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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化灵 ...

  •   情况危急,程景再顾不得其他,往灵堂内冲去。
      可他前脚刚迈过门槛,后脚就被风拍了出来。呼啸的阴风宛若一道天然屏障,将灵堂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灵堂外程景想进而不得其法,灵堂内蒲晁欲出却步履维艰。

      全身被冷汗浸了个透,此刻的蒲晁只觉得背后黑影如同一条毒蛇,正吐着芯子缓缓接近,毒蛇每往前一步,蒲晁就离死亡更近一分。
      黑影一步步逼近,最后在蒲晁身后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生死一线,蒲晁再也支撑不住,腿肚子一软,摔了个踉跄。

      这一摔,正好给了黑影机会。眼看着黑影作势就要往前扑,程景在门外急得团团转。蒲晁性命危在旦夕,哪还有时间犹豫,程景心一横,一把扯下颈间悬着的灵珠。虽然不知道这珠子能抵什么用,但它却是程景浑身上下唯一能与镇灵二字挂上边的物件了。

      狂风之中,灵珠散发着淡淡光芒。事不宜迟,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程景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以灵珠开道,闷头就往阴风中冲去。

      耳畔风声呼啸,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来袭,直到肩膀处传来一阵温热,程景才敢睁眼。此时,他面前蓦然多了一个人。此人长身立于狂风之中,洗旧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身姿却于落拓之中透露出三分英勇,可不正是刚刚与程景同桌而食的道长!

      白衣道长一手搭着程景肩膀,一手执油灯,灯芯受狂风摧残而不灭。似是感觉到程景的注视,道长收回手,开口道:“这风里煞气极重,你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往里冲,当真是不要命了。”

      如果可以选择,程景自己也不想如此。无奈指了指灵堂,程景道:“灵堂内不知什么情况,蒲晁还在里面,我怕……”

      往灵堂内望了望,道长拍了拍程景的肩膀,轻声宽慰道:“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说完,道长抬手轻轻一撩拂尘,借着风力在虚空画了个圈。拂尖刚落下,耳畔的风就停止了呼啸。
      见此,程景心中一喜,看来这次是遇着高人了,蒲晁有救了。

      烛火明灭,照亮了灵堂内的一方天地。蒲晁正一脸狼狈地跪趴在地上,眸中满是惊恐,而他身后,黑影也在烛火的映照下渐渐现出原形。

      “钱老爷?!”看到黑影真身,程景不由自主惊呼道。

      浓雾渐渐散去,任谁都没有想到,黑影的本来面目竟然是已故的钱府家主——钱远涯!

      此刻的钱远涯,亦或该说是钱远涯的魂魄双目无神面色惨白,正弯腰低头冲着蒲晁,整个人似是中了定身术一般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若道长再晚来一步,指尖就要触到蒲晁衣角了。

      有了高人道长庇护,程景心头恐惧消了不少。大着胆子靠近,程景这才发现,钱老爷额间有黑雾暗涌。书中曾记载,这是入煞的标志。钱老爷额间黑雾还不算浓重,看来煞气还没完全侵入三魂七魄。

      “钱老爷?”程景壮着胆子叫了一声。

      听到这一声,钱老爷才似回过神来一般,缓缓起身,动作缓慢而僵硬。

      趁这空档,蒲晁赶紧连滚带爬地从钱老爷身下往外钻,一下窜了老远。

      看着钱老爷一点点收回前臂,程景发现,钱老爷低头弯腰对着蒲晁时,手心竟是朝上的。这姿势不太像是要加害蒲晁,反倒像是要把人扶起来。

      伸出手在钱老爷面前晃了晃,程景又唤了一声:“钱老爷?”

      似是没听到程景的呼唤,钱老爷起身之后,只呆呆望向一处,眉间有思绪翻涌。

      顺着钱老爷的视线望去,只见灵堂正中摆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材,棺身暗纹浮金,贵气斐然。棺盖之上七颗镇钉整齐而列,为四四方方的棺材凭添了几分肃穆之气,而这七颗棺钉所镇的,正是钱老爷死去的肉身。
      与之相隔不远的供桌之上,钱老爷的灵位摆在当中,阴风将灵堂吹得乱七八糟,唯独这黑底白花的牌子屹立不倒,牌子上清清楚楚刻着几个大字——钱远涯之灵。

      隔了半晌,钱老板才讷讷地开口:“我……已经死了?”

      黑云压顶,唯独道长手中一盏烛火摇曳,映照得钱老爷面色愈加苍白。已死之人在自己的灵堂内苦苦追问,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冷汗浸透衣衫,湿哒哒地黏在背上,程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答案太过残忍,不知该如何开口,程景只好把目光又一次投向高人道长。

      大抵修道之人都将生死看得极淡,道长回答得斩钉截铁:“是,你已经死了。”

      钱老爷似乎早有准备,听完追问道:“那我……为何会在此处?”

      亡魂化煞,皆因其死后执念太深所致。入煞者甘愿以魂作筹,换在人间片刻停留。此中魂魄分裂苦可想而知,道长顿了顿,选了个温和的说法:“兴是鬼差偷了个懒,晚了三刻来找你。既已回来,你可有什么未了之愿?”

      “未了之愿?”钱老爷喃喃道,脸上隐隐现出怅然若失之色。

      见此,道长追问道:“可是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道长一语正中下怀,钱老爷道:“实不相瞒,我钱远涯倥偬一生,历过风雨也拥过万金,把世间甘苦都尝了个遍,倒也没留下遗憾。这一去,若说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那便只有素清了。”

      素清,是钱夫人的小字。

      钱老爷继续道:“我年少时一穷二白,房子里连套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更别说其他了。媒人介绍的姑娘见了,纷纷拒而远之,唯独素清不嫌弃,愿陪我白手起家。这一陪,就是四十年。从家乡宛城到陵州,商场起伏数十载,从未听她抱怨过一句。”

      相知不易,相守更难。四十载岁月浮沉,经历过风霜摧折,二人的情谊早已沉淀成金,刻进骨血印入魂魄,成了彼此最深的执念。

      “我去得突然,留下偌大的钱府给她一人打理。我一走,她遇事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了,往后这几十年,可怎么熬啊。”一声叹息之后,钱老爷目光在几人之间游移,“我走以后,素清她……可还好?”生怕听到否定的答案,连希冀都小心翼翼。

      终究抵不过亡人执念,程景站出来道:“钱老爷放心,你走之后钱夫人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无人不称好。”

      “是吗,那就好……”钱老爷听完仍旧一脸怅然。

      这让程景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憋出一句:“要不……趁鬼差还没来,我带您去见见钱夫人?”

      “不必。”不等程景说完,钱老爷就拒绝得决绝,“我走得早,留她一人在此间受苦,说到底是我对不住她。现在知道她好,便足够了……”

      不是不想见,而是见了又能如何,就算千言诉尽,终究还是要阴阳两隔。
      钱老爷说完,便缓步向道长走去。及至近前,弯腰略施一礼,继而道:“我虽不知自己是如何重回故地的,但心知亡魂存世终究不是正途。素清既安好,我便再无所愿,是该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了。道长神通广大,不知可有法子助我再入往极?”

      “这是自然。”道长说道,似乎凡尘俗世皆不能扰他分毫。

      “如此,便有劳了。”

      钱老爷话音刚落,道长便抬手,拂尘轻扫,在钱老爷额间一点,即刻便灵光乍现,将原本的黑雾横扫一空。道长手中的烛火高燃,如引路魂灯,送灵归乡。在道长的诵经声中,钱老爷的魂魄逐渐变得透明,脸上却平静而安详。

      程景和蒲晁看着这一幕,心中震撼斐然。

      就在钱老爷之灵即将消失之时,灵堂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啼:“老爷!”

      程景回头,正看到钱夫人一行三人突破重重阻碍,要往灵堂内奔来。
      钱晋和棠红一左一右搀扶着钱夫人正艰难地往里赶,与时间赛跑,想要抓住钱老爷的最后一缕光影。守丧三日,钱夫人未掉过一滴眼泪,却于今日哭成了泪人。
      心中所念之人再次出现在眼前,光影消失的前一刻,钱夫人终于赶至近前。钱老爷抬手抚上钱夫人的脸颊,似是要拂去她眼角的泪光。千言万语汇于无声,此刻,阴阳相隔的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彼此心知这一面过后,便是生生世世碧落黄泉再不相见。

      人间事自古难全,片刻之后,乌云散尽,陵州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良久,道长才走上前去宽慰道:“钱老爷既已成亡魂,便应顺大道,渡三途,入轮回。逗留人间终非正途,望福主节哀。”

      道长一语,钱夫人才回过神来。她道:“不知那忘川河畔冷不冷,老爷他走得匆忙,连件衣裳都没来得及加……”

      道长道:“轮回往复皆为因果循环,钱老爷是好人,会有福报的。”

      “是吗……那便好。其实我也知已与老爷阴阳相隔,再见机会渺茫,可终究是放不下心中执念,偏要回来看看。今日最后这一面,倒也了了些许遗憾。”再抬起头,钱夫人脸上泪痕犹在,却多了几分坚毅与清明。双手合十,对着道长深鞠一躬,钱夫人道:“这次还要多谢道长出手,救钱府于水火之中。大恩不言谢,不知道长可愿在府中小住几日,好让钱府上下报答道长的恩情。”

      听罢,道长俯身行一礼,道:“夫人过誉了,引灵渡魂乃修仙问道者分内之事,贫道实在不敢居功,夫人也不必放在心上。既然今日贫道与钱府有缘,这盏长明灯便赠与夫人,将此灯置于堂内有驱魔镇宅之效,还请夫人务必收下。”
      有风吹过,烛火微光闪了闪,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如此,那便多谢道长了。”钱夫人双手接过长明灯,而后吩咐道,“棠红,快去给道长准备厢房,再叫厨房备上最好的饭菜,道长是钱府的恩人,万万怠慢不得。”

      这位棠红丫鬟好生眼熟……程景想了想,可不正是想偷钱府字画出去变卖的丫鬟嘛!不过渡个魂的时间,怎么就从被关进柴房的有错之人摇身一变,又成了钱夫人的贴身丫鬟?

      兴是感觉到程景异样的目光,钱夫人解释道:“本来棠红偷盗府中字画,我是想将她打发出府的。可谁知钱府遭临大难之际,不畏艰难,愿与我一同回府的也唯有棠红一人……唉……”
      钱府中下人不少,可临危之际愿陪同夫人孤身犯险的也只有一人。可偏偏偷盗钱府字画的也是她。自古人心最是难测,钱夫人语中似有千言,最终却都化为一声叹息。棠红低眉安静站在钱夫人身边,紧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见此,钱夫人催促道:“别愣着了,还不快去准备厢房。”

      一语,棠红才如梦初醒。眼看着棠红就要下去准备,道长马上阻止道:“不必劳烦了,夫人好意心领了,只是贫道门中还有要事,实在不便久留。”

      仙师大能者多自傲独行,非遇有缘者不栖。见道长如此推脱,钱夫人只好道:“如此,我便不多留道长了。只是不知贵派有何要事,若是有钱府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闻言,道长笑了笑:“那倒没有,只是贫道门中仙缘大会召开在即,弟子长老皆须回派。”

      顿了顿,道长继续道:“仙缘大会乃本门招收弟子广纳门徒的大会,十年一度。门中选拔弟子不看出身只论资质,若是钱府中有人愿意入仙门修道,鄙派是个不错的选择。”
      道长不知,他的短短几句话,却在程景心中卷起千层浪。

      道长法力高强,其师门也一定厉害得紧。听罢,钱夫人道:“不知道长师从何门,道号几何,若真有人愿意去,我也好有个交代。”

      “贫道道号山石,师从长宁门下。”道长说道,“既然府中事已了,那贫道便告辞了。”

      道长说罢,转身将拂尘一撩,迈步扬长而去,洗旧的道袍于空中翻飞,透出几分出世谪仙的味道。

      望着道长的背影,蒲晁搭上程景的肩膀,一脸惊魂未定:“乖乖,我长这么大,头一次遇着不招摇撞骗的道士。高人,真是高人。”

      一把将蒲晁的胳膊拍下,程景道:“我决定了,我要去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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