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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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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假意绝食了差不多半个月,李子恒回来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晚饭有肉粥、牛乳、炸小黄鱼和一盘点心。
大胡子放下托盘出去,我快速溜下床,喝两口粥,再挖两勺牛乳,啃条小黄鱼,最后捏块点心扔进嘴里。
点心刚进嘴,我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以为大胡子回来了,赶忙三两下跳上床面朝里躺好。
李子恒走进来,坐在床边叫我:“臭臭。”
我含着点心,装睡不理他。
他笑,“嘴角的点心渣也不擦一擦。”
我还是不吭声。
李子恒等不到回应,干脆把我从被子里捞出来,“眼珠转得滴溜溜的,当我没看见?
我睁眼,看着李子恒不说话。
李子恒将我抱在怀里,“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我讨厌他这么跟我说话,跟逗小孩似的。
我将点心咽下,问他:“你把我家人弄到哪里去了?”
李子恒笑得无辜:“我怎么知道,船票不是岳父大人张罗的吗?”
你还装傻!
我咬牙,“你图什么呀?我们家对你的宏图霸业又没影响,你何必拆散我们?”
李子恒不紧不慢,“是你爹不仁在先。”
他掏出帕子帮我擦嘴, “我拿他当父亲敬重,将他提前接出都城,免受战乱流离之苦,可他怎么回报我的?挑唆你跟他走?”
“他要走,我没意见,但你——不行。”
“挑拨夫妻感情,可不是一个好岳丈该做的。”
我服了。
没看出来,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不比我差多少嘛。
还夫妻感情……
你对我的态度哪一点像夫妻?
父女、主仆还差不多。
不过,话说回来,他什么毛病?
该不会…浪子回头,爱上我了?
可若不爱我,那他图什么。
图我长得丑?图我能干活?
李子恒没有食言。
他此次确实是来接我回去的。
严格来说,他的用词是“回家”。
我听了,在心里狂翻白眼。
你把我和家人都拆散了,居然还敢跟我提家?
李子恒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事占不住理,一路上不仅不再使唤我,偶尔还会给我倒个茶递个水。
我没心情搭理他,整天吃完睡睡完吃,等到达目的地,腰生生粗了好几圈。
都城还没攻下来,李子恒的临时“行宫”就落在都城的好邻居——聊城的地界上。
说是“行宫”,其实就是聊城的县衙大院。
李子恒说县衙方便,前院办公后院住宿,再没有哪处地方比这里更好了。
我嗯嗯啊啊点头附和,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大胡子不满我对李子恒的敷衍态度,暗地里警告我:“你若再敢对王不敬,信不信我真的揍你?”
我撕瓣儿金桔扔嘴里,平静地说:“随便你——哎,对了,一会儿记得叫厨房添个汤,李子恒要来陪我吃饭。”
你有拳头我有嘴,咱看最后谁吃亏。
大胡子: “……”
【二十六】
住进县衙后院的第三天,我迎来了三位女客。
大胡子作为李子恒亲指给我的勤务兵,每日跟个煞神似的杵在院子里,吓得小丫鬟们跟我连句话都不敢说。
所以,当看到三个娇美明艳的女孩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挺开心的。
我将她们迎进大堂,叫小丫鬟沏茶拿点心。
落座后,我飞快地打量她们。
三位姑娘各有千秋。
文艺的清雅,英气的活泼,优雅的妩媚,总之十分的赏心悦目。
大家喝口茶,开始自我介绍。
文艺少女说他爹曾肩扛指导两届太子学习文化知识的大任,退休后在李子恒的委托下重新出山,目前主要在进行战时青年的思想教育工作。
哦,就是洗脑——我磕开一粒瓜子。
英气女娃说他爹是某某两地的军事长官,与福王英雄所见略同,都不满当朝的腐朽统治,现与福王正在为建设一个美丽新世界而浴血奋战。
呵,临阵倒戈——我喝口茶,继续磕瓜子。
优雅姑娘说她爷爷是先皇亲口认证过的“再世华佗”,她们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全是医术高超的大夫,此刻她的父亲叔伯母亲婶娘就在外面治疗伤者呢。
嚯,医者无疆——我肃然起敬,忙放下手中的瓜子。
姑娘们介绍完自己,齐刷刷看向我,那目光矜持又自豪,隐隐还带点炫耀的意思。
我捧着茶杯,觉得好笑。
你们要炫耀也该找个势均力敌的观众,对着我这么个一无所有的人嘚瑟,成就感能有多大?
接下来的聊天就很普通。
她们单方面向我科普最近城里的流行趋势,比如该描什么眉,该擦什么粉,该抹什么头油,该穿什么裙。
我看着她们由刚才自我介绍时的对立状态迅速脱离出来,转而亲亲热热地讨论穿衣打扮,心里就更觉得好笑了。
东拉西扯大概有小半个时辰,李子恒裹风带雨地冲进来,扫一眼屋内的姑娘,淡淡道:「变天了,诸位请回吧。」
说完他扬声叫大胡子备车送她们回去。
姑娘们在李子恒进来的瞬间咻地一下全体起立。
虽说玉颈微垂,可她们眼底的晶亮光芒仍被我瞧了个正着。
她们柔声向李子恒行礼,李子恒面无表情却又不失温和地与她们寒暄。
场面一度养眼至极。
我坐着没动,重新抓起桌上的瓜子。
大胡子很快进来回话,姑娘们优雅、活泼、温柔地分头向我和李子恒行别礼。
我笑眯眯开口:“再来玩呀。”
李子恒瞥我一眼,没说话。
等人都走了,我丢下瓜子皮,伸个懒腰说:“叫人摆饭?”
李子恒嗯一声,解下披风,走到里间去洗手换衣。
饭桌上,他问我那三个姑娘怎么样,我老实回答:“好看。”
“还有呢?”
“很乖。”
李子恒低笑,“你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她们可都比你大。”
我白他一眼,他笑得更厉害,长睫忽闪,搅碎蓝眸里的星光。
人模狗样,可惜是个变态。
那三朵姐妹花后来就来得挺勤。
我很苦恼,因为我应对不来。
大家从小受的教育天差地别,她们的爱好我不感兴趣,我的爱好又不值一提。
没有共同语言的我们,常常聊着聊着就尴尬地相视干笑。
大胡子幸灾乐祸,“好好跟人家真正的闺秀学,别整天跟个女流氓似的!”
我呸他,“我怎么做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啰啰嗦嗦像个老娘们儿一样!”
大胡子气得脸色发青,用他们的话恨恨骂了句什么,扭身去院子打拳。
【二十七】
到这个份上,我要还不明白那三朵姐妹花的地位,也就有点说不过去。
显然,这三人已经算是内定的李子恒后宫的种子选手。
眼下在打仗,他大肆往屋里抬女人不合适。
估计等战争结束,这三人走个过场就能成功晋级。
难怪都说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这不就是绝好的例子吗?
我倒没什么“后宫佳丽三千,必得独宠我一人”的特殊情结,我就是失望。
我对婚姻生活的憧憬是找个跟我爹一样英俊老实的夫君,古板点没关系,穷点也没关系。
只要我们互相敬爱。
现在是没戏了。
李子恒高高在上惯了,只有别人敬他的份,哪有他敬人的理儿?
他不敬我,所以明知我爹要带我走,偏偏到最后一刻才让他的人出手。
近在咫尺的希望被打碎后的绝望,是他送给我爹的复仇礼。
他不敬我,所以明知我的社交圈子和世家贵女没有交集,却依然让她们日日来陪我枯坐。
大老婆和小老婆提前处好关系,有助于他未来后宫的稳定。
算盘真是打得噼里啪啦响。
不知道他睡觉的时候,脑子是不是也转个不停。
看破后,我整个人豁然开朗。
每日吃饭写字散步看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觉一派潇洒。
大胡子忍了三日,终于忍不住堵我,“你魂没了?”
我双手背后,高深莫测地望着他,“跟厨房说,晚饭少放盐。”
大胡子:“……”
他神情古怪,打量我一眼说:“你又捣什么鬼?警告你,王这几天不在,你别跟我作妖,惹急了我,我真的会揍你。”
“慌什么,”我看天,再看地,幽幽开口,“我只是想开了。”
大胡子坚持认为我有病,隔天请来好几位医女给我检查身体。
医女们轮番上阵,将我头脚手足耳鼻牙眼通通看过一番后,得出结论——我没病。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嘛!
我看病就医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没几天,三朵姐妹花齐齐上门探望,为向她们证明我身体倍儿棒,头脑发热的我答应和她们出门踏青。
聊城毕竟靠近战场,来时我揭着马车帘偷看过,城内街道虽不至于冷清,但也绝不热闹。
不过,在院中憋的太久,我乐得出门透气。
哪成想大胡子却要我跟他约法三章——不准跑、不准跳、不准张嘴哈哈笑。
【二十八】
特殊时期,女子出行没有诸多约束,怎么简单怎么来,连帷帽也不须戴——反正三朵姐妹花都没戴。
我们坐车到城东,下车沿着翠明湖湖岸缓步前行。
走几步,看到一处粥棚,文艺少女王姑娘暗示我们这是她用自己体己设立的。
靠近后,粥棚边忙碌的人都停下躬身朝王姑娘行礼:“大小姐。”就连排队领粥的难民也如此称呼。
我看那棚中灶台以及锅碗瓢盆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暗暗咋舌。
再前行一阵儿,路过一处宅院,院门大敞,照壁后隐有儿童的欢笑声。
英气女娃孙姑娘不好意思地说那是她买的私宅,里面的孩子都是她爹和族中兄弟在战场和行军路上捡回来的。
我们进去在照壁后远远一望,的确看到不少小孩。
他们服装统一,头脸干净,正在和年轻的夫子学念诗。
到这时,我已隐隐觉得她似在有意显摆,但心里还是很佩服孙姑娘及其家人的善举。
从宅子出来,我们继续往前走。
我在心里嘀咕,不出意外,等下我该见到医药世家白姑娘的产业了。
果不其然,又走没几步,我们停在一栋三层小楼前。
白姑娘向我们——主要是我——介绍这楼的用处,一楼拿药,二楼看诊,三楼住着重症病患。
她说这是她亲自运作的第一间医馆,各方面都还很不成熟。
我听完心里很震撼。
这样井然有序的一家大医馆,她居然还说不成熟。
我和她们……果然有着天壤之别。
在我缩在李子恒的羽翼下昏昏度日时,这三位姑娘用自己的资源和能力真正做了利民的实事。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回去路上我更加沉默。
大胡子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我撑着脑袋叹气。
大胡子突然在路边停下马车,隔着帘子叫我:“下车。”
我撩帘,“干嘛,这不没到吗?”
大胡子:“饿了。”说完他大步走进旁边的酒楼。
我撇撇嘴,跳下马车跟上去。
正值饭点,酒楼里人不算少。
堂中央的台子上坐了位老先生,边抚扇边讲乡野轶闻。
老先生声音洪亮,我坐在二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讲到有趣的地方,楼内众人哄笑,我也跟着哈哈傻乐。
笑完想起和大胡子的三章约法,下意识扭头看他,却见他面不改色地喝酒吃肉,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我想了想,大胡子虽说官话讲得溜,但他到底长在外族,这些轶闻里的隐喻和同音笑话,他未必听得懂。
难不成……他是故意进这里让我来听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