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大嘘菊

4、寄人篱下4

　　南钧一直低着头。

　　胡亭心里烦躁又无可奈何，把纸巾盒推给她，用安抚的语气对她说：“你还小，心里就只想着和亲人在一块，不理解小姨的苦心。小姨怎么可能害你？我和你妈妈是亲姐妹，当然一门心思为了你好。”

　　“你今天过生日，咱们不谈这些不开心的话题了。”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胡亭给南钧夹了一筷子菜，试探着放进她碗里，叹着气说，“先吃饭吧。”

　　南钧没有动。

　　胡亭还要再开口，放到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一接通电话，就听到手机里隐隐约约传出孩子哭的声音。

　　她老公在电话另一边抱怨：“孩子一直在闹，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胡亭其实可以敷衍过去，毕竟她婆婆也在家里帮忙照顾孩子，并非完全离不开自己。但她握着手机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南钧，有些纠结，又似乎有些解脱。

　　念头在心里转了几转，她再开口时语气有些急，对着手机回答：“那我马上回去。”

　　停顿片刻，胡亭把手机收进包里，表情为难地对南钧说：“钧钧，妹妹还小，实在离不开人。下周小姨再请你吃饭吧，现在得回去了。”

　　南钧红着眼睛抬起头。她静静地看着小姨满是尴尬表情的脸，轻声说：“好。”

　　胡亭只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起身去前台结账了。结完账之后她又走了回来，站在桌边对南钧说：“菜都没怎么动，你坐在这里吃，吃饱了再回去啊。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平时钱不够花了就给小姨打电话。”

　　南钧点点头。已经看不出刚刚的伤心委屈了，神色十分平静。

　　她的视线一直追着小姨的身影，看她推开门快步离开餐厅，透过餐桌一侧的玻璃窗，又看到她在街边招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

　　回头看着面前小姨特意买来的生日蛋糕，连盒子都没来得及打开。

　　南钧沉沉呼了一口气，伸手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出奶油蛋糕，自己给自己切了一小块放在碟子上。又想到了什么，从袋子里翻出装蜡烛的纸盒，打开后取出彩色蜡烛，一根一根耐心地插在蛋糕上。

　　可惜没有打火机。

　　其实可以向服务员要一个，但自欺欺人也没有什么意思。南钧盯着没有被点燃的蜡烛看了一会儿，觉得喉咙里发哽，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了。

　　……

　　南钧从餐厅离开后没有回林家，而是坐公交车，到江易成家附近的商业街下了车。

　　商业街里有一家很大的书店，江易成周末时经常会到这里买书。店员和南钧解释过，因为周末店里会购入新书，他就常建议江易成在这一天过来。

　　南钧和书店里的男店员已经很熟了。其实她很抵触和男生说话，但似乎她和男店员多说几句话，男店员就更愿意多说一些江易成的事。

　　但南钧来十次，可能只会遇到江易成两三次。

　　不过也许是因为她今天足够倒霉了，所以在偶遇他的这件事上，终于幸运了一点。江易成今天还真的来书店了。

　　书店旁边是一个咖啡馆，外面有露天的座位。南钧一般会选在这里等，等江易成买好了书出来，她再进去询问前台的店员，打听他都买了些什么。

　　上上周他买了一本军事杂志和一本天文方面的书，说实话，真的很无聊，但南钧买回家以后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虽然看得一知半解，但也觉得离他更近了一点点。

　　南钧一直在从江易成身上汲取满足感。看他看过的书，收藏他的作文，留心他和同学的谈话，一点一点拼凑他的喜好。这是为数不多能让她心里平静下来的途径。

　　这一次他挑书的时间很长，没过多久外面开始下雨了，而且越下越大，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南钧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雨伞，出门前林家的阿姨特意提醒她记得带伞，说今天很有可能会下雨。如果她刚刚没看错的话，江易成是空手来的。

　　最近的超市有几十米远，雨越下越大，跑过去买伞全身都会淋湿吧。江易成下周还有篮球比赛，一定不能淋雨生病。

　　在江易成之前进书店的几个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之后也没有人再进去。南钧冒着雨跑过去，把自己的伞放在了书店的台阶上，想着这样江易成一出门就一定能看到。

　　也许书店的人也会借给他伞，但南钧还是在心里祈祷他能捡起来用自己的这一把。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奇怪的心态。

　　她摸摸被雨打湿的头发，因为怕和他碰面，而且就这么站着外面淋雨等他也很傻，所以还是把包顶在头顶，转身往公交站跑。

　　……

　　周日这天定好了要去江乐言的弟弟家里吃晚餐。

　　江乐言坐进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和负责开车的林远程玩笑着说：“你是大忙人，想约你吃饭还得提前一周预约。”

　　林远程笑了笑，“今天我来当司机，算是赔罪，这几个月实在太忙了。”发动车子时又说，“林嘉这小子，倒比我应酬还多。”

　　周日不需要补课，林嘉和同学约着去看市里的篮球联赛了，一整天都没回家。

　　江乐言顺着后视镜看了看安安静静坐在后座的南钧，柔声道：“男孩子嘛。女儿不还在吗，就让那臭小子胡跑去吧。”

　　林远程没有说话。

　　江乐言转过头问南钧：“昨天你和你小姨出去了？”

　　南钧点点头，回答说：“一起吃了一顿饭。”

　　“没有逛街吗？”江乐言一直想带着南钧逛逛街，买些衣服和鞋子给她。但她舞团里的事也很多，连着几个周末都没有休息了。

　　“没有，我小姨有点忙，吃了饭就走了。”

　　江乐言笑着看向林远程，打趣道：“跟着一个工作狂老板，手底下的员工也遭罪，周末都没了。”

　　林远程一边开车一边笑着回：“冤枉啊，公司可是严格遵循国家假期安排的。”

　　南钧认真地摆手解释，“没有没有，不是加班。只是家里有点儿事。”

　　见她这么一本正经，江乐言笑了，“妈妈开玩笑呢。”

　　夫妻俩一路上都在闲聊，江乐言会时不时问问南钧在学校发生的事。她非常关心南钧的学习生活，因为南钧住校，她定期会和南钧的班主任通话，麻烦老师多多照顾。班主任不了解南钧家庭的实际情况，一直都以为江乐言真的是她妈妈。

　　“皓星参加了她们中学举办的一个芭蕾舞比赛，得了二等奖。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准备了，敏安说皓星每天都紧张得不得了。”

　　“这次原本的打算是皓星没得奖就当做家庭聚会，得奖了就庆祝一下。”

　　林远程隐约知道一点江皓星的情况：“皓星之前不是在学拉丁舞吗？怎么又开始学芭蕾了？”

　　“她的小伙伴退课不学了，原本对拉丁也没什么兴趣，就被敏安塞进芭蕾舞班里学芭蕾。”江乐言很了解小侄女的三分钟热度，“是我们老江家的人，胆子大，刚学一段时间就有勇气上台比赛。”

　　江林两家离得并不算近，一路上南钧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进了大院的铁门，她就一直透过车窗往外看。

　　江家的别墅比林家的还要大，院子里的花园打理得也非常精致漂亮。江谈涛夫妻俩站在别墅前迎接，小女儿皓星刚刚一直在院子里玩旱冰鞋，正晃晃悠悠地抬脚上楼梯，尖叫着伸手让哥哥江易成扶她。

　　江易成懒得理会她，背着手假装没听见。

　　江皓星急性子，左脚绊右脚一个没踩稳险些摔了，江易成眼疾手快地提住她领子，才让她没趴在地上。

　　见林家人下了车，江家一家人迎上来。

　　王敏安穿着简单素雅的长裙，画着淡妆，全身上下都透着优雅。互相打过了招呼，她抬手摸摸南钧的肩膀，因为距离很近，南钧能闻到她身上很淡的幽香。

　　“钧钧好像比上次见面的时候高了不少啊。”

　　上次见面是在林家，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江谈涛也附和着妻子的话：“一转眼都上高中了，是个大姑娘了。”

　　江易成沉默地站在旁边。他今天被妈妈逼着换了一身灰色西装，原本衬衫上还配了一个粉色领结，但他觉得隆重到可笑，所以出门前就扯下来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林远程非常喜欢江易成这个侄子，长臂一伸揽住他的脖子和他笑闹，完全不见平日里严肃的模样。江易成和姑父一向亲厚，也没有挣脱，反而露出一点大男孩的笑意来。两个人率先往别墅里走。

　　从中午起王敏安就亲自下厨准备晚餐，家里的阿姨打下手，林家一家人到的时候菜都已经摆上餐桌了。

　　吃饭的时候南钧挨着江乐言坐，江皓星挨着自己的妈妈。

　　江皓星见姑姑总给南钧夹菜，而南钧只知道埋头吃，心里暗自庆幸她妈妈没有这个习惯。因为姑姑夹的菜十筷子里有八筷子都是她不喜欢的。

　　南钧肯定是不敢拒绝。

　　江皓星心里很同情她。她知道南钧只是林家的养女，姑父似乎不承认这个女儿，只有姑姑把这个非亲生的孩子放在心尖尖儿上疼爱。表哥林嘉也不太爱搭理她。

　　当然这些话都是她从她爸妈那儿听来的。

　　南钧吃饭的时候乖乖的，也不主动说话，很少抬头。王敏安还挺喜欢她的，一直在问她班级里的事。

　　江易成和她是同班同学，所以王敏安一直在开玩笑，问她儿子有没有在班级里闯祸。

　　南钧回话的时候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坐得端端正正，直视着王敏安，一板一眼地和她夸江易成的成绩。全程有点儿像做成绩报告似的，他的每一科成绩南钧都很清楚。

　　王敏安被逗得直笑：“舅妈可知道，你才是你们班里的第一名。我家这小子可算遇到对手了，以前在初中总考第一，狂得没边儿了。”

　　江易成从头到尾都没有搭话。

　　“哥哥哪里狂了！”倒是江皓星不乐意了，表情很有中二的气质，“我哥那是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通通手下败将，只有强者值得尊重。”

　　江易成坐在妹妹旁边，抬脚轻轻踢了一下她的凳子，没好气地说：“老实吃你的饭吧。”

　　江易成吃完了饭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江皓星也跟着哥哥下了餐桌，趴在沙发背上，一直揪他的耳朵和他小声说话。

　　江易成不耐烦地歪着头躲她。

　　南钧远远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眼睛盯着电视屏幕。

　　她其实是在出神，完全没有注意电视里在演什么样的剧情。

　　电视里在播一个苦情剧，正好演到女主角的父亲去世了，氧气罩底下是演员花了妆的惨白发青的脸。女主趴在他身上哭得很凄惨，四周围着的人都在抹泪。

　　江易成抬了一下眼，随手摸到一旁的遥控器换了台，背对着江皓星说，“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听得耳朵疼。”

　　江皓星气得又去揪他的耳朵，“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主角是我男神呀，他超级超级帅，马上就要出场了！不许换台！”

　　江易成捂着耳朵躺倒在沙发上，“少看这些没营养的偶像剧。”

　　江皓星不依不饶地从他手里夺过遥控器将台换回来。剧情已经发展到男主和女主卿卿我我地抱在一起，男主捏着女主下巴，朝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主叭地一下亲了过去。

　　江皓星有些尴尬地扭开视线，视线落在隔得有点儿远的南钧身上，问她：“……你知道这个男主吗？”

　　听到江皓星的声音南钧才回过神来，仔细看了一下电视里的男演员。因为这段吻戏非常长，男主一直侧着脸，结果南钧就认认真真地看了很久。

　　等男女主终于分开，正面镜头落到男主脸上，南钧才终于能回答江皓星的问题了：“不认得。其实我不太看电视剧。”

　　江皓星：“……”

　　无趣无聊。江皓星撇撇嘴，又趴到哥哥耳边嘟囔了两句话。

　　很快长辈们也用餐结束，都坐到沙发上闲聊。江乐言见江家的阿姨正把客厅里三角钢琴的罩布取下来，来了兴致，劝说：“皓星跳舞得了名次，易成之前不是也得了个什么钢琴奖吗？不如给大家表演一下。”

　　江谈涛了解儿子的性格，担心姐姐被落了面子，主动说：“这小子才不会表演呢。”

　　结果江易成收了手机，默默站了起来，顶着爸妈惊讶的目光当真往钢琴的方向走了过去。

　　江谈涛夫妻俩确实非常意外。平时家里长辈想让儿子表演个节目，他都是直接拒绝的，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江易成坐在钢琴前，手指落在琴键上，也没有说自己准备弹哪首曲子，毫无铺垫地开始弹。

　　致爱丽丝。

　　南钧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她静静地看着坐在钢琴前的江易成。他参加的钢琴比赛和江皓星的校舞蹈比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是十分有含金量的省级比赛。

　　他弹琴的时候表情并不丰富，手指轻轻弹动在琴键上，整个人背拔得很直，但又不局促或是拘束，整个人从表情和动作都显得很轻松，游刃有余。

　　与此同时，穿着芭蕾舞服的江皓星蹦蹦跳跳地从楼梯后面探出身来，点着脚尖跳到三角钢琴旁边。她纤细又矮小，头发干干净净地盘在头顶，当真像是八音盒里跳下来的小舞女。

　　江谈涛和妻子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他咳了一声，“我说这臭小子今天怎么转性了，原来是为了妹妹。”

　　江易成曲子选得简单，弹得很短，但格外应景。

　　江皓星初学芭蕾，也跳得很笨拙可爱，脚尖时而点起，累了又落下来。但她笑得很漂亮，一舞毕，笑嘻嘻地作了一个谢幕礼，“今天我可得奖了，哥哥当然要给我面子。”

　　无形中秀了两个孩子，王敏安心满意足，知道孩子和长辈聊不到一起，就催几个人上楼去玩，“你们都去楼上的游戏室玩吧。”

　　江皓星先回房间换衣服了。南钧坐在沙发上没有动，看了江易成一眼。

　　江易成从钢琴凳上站了起来，径直往楼上走。

　　于是南钧就像是被牵着线，也跟着站起来，乖乖跟在他后面上了楼。游戏室在二楼，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前一后走到门口，江易成推开门，回头看了南钧一眼。

　　低声说：“你先进去，我去取个东西。”

　　南钧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好。”

　　江易成回了自己的房间，从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一把伸缩雨伞。雨伞整齐地包在伞套里，他垂眼看了一下，拿着走出房门。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了两章，不过最后有一部分需要改一改，就合并到一起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