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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芳菲砚 第二章 ...

  •   苻临策马疾回的时候夜已过半,城门尚未下钥,宫里头人声凄惶。待见了燕决疑得知姜媛身故的消息,简单洗浴一番前往甘泉宫寻去后,恰将夜衍对商禹说的那些话听于耳中。主君睁眼说出来的瞎话,他也听见了。

      成均学府与前朝所设官学、私学,甚至是学院都不同,由夜郎国主君直接管理,中央长伯代为执掌,完善并执行相关制度。其中关键一点,寻常世家子弟一旦踏入学府,未满七年之期,便作无成。

      主君盛怒之下做的决定,束缚的不仅仅是商禹一人。不过,她待那人与别人皆不同,倒是真的。

      “游吟何时起,竟也用于泄愤示威了?”

      苻临跟着夜衍回平阳宫这一路,自他有思量起到出声的这段时间,尽日谨慎心细的主君都没能发现他。

      几乎是在苻临开口的瞬间,夜衍便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将游吟重新佩戴上身,转身时仍然是白日里朝堂之上那无懈可击的帝王之姿。

      “冢宰回来了。”

      私心里,她不愿任何人窥得她与商禹之间的任何事,便是亲密如兄长的苻临也不行。

      两人都没再言语,直到宫中四更天的漏更声传来,苻临才轻叹了气,走上前拨了些安神香燃起香炉,柔声道:“既然是用心之人,万没有随意置之的道理。成均学府,于他于你,都过了。”

      苻临没听到身后人的回应,兀自又讲:“学府设立之初便定了规矩,只是这规矩尚未成形,亦未行上一回,贸然……”

      “夜郎之人进得,他便进不得了?”

      “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苻临闭了闭眼又再睁开,侧身看向仍在与商禹置气的她,忍不住勾了唇,“大成之后,再将他丢来我赤青城溜上一圈,文武皆习……主君是想何年才将自己许嫁出去?”

      “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

      夜衍怔了一瞬,仿佛从未想过苻临会拿此事调侃于她,撇了嘴,“孤王何须许嫁于人?”

      宣国一战一别数月,及见面,竟不想就是打趣她。

      苻临只是一笑,并不同她争,话锋不转,“二周长伯那里,我会提前打个招呼,让他们好好照顾商禹,必不让他受丁点欺侮。”

      夜衍面色微变,强自披上外衣坐到榻边沿,模样倒是淡然,言语之中却是升起了赶客之意。

      “冢宰连夜赶来,就为了与孤王论此无痛无痒之事?”

      苻临依旧含笑,只有眼色正了一些,让人辨不清情绪。他道:“十日前破宣国,宣侯及太子难仓皇离宫,追二日而降,回途中不慎坠崖,尸身七零八落,我便命人安葬在了百濮。至于公子恒思,伊水水势湍急,寻了三日,未见其尸身。”

      “人不是你杀的?”

      苻临淡淡一笑,“我与常洵去追宣侯父子二人之时,将抚在军中逼死了公子恒思,后将其尸首投到了伊水。我回来之时,他已在百濮筑好了京观。”

      夜衍垂眸,眼神平静,“定昌侯近来,愈发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此事追究起来,到底还得怨你,”苻临压了下眼,如同与她叙述一件可大可小芝麻蒜皮似的寻常小事,一点点、细细地数落起夜衍的不是来,“将抚身份煊赫,爵位殊荣,又有功勋加身,你却屡次让我这无名小卒挂帅,他心中有气,早晚都要发泄出来的。只恐他这一气之下,被钻了空,误了你的计划。公子恒思,并不简单。”

      夜衍仰起头,对上苻临的双眼,沉默片刻,终于道:“你担心公子恒思并未身死?”

      苻临点头,如实道:“没亲眼见着,我始终放不下心来。”

      “他若没死成,这游戏岂不更有趣味。”夜衍拢了拢方才随手披上身的外衣,眸色渐冷。

      宣国人丁稀少,宣侯仅育二子。太子难身体健硕,却无才无德;公子恒思锋芒初见,却是庶出,常年缠绵病榻,加之生母德行不端,声望式微,明面观之,于国之建设终有心无力。而宣国重门第尊卑,公子恒思若想掌权,免不了动一翻心思。

      此人善计,一旦太子难折了命,他的夺嫡之行便也就名正言顺许多。毕竟他还有个名义上的母亲,身份同样不比宣侯的正室夫人低。早年将公子恒思过继到了自己膝下,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齐抚养。

      宣国人都称公子恒思性格优柔,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其实不然。姜孱此人,乖僻邪谬,手段阴狠,只对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温情相待。许是同病相怜,又或者知恩图报,整个宣国,能让公子恒思用心的,只他那名义上的母亲与妹妹二人。而他的父君宣侯,充其量不过一道招摇过市的掌权名号而已。

      因而她盘算宣国的头几年,首要之事就是将那宣国的小公主姜媛骗过来,以卸下公子恒思的心防。这戏演了近三年终于得以谢幕,只是收场的时候并不顺心,让人起了疑。

      商禹怀疑她,且深信不疑。

      夜衍倚着床柱看那次第升起的香炉烟雾,带点自嘲的意味说:“姜媛体弱,本就三日一小病两旬日一大病的。她走便走了,却挑这么个时候……整个夜郎不知又怎么编排我了。”

      苻临听着,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忍俊不禁,“你又同他争了?”

      “他不同我争,只是认准了是我做的,怎么说都不信。”

      “所以你就将他丢到成均学府,并赐了宣国细娘数人?”苻临一想起当时情景,便觉得既好笑又无奈,“等宣国细娘押回鄞都再好生洗漱、打点一番,少不得还得等上月余,你拿什么赐与他?”

      夜衍鲜少同人争论生气,即使是最初刚遇到她那会儿,她已亡了父兄与母妃,所有的情绪从来不轻易外放。商禹出现以前,他甚至都要以为夜衍自己都快忘了她本是女儿身,本该安安乐乐地做她的公主,而非成日里戴着冷然面皮负累沉重的一国之君。

      夜衍声色不动,“他也并未拒绝。”

      “主君的话说出去了,便收不回了。”苻临低声叹气,顺着夜衍的话道,“也罢,等我过几日班师回来,城中若无他事,暂就留在宫中不走了,好生帮主君看着他就是。主君若什么时候反悔了,苻临便晚间偷偷带主君去看他。”

      “不劳冢宰。孤王何时想去学府巡察了,光明正大摆驾去便可,何至于偷偷摸摸行苟且之事。”夜衍踢掉踩了一个整天的带有增高软垫的靴子,支起双腿坐到寝榻里边,四两拨千斤地绕过这个话题,“倒是冢宰,率兵攻取了宣国,可要什么赏赐?”

      苻临轻轻笑起来,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道暗光。

      “于苻临而言,攻宣国,便是最好的赏赐。何况将抚在意此役,苻临不如顺水推个舟闲上一闲。”

      夜衍坐在床头微眯了眯眼,“说实话。”

      “没见着姜孱的尸首,我内心始终难安。更何况你近来状态不佳,我委实不放心。”

      夜衍偏过头清了清嗓子,“方才你来时,只是意外。不过,你放心定昌侯?”

      “将抚只是过分在意主君,虽行事鲁莽了些,罪不致疑其品性。”苻临知她累了半宿,此刻早已倦极,自然地将寝宫的窗阖上,倒了小半杯温热茶水递到她面前,看她喝了下去才又继续替封纵开解,“本性不坏,但对待战俘过于残忍,三军将领无人敢干涉他的决定,只好由我这颗眼中钉绊上一绊了。”

      “我此次前来,不过是知会你一声,在我确定将宣国连根拔起前,你多多留意宫中之事,万不可掉以轻心。另,”苻临低眉看她,“我在宣国时为你寻了位名医,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将变声铃取出来,我便将他带来见你。你终归是女子,总不能让这个国家毁了你一生。夜衡那边,我自尽心尽力督习。”

      夜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结,犹豫了半晌,出声问苻临:“我现在的声音,比之寻常女子如何?”

      苻临答:“如同粗使丫鬟。”

      “不好听吗?”

      “比起男子来,尚可;若与女子相比,下下等。”

      夜衍不说话了。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安寝。幸昌端妃那边,郭颐已打点得差不多了。明日不必早朝,但折子还是要看的。”苻临仍自慢慢叮嘱着,“至于商禹那边,此回我也有错。”

      “姜媛房里的人不干净,她每日所服的药中自年前起就掺了一定剂量的美人豆。这东西,只我府上有。”

      夜衍合了眼,了然道,“我早猜得是你,只是气他将我想成那副模样,平白为你背了次锅。而况,我方才还同他说,他来前你告诉我说,说我喜欢他……你转头就走,再班师随军回来,我在他心中岂不成了谎话连篇的小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却教苻临听得明白。

      他不禁莞尔,“他明日且去学府报道,你又不准他回惠允苑,这宫里宫外的消息,他如何能知晓?你拿我作挡箭牌的次数还少了……可要我亲自为你解释?”

      “孤王对他亲近,只因无人再比他合适。”

      苻临摇摇头,掸开锦被悉心铺展开来,而后再三叮咛,“我方才说的话,可记住了?”

      “万事留意,我过了心的。再不济,期、往二人如今皆在我身侧,你不必忧虑我。”夜衍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任苻临几乎将她裹得透不进一溜儿风,怡然又探他,“宣国那边的事不着急的话,今夜去一趟仁寿宫再走也不迟,邹容念你有段时日了。”

      “京观一事事及百姓民心,耽误不得,苻临这便走了。”

      “啧。”夜衍睁开眼,扭头望着苻临萧然离去的背影,眼中泛起一抹极淡的心疼。

      苻临离开约莫一炷香时辰以后,平阳宫便熄了灯烛。

      惠允苑。

      一炷香的时间,足够苻临从平阳宫到惠允苑了。

      苻临与商禹面对面干坐了许久,始终拿捏不好说话的分寸。对商禹,他本人虽不表示排斥,却也不见得容易接纳。

      要说夜衍当真喜欢这面前之人,摊开来讲,除了生性沉稳以外,还有一点尚未确定——他的容貌。

      权无辞离开后,国师之位一直空缺,直到常洵不知从何处带了这么个人出来,与宴之后便留在了夜郎。他与常洵先后查过商禹几回,皆都无果。身世未明,便从来不受封不拜官,一步步行到了现在。

      国师或者巫医,不过虚名一个。整个夜郎文武官员,莫不尊他一声大人。

      关于此人,他的容貌也同样是个谜。不过苻临怀疑夜衍曾偷偷掀开过商禹的铜洗,因而待他诸多不同。

      说不定是个小白脸呢。

      跟权无辞一样。

      “冢宰深夜至此,可是有紧要之事相告?”商禹等了迂久,终于出声问道。

      甘泉宫与主君再次交涉失败后,他回惠允苑将苑里事宜安排妥当,空了些闲散时间出来,索性独自坐在寝房出神。只是一盏茶时辰未到,却听管家道前厅冢宰求见。迎来前厅干干坐了半晌,也不见对方有开口的迹象,便就开了这个口。

      他与苻临,寻常并无交集。如果一定要算,主君大约算一个。

      是了,苻临来他苑中,除了与主君相关之事,他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事。

      “苻临深夜造访,如今坐于此细想便觉此行唐突。大人莫怪,苻临就一事相求,”苻临道,“主君惯不会表情达意,平日里坐惯了那个位置,话出口便显疏远,大人且多包涵。”

      “冢宰言重,本是商禹之过。”

      苻临想起适才夜衍生气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此行多余。又不忍浪费这次机会,想了想,又试探道:“大人年方几何,家中可曾有或现有妻妾?”

      “……”这次轮到商禹闷头无言了一瞬,依言回答道,“二十有三,未曾许人终身之事。”

      苻临点头,又与商禹前不着边后不着调地扯了个满圈才满意地离开,临前又与他确认,主君今夜许下的宣国细娘只是赐到他苑里做粗使丫鬟的,并无二用,让他不必挂心。

      惠允苑重新落了门归得清净后,益首随他回到寝房,从怀中掏出一卷细小的竹筒,交到他手上。商禹抽出其间笺条打开,指腹微蜷。

      良久,龟纹繁复的烛台一跃而起的火光照得他眼中神色一瞬逼仄。

      商禹偏过头,取下铜洗,缓缓启齿:“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芳菲砚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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