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二十五)灵蛇随侯珠 ...

  •   鹓雏缓缓转过身,在玄黑的“野餐布”上蹈地踱步,两条遒劲纤美的长腿前后交叠,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穷凶极恶的刽子手心头,愣是把工整平坦的玄旗踩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坑,而且、特么不合脚丫子得大。
      “没什么,”鹓雏不咸不淡地一笔带过,低头蹙起额眉,若有所思似的。
      韩芝笯不好再问,只好踌躇下手中的动作,冷场的尴尬让她不知所措。
      鹓雏没有在意身旁,自顾凝神着脚下的东西,许久才复又风轻云淡地开阖着美喙:“你口袋的东西,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
      “口袋里的东西?”韩芝笯惊诧了一下,反射性摸着口袋,恍然大悟:“啊!这个、你怎么知道!这是白素贞……等一下!我怎么觉得叫她这个名字特么地有种乱入的错觉啊!还是叫白樱吧!”虽然以自己的情况,跟历史悠久的妖魔鬼怪和科学严谨的现代文明交叠相处早已经适应了这种异样,但是碰到这种妇孺皆知、大名如雷贯耳的大人物还是有些消化不良。
      她一边掏着口袋里的褚色木匣,一边说道:“这是她给的,你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是什么吗?安济坊知道吗?就是西安著名的中医医院安济坊,她居然是那里的院长耶,吓死宝宝了!”
      鹓雏正身看着,仿佛预料之中一般波澜不惊,“你去那里,可是为了买南通蛇药,解体内的毒素吗?”
      韩芝笯摊手耸肩愕然反问:“我的行为很明显吗?”
      就闹不明白了,怎么这帮“非人类”各个都知道我去医院的目的,这还有没有隐私可言了。
      鹓雏凝着那双金色童眸,不着痕迹地眯起一个角度,对她的腹诽视而不见,“现在感觉如何?”
      韩芝笯抬起手臂,活动着筋骨,“呃……好像没事了。奇怪,早上肩膀明明还流了很多血,身体也僵硬得跟块木头一样,怎么现在什么异常都没了,难道白樱说的是真的?我的心脏是七窍玲珑心,可以化毒净血?上君……”
      从两者第一次见面,鹓雏已经用那双“火眼金睛”看透了韩芝笯的前世今生,三魂七魄,外皮内骨,自然知道她那颗心脏非同一般,不帮她治疗伤口并任由蛇毒发展恰是为了试探那颗七窍玲珑心已经苏醒到了何种地步。
      还好,两道封印、一处结界都完整无缺,里面的东西没有泄露。鹓雏缓缓吐了口幽兰,止住韩芝笯即将脱口的问题,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打开看看。”
      韩芝笯愣了一下,呆呆地点了点头:“奥。”
      韩芝笯感情单纯,思维开阔,对无关痛痒的问题记忆只有三秒不到,很好被人带歪话题,所以打开盒子,一看到里面鸽子蛋大的莹白珠子,眼睛就直了,再也不管自己这颗心脏到底有多少个洞了。
      “好大颗珍珠啊!看宿舍五个人的反应,知道白樱家底挺厚的,可没想到她这么有钱,这一手笔,少说也值百八十万吧!”
      鹓雏无语,对那赤裸裸的铜臭思想不置一词。
      “这是灵蛇珠,白蛇的内丹。”
      韩芝笯一听不是珍珠,便拿出来随意地在木匣子上敲打,不甚在意,毕竟她见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太多了,“内丹?那是什么鬼?”
      鹓雏摇摇头。
      “丹者,单也,一者,单也。惟道无对,故名曰丹。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人得一以长生。”
      韩芝笯拿高珠子借微光窥探其内部构造的动作一顿,脸拉得跟鞋拔子似的,抿嘴不言。
      “(敢不敢说人话……)”
      四月仲春,万物复苏,一切有名无名、可见不可见的生物茁壮成长,所以空气中总是夹杂着各种难辨虚实的窸窸窣窣声,此刻,天昏地暗,风凉气阴,几近傍晚,一人一鸟保持着沉默,竟无形中凝华出滴滴冰粒来。
      韩芝笯忘了,这妖怪与她心灵相通,能摸清她的所有心理活动,什么吐槽腹诽都逃不过那双法眼,更重要的是,它比人类还要睚眦必报,还要腹黑麻辣,于是怯怯吐了吐舌头,连忙盘膝安安分分坐好。
      鹓雏冷冷地剜了她一眼,然后便似惋惜般付之一叹。
      “虚无乃生命之本元,气托于初,神隐于魄,精藏于魂,是以三物相感,顺则成人,逆则生丹。何为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虚化气,气化神,神化精,三者化形,形乃成人。何谓逆万物含三,三归二,二归一,知此道者,以人身作为炉鼎,疏通经络,逆炼归元,养形炼精,积精化神,炼神合气,炼气还虚,凝而不散,化为有形之物结于丹田,此物即是内丹。
      惟道无对,故名曰丹。所以,修炼内丹也称修道,修道时间越长,内丹聚集的正气越多,病、邪、秽气等不干净的气态越少,直至内气充盈,病气全无,达到神清气爽的状态。
      修道分两部分,修身和学道。修身即是身体力行,炼气运功,学道即是思想不止,参悟养性。修身使肉身不蠹,法力无边,学道使心智不腐,长生不老,两者相辅相成,便会促进虚无本元形成人体的生物场,继续修道,这种场就会与宇宙次第重合,最终天人合一。”
      韩芝笯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真”。她拿着珠子掂了掂,却感觉这玩意儿跟村里小卖铺的老奶奶卖给小孩子玩的弹珠没什么两样。
      “炼气运功,法力无边;参悟养性,长生不老!这么厉害!岂不是非常重要!那她怎么能轻易交给别人!么非,这东西跟石榴树大姐生小熊猫一样,也可以生个百八十个?”
      鹓雏轻阖起眼眸,凉凉地乜着她。
      “非也,一物、一生,唯此一颗。不过,它归根结底,仅是个储能物质,不是身体中不可缺少的器官,没有了它,只会让虚无本元无处凝聚,修行难有增益而已。不损坏,不阻碍修道,不存内体,不妨碍学道,于性命无甚忧患。白樱之所以修道时间长于宣儿,而修化人形却较之晚甚晚,也正是因此。”
      韩芝笯又借光眯眼窥了窥里面的样子,发现它里面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但是什么,却不甚明了,仿佛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她抬头疑惑不解问:“可是,她为何要给我?换《封神榜》吗?”
      鹓雏说:“昨日,你救了她一命,这颗灵蛇珠,当是为了报你的恩情。”
      韩芝笯大梗:“报恩!白樱?”
      鹓雏继续道:“白蛇生养于人文初祖的女娲氏,修身学道都是淳善质朴,爱憎更比今人分明。世人皆传蛇是冷血动物,并狭隘地定义其性恶残忍,却不论及人类始祖,本身也是蛇族。而且,依照现下的科学文明,‘冷血’只是代表在生物学上,它没有体温调节系统而已。你舍命护她,她知恩图报,怪乎?”
      韩芝笯低着头,摇了摇。
      “非也,只是不由感慨罢了!蛇尚有如此觉悟,人却只剩下恶意揣测与相互构陷。有时,人的确已不如这三恶道中畜牲道之物了。”
      鹓雏锁紧额眉,又若有所思地踱过步几步。
      “蛇雅称小龙,喜好湿润,贪食邪气,盖因其内丹温润凝厚,可化解阴邪,锻炼罡气,就如同人体含有消化酶,可消化食物得到能量一样。所以,这灵蛇珠能驱除邪恶孽障,使不善之物不敢近其百尺。汝可收下,勿忧,她并非第一次这么做。”
      韩芝笯反问:“白樱曾为之?”
      鹓雏抬起翅膀,轻轻扫过“地毯”,落定一张小麦色的蒲团,然后淡淡道:“非但为之,那善者也发出过如你的感慨。”
      韩芝笯屏息凝神,为它所说的话,更为它此刻的举动:都铺层布了还嫌弃,这鸟果然有洁癖。
      这次,鹓雏没有理会她的吐槽。
      “灵蛇珠你可能一无所知,但它的另一个学名‘随侯珠’当是不陌生吧。”
      韩芝笯狠狠抽了抽嘴角,指着那颗其貌不扬的珠子质疑:“随侯珠?‘和氏之壁,不饰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其美,物不足以饰。’上君可是说,这便是那与后来成为传国玉玺的和氏璧齐名的随侯珠?”
      鹓雏走上蒲团,振臂展翅,经坐而下。
      没错,他真的就像韩芝笯见到的那些先秦士大夫一样,双腿并拢,双膝符地,双“手”交叠合于腿股之上,神牌一般端坐着,看得韩芝笯目瞪口呆的。
      “楚昭王十年(公元前506年),白樱在曾国国都随地的溠水畔遭遇几个草莽之徒,被伤皮肉,恰逢当时的随侯曾钺入齐经过,心生恻隐,下马以身上所携带的药物医治,并放归草丛。
      次日后,其父腾蛇归来,怜女儿不幸,恐世事险恶,再对其不利,便欲携之一同去往天界修道。白樱知父命难违,但上天容易,下界难,所以请求在临走之前,向曾钺报恩。腾蛇乃女娲护法,慈悲淳善,自是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于是心允首肯。
      白樱当时仅七岁,还没有自我意识,精神□□都如普通蛇一样,知道曾钺正乘船顺溠水前往齐国,就以那副畜牲皮囊掀起滔天巨浪,衔灵蛇珠现于船前。灵蛇珠乃白樱之丹元,虽有形状,但无实体,普通人类无法看见。曾钺只见白蛇张嘴吐信,凶相毕露,即使觉得看之熟悉,也因为心中惕憷而不愿深究,毕竟种族不同,言语不通,所以使船绕行通过,继续前往齐国了。
      而那时的曾钺,确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去与一条蟒蛇纠缠。
      曾国本是姬姓封国集团里的一个,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屡抗劲敌锋芒,但随着楚国不断强大,周围附属小国被其悉数吞并后,‘密迩于楚’已成不争的事实。时值吴王阖闾率兵攻打楚国,已攻陷楚都城郢,楚昭王熊壬携家眷逃至随地(曾国国都)。若楚国灭亡,则曾国必不长存。楚在吴西,齐在吴北,曾钺前往齐国,是为了向齐求救,以解楚国之围。
      白樱不能为恩人分忧,内疚不已,不愿意离开人界。腾蛇无可奈何,只好以自己的内丹帮助她暂时修化人形,并且……”
      蓦地,鹓雏沉默了下来,低眉凝目,金色的童眸若有似无地游移着浮光,像是在考虑什么讳莫如深的问题,许久,才复又抬起视线,淡淡开口。
      “并且将灵蛇珠纳入文曲星中,使之成为实体。文曲星乃是一颗智慧结晶,无魂无魄,无气无息,只有赋予魂魄才能获得生命,尽管如同器具一般,但它却能文治武功,经国济世。腾蛇将灵蛇珠纳入文曲星中,是想用文曲星之才,助曾钺力挽狂澜。
      曾钺从齐国回来后,不出所料,果然一无所获。齐国虽受吴国羞辱,但它一心图谋发展,并不想在此时趟这趟浑水。
      白樱深夜化作了垂髫稚子,向曾钺说明来意,然后捧珠以报。”
      鹓雏像是等待什么反应一般停顿了几秒,视线在韩芝笯入神的眼眸中熠熠跃动,但随后却又悄无声息地阒寂暗沉下来。那一瞬间,韩芝笯感觉自己好像从那里面看到了深不见底的茫然,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觉是自己眼花了,毕竟天已经很暗了。
      “曾钺得到文曲星显现的提点后,先派申包胥去秦国求援,秦在楚西,两国唇亡齿寒,秦哀公籍必然助之;再游说范蠡、文中,让越王允常趁机偷袭吴国,楚昭王六年(公元510年),阖闾破越檇李,迫使越国连年向吴国交纳贡物,允常恨之入骨,兴兵伐吴之心不言而喻;最后秦、楚、越三国合力攻打吴国,吴国兵败,又唆使吴王之弟夫慨返回姑苏自立为王。吴国外部受敌,内部起火,不得已,只能退出楚国,清理门户。
      此战后,吴越矛盾不断升级,从阖闾到夫差,从允常到勾践,两国国仇家恨已经难以调和,齐、晋两国也不在作壁上观。檇李之战、夫椒之战、会稽之战、勾践假降、吴攻陈鲁齐、黄池之会、笠泽之战、吴都城破,直至吴国覆灭。楚国虽没有直接参与,但借文曲星之谋,安插在各国的细作耳目都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作用。
      熊壬恢复主权后,丝毫不为当初流离失所的事气馁,反而励精图治,强兵富国。楚昭王十一年(公元前505年)九月,灭唐,二十年(公元前496年),灭顿、灭胡,二十七年(公元前489年),救陈。楚惠王四十二年(公元前447年),灭蔡,四十四年(公元前445年),灭杞,与秦平。
      而自曾钺助熊壬复国后,楚国与曾国的关系就变得密切起来。楚国虽对外用兵,杀伐吞并不断,但对曾国却一直怀柔优礼。
      曾钺在死前,为防止‘怀璧其罪’,保曾国太平,将随侯珠进献给了楚惠王,楚王世袭传承,它便一直保楚国安泰,以至于进入战国后,汉东唯‘曾’独存,直至秦始皇统一天下,文曲星纳入……”
      又一次,鹓雏沉默了,低头凝着面前的落叶,纹丝不动。
      周围晚风习习,纤长的竹叶凭依着这股自由的力量无拘无束地悠悠摇弋,在昏暗的世界里画出纵横交错的弧度,逆着鹓雏的方向看过去,就如同一张弥天大网,将他囚禁地无处可逃。
      “文曲星纳入异世灵体,它才再一次回到了白樱体内。”
      鹓雏讲完了,久久地沉默不说话着,不知是在思考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这般,韩芝笯拿着珠子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原本,她只是猜测白樱定居陕西可能是为了报仇,但现在,她更是肯定了这个事实。
      “白樱可为曾钺候举手之劳的慈悲,弃修道于身后,保曾国三百年安然,甚是重情。这般看来,那她对许仙的怨恨也必是难平。上君,徐宣受沉檀笯禁锢,封印于许仙体内,现在沉檀笯在我们手中,这封印必是已经解除了,但若徐宣获得了自由,那白樱怎会还如此怨恨,所以徐宣可能是真的魂飞魄散了。可,若为思念徐宣,徘徊于其故地或流连之所,白樱应该居于四川、浙江、东海三地,而不该是陕西,所以,她现在定居于此,或许是为了向这一世的许仙报仇。”
      鹓雏听韩芝笯这么笃定的口气下意识愣了一下,尔后又似合理般淡淡说:“是此。”
      一想到白樱对恩与情的执着如此坚不可摧,她就头皮发麻。别说对许仙打击报复,就是为了复活徐宣,恐怕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会义无反顾的,这样,她迟早都会为了“封神榜”逼到她面前,给自己“随侯珠”,不就是为了到时候动手不受恩怨左右吗?真够理性的。
      “上君,没办法化解吗?徐宣已经消失了,再执着能有什么改变?那错也不在于这一世的‘许仙’啊!”
      鹓雏没有说话,既不对白樱的执着批判什么,也不对韩芝笯的宽容点评什么,只是低头静默地凝着一处“玄旗”,一动不动。
      天空越来越暗,气息越来越凉,韩芝笯在适应了黑暗的视力中幽幽地凝望着周围潜移默化的落竹,心里说不出地悲伤,一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逼仄压得她难以呼吸,久而久之,某个熟悉的情绪悄无声息地涌上了心头。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惊醒,那个心境就被突然起来的光芒压迫得无影无踪。韩芝笯挣扎了一下,低头看着光芒的来源。
      随侯珠迸射着光芒,把整个“念慈竹林”都照得明白如昼,借着它的光线,韩芝笯再一次看清了这片林子此刻的风景——不是落竹,而是樱花。
      褚红的樱花花瓣从垒球场外的道路上飘进来,细细碎碎、纷纷扬扬、无依无靠地充盈着整片以翠绿为背景的世界。
      韩芝笯与鹓雏静静看着这片血色,无人言说,一会儿,意料之中的天籁从远方零零落落而来:
      “樱花疏落,月凝成霜。所谓伊人,何去何从?
      青城幽寂暗,氏俘凄凉寒。
      西子无波双映塔,缱绻犹难述。
      至今守千年,只愿卿安然。
      ……”
      鹓雏沉沉叹了口气息,挺身经坐。
      “一个遁入空门百年、已六道轮回过百代的耆宿长老尚且不愿从此中化解安世,他人又怎能息怒呢?”
      韩芝笯疑惑不解,正襟危坐,但冥冥之中,却似有一块负重沉沉落定般——松了口气。
      “这怎么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