱也没去过，不敢给你瞎说。不过我这店里倒有张地图，上头标了仙山位置，是许多年前一位食客留下的，准不准咱也说不好，权当给你个参考。就是年代有点久，我得好好想想，把地图塞哪来着……”
　　小老板说完，便乐呵呵地找地图去了。

　　半个时辰后，程景抿完最后一口姜茶，忽听埋头在一堆旧书中的小老板大喝一声：“嘿，可让我找到了！”

　　只见小老板说完，从书底揪出一张破旧的羊皮卷，拍了拍上头的灰，小铺内顿时腾起一阵仙烟。将羊皮卷递给程景，小老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东西有些年头了，好在上头字迹还算清晰，客官您将就着看吧。”

　　羊皮卷绘的是长宁附近的地形，图上山川河流一应俱全，民宅街道也标注得详细，在离镇子不远一座高山旁，地图的主人用朱砂注了三个大字——长宁派。

　　抚着这几个赤色大字，程景内心波澜起伏。对着茶铺老板深鞠一躬，程景感激道：“大恩不言谢，这次真是多亏了小哥！”

　　小老板道：“嗨，举手之劳，客气什么。你要是真入了仙门，咱这小铺还要沾你的光呢！到时候我就在门口支个招牌，说长宁仙师喝过咱铺子里的茶，保准生意红火。”

　　被小哥一席话逗乐了，程景笑道：“那我就提前祝小哥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付过茶钱，拜别了茶铺小老板，程景开始沿着图上标注寻找长宁踪迹。走了大半天，从热闹集市一路走到山野林间，又翻过一座山后，程景总算找到了长宁的大门。

　　长宁大门藏于两山之间，山路七拐十八弯，若非有意寻者，恐很难找到。
　　山门前，一块嶙峋巨石参天而立，足有四五人高，石上镌了“长宁派”三个大字，字迹俊逸灵秀，颇有几分飘然入仙的味道。巨石身后，一条石阶沿山路蜿蜒而上，一眼望不到头。

　　伸手抚上巨石，一股悠远古朴之气迎面扑来，震得程景心神一荡，差点跪坐在地上。

　　也是托了这一震的福，程景低头才发现，原来巨石下方还镌着一行小字：欲寻仙缘，先登天阶。

　　天阶？

　　巨石背后确有一条石阶路蜿蜒而上直通云霄，叫人一眼望不到头。所谓天阶八成指的就是这条路。
　　程景抬头望了望这通天石阶，一股豪情油然而生。自己这一路风霜雪雨终于到了山门前，只差一步便功德圆满了，即便这石阶真的通天，程景也要登到顶峰，瞧一瞧九重天究竟什么模样。

　　壮志在胸，程景没有犹豫，一抬脚便跨上了石阶。可他刚站稳，便心叫不好。
　　这石阶邪性得很，登上第一阶易，可当再想迈上第二级时，便觉得脚上像多了几道枷锁，须得花更多力气才能往上跨，第三阶更甚。如此往复，每多往前进一步，就需要更多的力气。

　　程景刚登了十多阶，便已汗流满面气喘吁吁。山顶尚遥不知处，程景的志气却已经泄了一半。

　　难怪这石阶叫天阶，走一步得歇三歇，登它简直比登天还难！
　　腹诽过后，程景擦了把汗，继续艰难地往上迈步。

　　在数不清第几次修整过后，天阶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程景望着天阶，心中忽地生出一股无力感。登仙路漫漫，上下求索而不得，古今多少大能不也正是在这样，在反复的岁月中蹉跎羽化，最终只能活在传闻之中。寻仙路遥，究竟有几人能真正参悟大道，又有几人能永垂不朽呢？这条天阶的意义也大抵在此……
　　但是程景既不想参悟大道，也不想永垂不朽。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得意时只能化苦为甘爬天阶。休息得差不多，程景拍了拍屁股，准备再往上挣扎几阶。可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天阶之上，忽地出现两位御剑而行的仙师，约莫二十左右年纪，皆是一身青白道袍。山风吹过，道袍迎风翻起青青白白的衣浪，宛若九天仙子于凡尘一游，程景不由看得呆了。

　　而两位仙师见到程景也着实吃了一惊。门中数年无外人光临，乍见一陌生面孔，二人马上御剑飞落。

　　前一刻还在欣赏仙师英姿，下一刻被欣赏的仙师就到了自己眼前，程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是该先行礼还是先问好。

　　倒是仙师十分平易近人，率先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我长宁门中？”

　　长宁仙门？看来自己这只瞎猫还真碰上死耗子了！程景心中一喜，即刻答道：“听闻贵派正在举办仙缘大会，我是专程来求师问道的！”程景一边说，一边悄悄用手正了正衣冠。

　　仙缘大会？两位仙师听此，皆面露一副不可言说之色。

　　至于为何不可言说……此中缘由倒也有些难以启齿。
　　长宁派举办仙缘大会是真，广收门徒也是真。只是这求仙拜师一事与凡间选学择业一样，向来誉高名盛者门庭若市，默默无名者鲜人问津，而长宁，已经许多年未有求师者登门了。今儿乍来了个愣头青，门中弟子着实不太习惯……

　　见仙师不语，程景心中忐忑，开口问道：“是不是我来得太晚，大会已经结束了？”

　　门中好容易来了位愿意求师问道的，怎么能轻易放过！听闻程景之言，两位仙师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没有！”

　　得想个办法把这个愣头青留下。

　　想罢，一位仙师道：“门中确实在招收弟子，你来得也正是时候。只不过无论对哪家仙门来说收徒传宗都是大事，我们两个可做不了主，得掌门师尊点头同意才行。你若诚心入我仙门，我便先带你去大殿，让掌门师尊瞧瞧。”

　　仙师说完，单手捏了个剑诀。一声剑吟轻啸之后，一柄玄铁轻剑便出现在程景面前。宝剑身长三尺，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寒光。仙师轻轻一招手，宝剑便像是听到召唤一般，一跃至仙师脚下。

　　一步跨上仙剑，仙师对程景微微点头道：“上来，我带你去寻掌门师尊。”

　　梦寐以求的机会就在眼前，程景着实想一脚踩上去，可又怕唐突了仙师，只好支吾道：“可……门下巨石上写着‘欲寻仙缘，先登天阶’……我天阶尚未登几步，这恐怕……”

　　不等程景说完，另一位仙师道：“害，那都是写来给外人看的，当不得真。况且长宁已经许久没人……咳，没人把那块石头当回事了，你也不必太在意。”

　　仙师话已至此，程景哪还能再推辞。小心翼翼地踏上仙剑，程景刚站稳，仙师就催动剑身腾空而起。一时间，山河大川皆到了程景脚下。

　　寰宇苍茫色，山河俯仰间。程景不知古往今来那么多仙道大能者百十年如一日地修炼为的是什么，执掌生杀亦或是长生不老？但程景觉得，若是今后能御剑而行，看遍人间山河好景，这道修得也算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