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妙契合》塔隐

53、第 53 章

　　结婚当天是一个吉日的气象。
　　天蓝得很深，很远。南风飘逸地吹送着。
　　妙音穿一件白裙子走进了民政局。
　　进去是一个女孩，出来时已是某人的爱妻了。

　　虽不是八抬大轿，鼓乐迎亲，但也是一份正正规规的姻缘。
　　在她心里是神圣的。是捆绑一辈子的。
　　曾经的小伶人发疯地想要一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光彩地披上正室嫁衣。为此曾一次次地心碎过、自苦过。
　　现在，她把一切看淡看空，无所谓了，却又被命运送进了一桩姻缘。
　　真是造化弄人。

　　她瞧着新出炉的丈夫，有点茫然。好像刚铸成一个大错。而这个婚还是她精心求来的。他见她这模样，立刻有了工具人的自觉。“落落大方”安慰了一句：“没事，想离随时都可以。”

　　妙音一连几声“呸呸呸”，嘴上能挂油壶了，“猪脑子，大喜的日子你可真会讲吉利话！”
　　“猪脑”天才被骂得浑身舒坦，也赶紧学着轻“呸”几声。笑道：“我这不是瞧你在后悔嘛。”
　　“谁后悔了？你后悔？”

　　“我不后悔。”他侧过身朝着她，以玩笑语气提议：“那就一辈子不要分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好。”她认真地打量他一会。好像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生命的盟友。

　　觉之微微一笑，伸出了一根小拇指。妙音迟钝了一会，把自己的小拇指挂了上去。两人幼稚地拉了拉勾。同时面红耳赤地笑起来......

　　这时觉之心里问自己：她对我真的没有爱情么？
　　这样的快乐难道不就是幸福本身吗？

　　欲言又止的沉默后，他慢慢发动了车子。音箱里放送出一首乐曲。是那种悠扬的、撩人的调子。一阵猛烈的柔情漫下来，淹没了车内的空间......

　　他的她之间狂舞的尘埃终于落定了。
　　就这样，突发性地进入了婚姻。
　　接下来的一切全盘没有规划。何时父母见面，何时住到一起，日子该怎么过，这些细节一概没有讨论。就手拉着手一个大猛子扎进来了。

　　一路上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好像都需要一点时间认识已婚的自己。

　　车子仍是停在了学府巷。
　　作为一个新郎，他甚至没有索要一个贴面吻，一个拥抱。好像根本不了解丈夫有多大的权利。他全然没数，只是一颗初心地望着她。

　　妙音见他出神地瞧着自己，像有绵绵不尽之意。便低了头，商量道：“我想先和妈妈住。等毕业后再......搬到你那去。”
　　“嗯，好。”他答应了。

　　两人不大好意思地对视一会，笑了笑。
　　是相敬如宾的样子了。
　　她说：“那我走啦。”
　　觉之送下车来，客气地叮嘱一句：“我们再联系，妙妙。不要明天就把我忘了。”
　　她红着脸，回头一笑，“好，再见吧。”便转身往巷口去了。

　　一切是吉日的气象。
　　苍天美妙，南风怡人。

　　她走到巷子口时，斜对面响起了一声杀猪的尖叫。
　　“啊——小孩啊！啊，救命啊！我的孙子啊——”
　　妙音猛一扭头，只见一位浑身赘肉的老太太两手划拉着往前跑，状似疯魔了。

　　刹那的空白后，她迅速明白过来，竟是有人当街抢小孩！把她的孙子偷走了。那人跑得很快，蹭蹭蹭，甩出了老太太一百多米，眼见着就要登上一辆面包车。

　　老太太呼天抢地，把喉咙都喊裂了。
　　恨不得将自己弹射出去。

　　这边附近的商铺里还懵着，伸头探脑地到处张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妙音和觉之是反应最快的。
　　一个撒丫子冲了出去，一个上了凯迪拉克。等他的车子发动起来，她已经像草原上最快的羚羊朝东面掠去，拉起了一道白色残影。

　　前头的小面包车门打开了，把人接应了进去。
　　按一般常识，人类两条腿的加速度不大可能超越一辆车的四轮儿。

　　然而她颠覆了这个物理，好像一口气就到了。
　　面包车已在全速往前冲，要带着今日的战利品赶紧消失。她虽然追上了，却没法以血肉之躯堵死它的去路。
　　生死时速中，妙音掐诀念诵道：“大化生成，幻形幻真。如我所愿，虚妄自生！”

　　面包车上的人立刻被拖入幻境。眼前的虚空瞬间裂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黑石峭立，深不见底。司机大叫一声，猛一踩刹车。

　　妙音一把拉开车门，二话不说把副驾往下揪。那人扭过一张戴着口罩的脸，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惊恐。彼此眼睛对上的一刹那，都一瞬凝固了。

　　妙音看见了对方白净的额头上有一道蛇形印记。
　　像黑色花钿一般。

　　而这一刹的分神让她的幻境消失了。对方一激灵，猛然将昏迷的婴儿抛出了窗外。妙音就地一扑一滚，仰着接住了抛物线落地的襁褓。

　　两个人贩子以疯狂的速度逃逸了。
　　妙音傻呆呆的，感受着巨大变故的余震。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印记。啊呀，分明是喻红颜啊！

　　她当街偷人家的小孩？

　　孟觉之很快就赶到了。“妙妙！”他从车内席卷出来，将定格在地上的女英雄扶了起来。从头到脚粗粗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伤口，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孟觉之喘得十分厉害。
　　好像他才是狂奔一两百米，从歹徒手里夺下孩子的那个人。

　　妙音瞅一瞅他，笑着揶揄道：“哟，瞧把你累的。”
　　他没好气地说：“我是吓的。你不要命了，冲上去蛮干！”
　　见她背上全是尘土，干脆把西服脱了当掸子用，替她拍了一拍。

　　这时，老太太终于甩着一身的膘赶到了。先瞅一眼孩子，毫发无伤，睡得挺沉。她一把将这失而复得的宝贝疙瘩搂进怀里，嗷嗷大哭起来。

　　差一点点，一场家破人亡的悲剧就落成了！孩子没了，儿子儿媳妇不死也得疯。她和老伴也活不成。好端端一个家全得陪葬。

　　老太太扑通往下一跪，泪哗哗地磕头：“小姑娘你是一个活菩萨呀。你救了我全家五口的命！”
　　“没有，没有。”妙音忙不迭去扶老人，“快起来。”

　　周围聚拢了一帮吃瓜民众，举着手机唏嘘不已。“云霖怎么一天到晚丢婴儿啊。这一个月都发生三起了.......”
　　“是啊。”

　　老太太的跪地感恩，是一次磅礴的真情流露。惹来了许多路人围观。受到了这样的人间真情洗礼，他们一个一个感动得要化了。也陪着一起掉眼泪，不吝词藻地赞美英雄。

　　曝光在几十道热烈的目光下，妙音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以前在戏台上被赞美、被吹捧多少次，也够不上这一次的份量。恨不得立马遁走。

　　但有人说：“小姑娘你不能走的哦，还要配合一下警方调查。你走了他们也会上门找你。”
　　“现在婴儿案在云霖可不是小事。”

　　这两年不断有婴儿丢失和猝死，经民间添油加醋，已有妖魔化的趋势了。在警方的清单上，这类案子是最高优先级别的。她走哪儿也逃不过一场问询。

　　妙音真没想到，自己结婚当日会沾上了这种事。
　　那人真是喻红颜么？在警察到来之前，她问了自己一百次。答案是肯定的。要不要检举这一嫌疑人，也问了自己一百次。

　　她没有答案。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或许通向一条幽深而湍急的暗河。做错一个决定，就可能让自己再也过不上太平日子。
　　可是，她要是再偷人家孩子呢？自己岂不成了间接罪人？

　　孟觉之安静地站在一旁。
　　神情中正平和，滴水不漏。

　　有眼尖的把他们认出来，不分场合地打听绯闻：“孟先生，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这位小姐......就是跳舞的那位吧？比电视上还美。”
　　“没想到你跑这么快，差不多世界冠军的速度了。太帅了！”
　　“真人比视频更好看哎。”

　　觉之只是腼腆地“嗯啊”一下，并不作明确的回应。
　　但他流露的目光是幸福的。好像甜在自心，不足为外人道也。

　　七八分钟后，一辆警车疾驰驶入了现场。带队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的警官。傲人的行伍身坯子，鹰视狼顾的三角眼。

　　和上次调查失窃案的相比，明显是更精锐的骨干力量。

　　警官一板一眼地问了话。老太太答得颠三倒四，“我三点多钟来散步的呀。陪老姐妹吹了一会牛，推车就放在旁边，五分钟孩子就没了。”

　　“大概吹了多久的牛？”
　　“五分钟。”
　　一旁吃瓜民众揭发老太太：“何止呀！我当时也坐在花坛边，你这老阿姨手舞足蹈讲了半小时不止。根本顾不上看娃娃。”

　　人们纷纷教育她：“诶哟，你自己也有责任的哦。”
　　老太太自知理亏，不住地唉声叹气。“丧尽天良的人贩子，谁晓得他们这样猖狂啊。”

　　了解一个大概后，警官把妙音和觉之领到了一边树下。他一双微型探照灯似的三角眼对二人扫瞄一会，详细问了当时的一点一滴。

　　姓名。两人的关系。案发时站的位置。嫌疑人的特征。
　　两人一一作答了。
　　只是问到二人关系时，觉之不确定似的瞅她一眼。妙音实事求是地说：“夫妻。”

　　警官瞅着二人的脸，吃惊了几秒。
　　随即又回到公务上去了。问及嫌疑人特征时，妙音神色里的一丝犹豫。警官笔直注视着她说，“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疑点或者联想？”

　　“我......”
　　“请不要有任何保留。哪怕你觉得很荒谬的事，在我们这里都可能是重要线索。”

　　“我想瞧一眼监控录像。”妙音说。
　　“为什么？”
　　“想确认一些事。”

　　两分钟后，这位警官的同事将路况录影发了过来。
　　画面上，嫌疑人穿着肥大的粗布工装，仿佛是油漆工、泥水瓦匠的打扮。戴着蓝色口罩，和一顶土黄色的鸭舌帽。身材上瞧不出女人特征。

　　妙音看了一会，敲了暂停键：“这个人跑步姿势很像我一个女同学。”
　　“女同学？”
　　“是的。”

　　妙音点开校园的贴吧，找到一个吐糟蒋睿女朋友跑姿的视频。“您自己看像不像。”
　　警官瞧了一会，没有发表意见。“还有其他相似处吗？”
　　“眼睛也很像。”不是像，是确确凿凿同一个人。
　　那对眉眼配黑色印记的样子，已在她脑中转过很多回了。

　　警官又波澜不惊地问了一些信息，很官方地总结道：“两位今天见义勇为，让一个家庭幸免于可怕的灾难。我谨代表警方对二位表示敬意。至于奖金和锦旗，过两天会有专人联系你们颁发。”

　　“我就不用了。”孟觉之说，“我开车都没她跑得快，也没派什么用场。”
　　妙音嗤一声笑，还好意思说呢。

　　警官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小姐的速度确实惊人，参加奥运会的话未必输给那些牙买加人。果然高手在民间啊。谢谢二位的合作。”

　　他和孟觉之握了握手，“恭喜二位，祝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