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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芳菲砚 第一章 ...

  •   夜郎,承恩五年。

      朝露殿上下灯火通明,映照着身边的帝王凉薄的细长双眼,淡漠,无情。

      殿里住着举国上下最得宠的妃子,宣侯最宠爱的小女儿,宣国二公主,姜媛。缠绵病榻多年,昨夜里忽然来了兴致温了壶酒喝,至今还未见醒。

      半个时辰前,冢宰传信来,公子恒思自缢于百濮,尸身投在了伊水。

      所有的一切,她在他面前从不避讳,却也从来让他被动。包括,她是女儿身。

      商禹收回视线,听见她不咸不淡的声音传过来,是反问,也是陈述,“贤卿也以为,孤王手段狠毒,不念亲信手足之情?”

      商禹再次看向身边的帝王,这次一并连身子也转过来了。铜洗只能将他的脸挡住,却不能叫他的眼和其余动作遁于无形。

      他本就比她高了许多,即便她每回都穿了垫有软垫的长靴出来,即便,每回两人像是要吵起来的时候她大多选择避开他的目光。

      商禹依礼欠了身,“大王的决定,商禹不敢有异议。”

      长久没再听到来自于她的回响,最后只低低闻见了常伴她身侧的大纪官燕决疑的一声叹息,起身之时只看见她留在夜色中的一角玄色衣袍。他似乎能想象她现在怒意满盛的面容,但他不能再由她继续不知天高地厚下去了。

      左有任官献策,右有冢宰将抚举兵攻城。而今先后侵占吞并了武安和宣国两大国,伊水以南的小国便不足挂齿,倘若有日她挥师涉过伊水……

      “大人,您虽没有一勋半爵,可放眼朝野上下,论主君最信得过的人,怕是冢宰苻临也敌不过您的。现今宫中流言四起,大约也只有您能纾解主君的愁绪,望大人少思。”

      燕决疑话说完便走了,朗朗明月高台,独剩他一人。

      商禹自嘲一笑,垂头看着大小纪官鱼贯出入的奢华宫殿,神色一分分暗淡。

      燕决疑说得无可厚非。即使她曾经最信任的人是苻临,可苻临常年身在宫外不受她直接约束,这宫中之人,来来去去,也只有他,无爵无勋亦无害,不偏信他反倒不符合她的性子了。今日这一遭,是他头一次如此忤逆她。

      这么多年来,在心中的那份情意愈渐明朗以后,他唯一所求不过护她一生无虞。至于他自己,连那回去的路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但所有这些的前提是,夜郎不覆。

      商禹不知道自己在鸣翠台又待了多久,等回到惠允苑的时候,门口已立了她身边的小纪官阿弦。阿弦看见他略微一福身,眼中分明带了一星半点的着急,礼数却是行全了才张口道:“大人,你可回来了,主君已在甘泉宫等您多时……”

      商禹柔声叹道:“带路吧。”

      阿弦忐忑的心收回原位,切切应道:“好。”

      平日主君处理政事得晚了就寝在平阳宫,寝宫一月之内也不见去几次。今日自幸昌端妃处回了后便径直去了甘泉宫,燕决疑也一并被主君遣了回去,只留下她一人在旁事君。

      主君不喜人多言,她虽打小就伴在主君身侧,可主君不言,她自不会多问一言半句。她照往常模样执了澡瓢跪坐下来,忽听主君与她道,“将他唤来。”

      主君从来不单唤一个他字,但除了有能力继任玄黎君之职的那位大人,她想不到主君指的还能有谁。因此她先是愣了一会儿,片刻反应过来允了声“谨”便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听主君微哑的声音再度传来,“他若不在惠允苑不必差人寻,就在惠允苑等他回来。就说,孤王找他,无可推辞。”

      阿弦想,定是主君与大人生了嫌隙。

      心中思量万千,转眼已到了甘泉宫,阿弦心思重重的神色商禹看在眼里,掩去眼中神采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是我惹怒了大王,待我进去便好,你不必忧虑。”

      “感念大人雅正,主君今日心神欠佳,前朝宫闱多烦扰,今便万事交与大人了。”

      阿弦一走,整个宫殿显得愈加寂寥。他知她素来喜静,但今日的确是他冲撞了她。以她的性子,一时半刻那肚中之气大约难消。

      倒像是他的错了。

      商禹摇了摇头,垂眸理好衣衫,又将腰间的青玉箫妥帖挂好,推开门进去了。

      虽则商禹心中早做好了准备,但他不曾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水汽氤氲,雕龙刻凤的落地屏风前女子香肩半露,一头的黑发长长铺落。肆无忌惮,毫不避讳。

      他知道今夜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甘泉宫春色荡漾,朝露殿哀声流迭。而宫外,伊水之南的宣国,正面临江山易主之初的血雨腥风。缔造这一切的人,是他放在心尖上不敢对外声张的人,也是今夜该向他施予惩罚的帝王。

      他在想一个万全之策,在此之前,他只能扮演好一个臣子的角色,而不是恣意左右帝王决意的莽夫。

      “孤王等了贤卿许久,贤卿不觉得该做些什么?”

      他听到她冷清的声音传来,带了些许不易被发现的极细微的怒意。

      商禹立在原处,音色恭谨有佳,“商禹勿敢冲撞大王。”

      “不敢?”她气得笑了,明令身后这个看似俯首称臣实则对她诸多有敢的男人道,“过来,替孤王沐发。”

      商禹一愣,心道她这是真把自己当男儿身不对他设防了,他又实在拿她没有办法,轻叹了口气慢慢走近。行至近处蹲身下去轻捻起被她随意散乱在地的长发捏在掌心,然后拢成一束,另一边拿起铜质托盘上的澡瓢掬了半瓢的活泉水,从铜铃小盏里取了些青弯粉倒在澡瓢里等待融散了,一段一段地倒在掌心的青丝里细细揉碾。

      约略是她也没想到他会那样听话,说帮她沐发就真的沐发了,因而惊疑之后火气也去了小半,声音有些突然也见些委屈,“孤王没有动她。”

      商禹手中动作一顿,依然低着眉,“嗯”。

      而后两人心照不宣地一阵静默无言,直到大殿门口响起一阵节奏分明的叩门声,是燕决疑的声音,透着初春夜里的寒凉隔了一段距离传来,“主君,朝露殿传话来,幸昌端妃仙游了。”

      商禹擦干了掌心里最后一段青丝随手为她盘了个簪发,露出了她雪白一片的后颈项,还有那微微隆起的喉结。

      心思微乱的时候,他听到她闲凉低沉的声音道,“孤王知道了,燕生着郭卿去办吧。”

      “谨。”

      殿门外人声与脚步声一并远去,商禹将素净的寝衣展开,退到她身后三两步的地方,“该起身了。”

      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已泛起了淡淡的红,不知他来之前她一个人在里面待了多久。

      “苻临回来了,”她却始终不动,仿似执意要他真心以为端妃故去一事当真与她无关才肯罢休,“宣国是苻临故土,苻氏一脉本是宣国世代流放的奴隶……孤王确实有称雄伊水的心思,但在那之前,孤王会满足冢宰一切的欲-望,给他们权去逐鹿这孤掌之地。皇天后土,郊洲之地六国十三郡,孤王都要。”

      “苻临想要那宣国,那你呢?”她一步步走近他,好似笃定他不会逾矩一样任性地自池里出来,“告诉孤王,您想要什么?”

      商禹自她说话间因转过身带动的水流声响起时便自觉偏了目光,直到手中的寝衣裹住她曼妙而不自知的身子,这才正过脸为她系好衣带,而后悠然退开半步,“王终究是女子之身,今虽不在朝堂之上,又无旁人在畔,但商禹终究与王有别。”

      商禹深知她性子,早在几月前便吩咐了廷缀衣将她的寝衣做了改进,以防她哪一日喝多了嫌穿寝衣麻烦,倒不想今日还能这样用。

      “你的意思,是孤王不守礼害你失了清白?”她站在原地仰了脑袋看他,眼中未见半分羞赧。

      他知她向来任性惯了,遂垂了眸微一欠身,“夜深了,大王该歇息了。”

      “曾经苻临说,孤王欢喜玄黎君,孤王不认,后来国师的妻失去了双目,国师以为是孤王所为,辞官离开了鄞都,途中遇上了截杀,至今生死未明。”良久,她上前来走到他近前,“方才贤卿来前,苻临跟孤王说,孤王待贤卿与别人不同。”

      “孤王不知欢喜二字是怎样的意思,贤卿以为呢?”

      商禹始终保持着欠身的姿势,“情为俗物,俗世之人争相逐之,至终迷人心智毁人前程,王不如不知。”

      “那贤卿是俗人还是心有沟壑之人?”

      商禹眼中的波澜顷刻间一卷而空,只余下满地的黯然,“商禹,不能免俗。”

      “呵,”他听到她近在身前的一声低笑,然后是她徐徐倾抬他下巴的柔荑,“既然不能免俗,孤王准你从明日开始前往成均学府进修,另赐原宣国细娘数人。”

      “明日开始,惠允苑也不必去了。”

      商禹目光一滞,下一刻,她已经穿戴整齐离了他近旁。

      殿门一开,她的贴身软鞭随着她冷淡的声音一道过来,“免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芳菲砚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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