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苜暮

2、遇灵

　　程景和蒲晁二人飞奔到后院，正看到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背贴地面倒在院里，四周画卷古籍散了一地。丫鬟手捂着右脸，面上却满是藏不住的惶恐。而她面前，钱夫人一脸威严，扇了巴掌的手还僵在半路，因为激动，说话都带了颤音：“老爷还没入土，钱家还没倒，你们就管不住自己的手了？”

　　钱夫人是穷苦出身，早年间做过粗活，手上力气不小，一巴掌下去，丫鬟的脸红了半边。被打的丫鬟却顾不上疼痛，立刻跪蹭到钱夫人腿边，哭着道：“夫人，奴婢知错了，今日是一时起了贪念，才做出这等滔天错事，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夫人看在奴婢多年来忠心侍候钱家的份上，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丫鬟哭得梨花带雨，惹人生怜。结合着一地凌乱的画卷古籍，程景心里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八成是这丫鬟看钱家要倒，一时起了贪念，想趁着府中忙碌，偷些古籍字画拿去变卖，不料却被主家发现，逮了个正着。

　　此时院子里已经三三两两地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家丁，见状，蒲晁把程景往后拉了拉，压低声音道：“这位钱夫人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大户人家的内务，咱们躲远点，省得热闹没看成还被溅一身血。”

　　蒲晁说得有理，程景跟着往后退了两步，便听到有家丁小声议论：“哎，这不是棠红嘛，她可是被老爷夫人点名专侍内院的丫鬟，每月俸例比咱们多了整整二两银子，真是想不到，她也会干这种事。”

　　“谁说不是呢，这棠红平日里看着聪明伶俐，老爷夫人喜欢她喜欢得紧，谁成想钱府出事后，第一个犯事的居然是她，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呦。”

　　如此说来，被抓住的还是钱老爷和夫人极为倚重的丫鬟。这钱夫人刚入寡，又被亲近之人背叛，就算是铁娘子也得生出几分憔悴，更何况钱夫人已经年逾半百。

　　当棠红跪蹭上前时，钱夫人不免踉跄了几步，继而捂着心口道：“棠红，你是我和老爷指名的内院丫鬟，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未使唤你干过粗活累活。我们自问待你不薄，可为何老爷刚走，你就做出此等祸事……”

　　钱夫人厉语中夹杂着几分无奈和叹息，丫鬟棠红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驳些什么，可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今天是钱老爷出殡的大日子，前厅来往宾客晏晏，若是后院动静再大些，惊动了宾客，不出半日陵州城内定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的闲话。
　　钱老爷一去，钱府本就风雨飘摇，这丫鬟选在今日偷盗，若是被外人发现，可真是结结实实在钱府伤口上撒了把盐。

　　幸而钱夫人是位雷厉风行的主，趁事情还没闹大，便叫来信得过的家丁吩咐道：“把棠红这个背主忘恩的东西给我拖去柴房绑着，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给她送吃的和水，待前院的事处理完了再收拾她。”
　　吩咐完，钱夫人又环了顾内院一圈，继续道：“今日棠红犯错，我必严惩。你们其他人也听着，老爷虽然去了，可我身子骨还算硬朗。只要我在一天，钱府就定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可若是有人生了异心，如棠红一般，也别怪我不讲往日情面。”

　　钱夫人向来雷霆作风，一番话恩威并施，掷地有声，将钱府家仆们刚生出来的一点异心又振回了肚子里。棠红跪在地上，听着钱夫人一字一句把话讲完，泪水在眼眶打转。

　　蒲晁用手肘敲了敲程景的胳膊，轻声道：“我说什么来着，钱夫人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借这一闹，又定了波人心，看来钱府这棵大树一时半会是倒不了了。”

　　而另一边，钱夫人话一说完，便眼睁睁看着棠红被拖走。棠红自小被卖进钱府，是钱夫人看着长大的，主仆情分一场，如今落至如此地步，钱夫人只觉得似有千百团棉花堵在胸口，堵着训人的话出不了口，顺心的气下不来肚子，最后只能两眼一抹黑，直直向后倒去。周围丫鬟家仆见状，赶紧向前扶去。

　　“娘！”

　　没等钱府家仆上前，程景便看到一抹白影从灵堂处飞奔而来，扶住了钱夫人摇摇欲坠的身子。

　　这白影程景认得，是钱府公子钱晋。

　　只见这钱晋公子一身麻衣素缟，守孝三日，眼角还挂着隐不去的泪痕。扶起钱夫人，他关切道：“娘您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钱夫人可是陵州城内出了名的铁娘子，闻言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憔悴。

　　看出了钱夫人的外厉内荏，钱晋继续劝道：“既然此事已经处置完毕，儿子扶娘去休息吧。”

　　钱夫人点点头，扶着钱晋的胳膊，还没还得及起身，便又觉一阵天旋地转。

　　与此同时，蒲晁和程景也心道一声不好。只见一片黑云自天际滚滚而来，携着阵阵阴风滚过城门，盖过惜阳江，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在钱府头顶上。钱府的天空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成了乌云压顶。

　　黑云蔽日，此乃大凶之兆！

　　天有异象，前厅往来上香的客人见此，再顾不得其他，纷纷四散奔走而去。一时间，钱府院里惊呼声、议论声与奔走的脚步声混作一团，又全都被阵阵阴风卷进了黑云深处。

　　嗅到风里夹杂的邪气，程景即刻起身往灵堂奔去。他刚迈开腿，便被身旁的蒲晁一拉。慌忙之中，程景只感觉到手心被人塞了一个纸包。紧接着，便听到蒲晁匆忙嘱咐道：“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就把这纸包扔出去，这风邪气，你自己小心些。”
　　话一说完，蒲晁便抢先一步冲了出去，程景低头嗅了嗅，纸包里有糯米的味道。

　　鬼邪来作祟，是镇一万次灵也遇不到一次的事情。好巧不巧，这万中无一的事情就被程景给遇到了。将糯米收好，心中暗道一声倒霉，程景循着蒲晁的身影也往前跑去。

　　可刚跑出没两步，二人就被阴风给拍了回来。这风刮得邪气，力道也不小，一来一回，二人又回到了熟悉的内院。

　　抹了把脸，程景正准备再冲，便看到钱夫人和钱晋的身影。二人正顶着大风，朝程景走来。及至近前，钱夫人脸色苍白，却还是硬撑着道：“此次钱府遭逢大难，还请两位仙师务必保钱府平安。”

　　古往今来，镇灵一职干得就是拿人钱财保人平安的活计，不待钱夫人再多说，蒲晁便走上前去道：“夫人放心，我等定不负所托。只是现下此处危险，还请夫人先去安全之处稍作歇息，待风波平了再回来。”

　　得到如此答复，钱夫人才算放下心来，由钱晋搀扶着往安全之处去了。

　　海口夸出去了，就再没有怠慢的道理，送走了钱夫人，蒲晁从怀中掏出颗避风珠，一拽程景胳膊，又往阴风中冲去。

　　有了避风珠，前行果然顺畅了许多，二人一路飞奔到灵堂前，才有空倒腾口气。
　　歇息片刻，蒲晁隔着阴风往堂内望去，只见原本空荡的灵堂中多了个模模糊糊的黑影。这黑影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笔直矗立在堂中央，正望着黑底白花的灵位。

　　有风顺着衣领钻进脖子，阴冷潮湿瞬间兜了满怀，蒲晁缩了缩脖子，再一拍程景的肩膀，说话都虚了几分：“你……看清没，里面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拍差点没把程景的三魂七窍都给拍出来，看着与之前夸海口时判若两人的蒲晁，程景定了定神，才道：“不好说，得要靠近些才能看清。”

　　风似乎更大了些，不能再拖下去了。是祸躲不过，蒲晁一咬牙，顺着门缝溜进了灵堂。

　　黑影只望着灵位出神，似乎没注意到门边的动静。蒲晁见有机会，从怀里掏出十几个塞满了糯米的纸包，不管三七二十一，兜头向黑影砸去。
　　耳畔喧嚣不停，纸包在扔出的瞬间被撕裂，糯米和粉末散了满堂。这些粉末如无根蓬草一般，被阴风卷着狂舞，四散着砸向屋顶和地面，没过多久又混着簌簌声全部落尽。

　　喧嚣过后，风小了许多。再往堂内望去，黑影已不见了踪迹。蒲晁心中一喜，看来这次算是歪打正着请对神了。正打算招手让程景也进来，蒲晁便感觉背后一凉，紧接着，满满的腥臊气便充斥了口鼻。

　　灵堂外，程景大喊：“蒲晁小心，那东西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